中国古代的诗本可以入乐歌唱,所以诗和歌原为一体,总称为诗歌。妓女既然以歌舞为业,也就与诗结下了不解之缘。
《诗经》、《楚辞》皆可演唱,当初的演唱者就是歌妓,这从《招魂》中美人唱《涉江》、《采菱》、《阳阿》可以得到明证。《楚辞》至西汉初年几成绝唱,因为年代久远,其音音员乐调多不可解,只有个别学识渊博的学者犹能咏唱一二。西汉设立乐府,专门搜集整理民歌,于是产生了一批专供妓女歌唱而创作、改编的乐府诗。魏晋南北朝乐府也都是有声之辞,有些系据民谣改编,有些则是文人制作。如《子夜歌》,《唐书·乐志》曰:“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又如《襄阳乐》,《古今乐录》曰:“襄阳乐者,宋随王诞之所作也。诞始为襄阳郡,元嘉二十六年,仍为雍州刺史,夜闻诸女歌谣,因而作之。所以歌和中有襄阳来,夜乐之语也。旧舞十六人,梁八人。”乐府既然可以作伴舞之曲,其歌者亦当为倡妓。唐代诗歌大兴,乐府成为文人经常仿作的一种体裁,逐渐与乐曲分离。然而唐诗,无论是乐府、古体还是近体律绝,皆有配制新曲入乐歌唱者。如“旗亭唱诗”记述众妓歌唱王昌龄、高适、王之涣的律诗绝句,此为先有诗后配乐的例子。也有诗人专为教坊梨园按乐作诗,如李白作有《宫中行乐词》八首,《清平调》三首。白居易在元和四年作《新乐府》五十篇,其自序云:
凡九千二百五十二言,断为五十篇,篇无定句,句无定字,系於意不系于文,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诗》三百之义也。其辞质而经,欲见之者易喻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戒也。其事核而实,使采之者传信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
白居易发起新乐府运动,主张诗歌创作要通顺晓畅,“可以播于乐章歌曲”,力图改变乐府诗日益与音乐脱节的倾向。白居易的诗在当时广为传唱,演唱主体仍是歌妓。至宋代,词兴起,在内容和形式上都表现出新的气象,妓女的演唱兴趣也转向了词。
中国古代文人与妓女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妓女靠文人场名,文人也借妓女传声。女人是说不完的话题,妓女更是猜不透的谜。文人在与妓女的交往中,妓女姣好的容貌、高超的技艺、悲惨的身世引起了文人强烈的兴趣,在他们创作的诗篇中,描写妓女的作品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中国最早描写妓女的作品,当推汉乐府《陌上桑》。如首章所论,诗中罗敷的身分,当为家妓一类的人物。此诗极力渲染罗敷容貌之美,为后来的咏妓诗开了风气。在唐代之前,擅长描写妓女体态之美的诗人,当首推梁简文帝肃纲,《美女篇》云:
佳丽尽关情,风流最有名。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粉光胜玉靓,衫薄拟蝉轻。密态随流脸,娇歌逐软声。朱颜半已醉,微笑稳香屏。
《咏内人昼眠诗》:
北窗聊就枕,南簷日未斜。攀钩落绮障,插捩举琵琶。梦笑开娇靥,眠鬟压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
这两首诗把妓女的容貌、体态、神情刻画得细致入微,尤其是第二首,宛如一幅美人午睡图,生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诗中所咏内人,当为宫妓,与外面倡家有所区别。以萧纲为代表的齐梁宫体诗人把妇女的人体作为审美对象进行观赏,并咏之于诗歌,对于中国文学的发展具有较大的影响。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咏妓诗,形象地再现了妓女高超的技巧,如江洪《咏舞妓诗》云:
管清罗荐合,弦惊雪袖迟。逐唱回纤手,听曲动蛾眉。凝情眄堕珥,微睇讠乇含辞。日暮留嘉客,相看爱此时。
萧纲《赋乐府大垂手》云:
垂手忽迢迢,飞燕掌中娇。罗衣恣风引,轻带任情摇。讵似长沙地,促舞不回腰。
庾信《听歌一绝诗》云:
协律新教罢,河阳始学归。但令闻一曲,余声三日飞。
魏晋时代,人们个体意识开始觉醒,引起了对于生命意义的严肃思考。当他们放情佚志地欢乐过后,更加痛切地感觉到人生短促,盛景难再,于是在咏妓诗中流露出青春易逝、红颜易老的悲伤感叹,丘巨源《听邻妓诗》云:
披衽乏游术,凭轼寡文才,蓬门长自寂,虚席视生埃。贵里临倡馆,东邻歌吹台。云间娇响彻,风末艳声来。飞华瑶翠幄,扬芬金碧杯。久绝中州美,从念尸乡灰。遗情悲近世,中山安在哉。
鲍照《夜听妓》诗云:
夜来坐几时,银汉倾露落。澄沧入闺景,葳蕤被园藿。丝管感暮情,哀音辶共梁作。芳盛不可恒,及岁共为乐。天明坐当散,琴酒驶弦酌。
正因为感到生命短促,诗人们才要及时行乐,在青楼妓院中忘却世事的烦恼,只求“欢乐不知醉,千秋长若斯”。
唐代诗人与妓女的关系比以往更密切,对妓女的思想感情有更深刻的了解。他们的咏妓诗除了赞叹妓女的容貌,才艺外,更多地描写了妓女的身世遭际,表达了作者对妓女悲惨命运的深切同情。白居易《琵琶行》是其中最著名的代表作,此诗小序说: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船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默,自叙少时欢乐事,今漂沦焦页卒页,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
元和十年,宰相武元衡遭人暗杀,朝廷对此未加追究,白居易上疏请捕杀刺客,以肃法纪。掌权的宦官却认为他是东宫官员,不该越职上书,找借口把他驱逐出京,贬为江州司马。白居易在江州听到琵琶妇诉说身世遭遇,联想到自己无端遭贬谪,兴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白居易在诗中不仅表达了对琵琶妇由欢乐而悲凉的身世的同情,还倾泻了自己不幸的遭遇和失意的心情。诗人把妓女的命运与自己的经历相对照,好象比拟不伦,实际上具有相当的普遍性。在封建社会中,妓女作为男子的奴隶,以色艺事人,命运全掌握在男子手中。一旦色衰恩弛,就会落到悲惨的境地。而朝臣则是君王的奴才,他们的命运也全在君王的好恶之中。君王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臣子稍为违扌幻君主的心意,便会遭遇不测。从这方面讲,朝臣和妓女的地位十分相似,所以在文学作品,尤其在诗歌中常以男性喻示君主,以女性喻示臣民,而官员士大夫也常以臣妾自称。杜牧《杜秋娘》诗也表达了这样的思想。杜秋娘原是镇海节度使李钅奇的侍妾,以善唱《金镂衣》而出名。元和初,李钅奇谋反,兵败被杀。杜秋娘作为罪犯眷属被没入宫中。因为她生得美貌,得到宪宗的宠爱。穆宗即位,派杜秋娘作皇子李凑的傅姆。李凑后被封为氵章王,因政治倾轧被贬为巢县公,杜秋娘受牵连,被发放还乡,过着清苦的生活。杜牧在诗中对于这位因统治者内部倾轧而受到牺牲的弱女子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并由此联想到:自古以来女子的命运任人摆布,男子又何尝不是如此?最后只得感叹“己身不自晓,此外何思惟?”
妓女浸淫于诗歌之中,再加上受到文人的薰陶,于是涌现出不少善于写诗的妓女,这些人也被称为“诗妓”。中国最早有诗作传世的妓女是宫妓班姬,她的《团扇怨》表达了宫人遭遗弃的怨恨:“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此诗以贴切形象的比喻,表达了宫人们普遍的哀怨,后来常被诗人们所引用。晋代谢芳姿也许可以算家妓中第一个知名的诗人,她作有《团扇歌》二首,《古今乐录》说:“《团扇歌者》,晋中书令王珉捉白团扇,与嫂婢芳姿有爱,情好甚笃。嫂箠挞婢过苦,王东亭闻而止之。芳姿素善歌,嫂令歌一曲当赦之,应声歌云云。”南齐苏小小则是市妓中作诗第一人,今人论青楼文学,常把以她为始。她作《苏小小歌》云:“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马总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此诗幽婉而有顿宕,语气简古,是乐府名篇,油壁香车也成为描写妓女的典故。
唐代诗歌创作蔚为大国,诗妓的队伍也逐渐扩大,其中薛涛最为著名。薛涛字供度,原籍长安,后来迁居成都。性情聪慧,八岁能吟诗。十六岁入乐籍,后隐居于成都西郊浣花溪。武元衡镇西川时,重其文才,奏为校书郎,虽未实授,时人皆称之为“女校书”。因她曾入乐籍,后人称妓女为女校书,乃出于此。王建有《寄蜀中薛涛校书》,对她的才华极为赞赏,诗云:“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君。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薛涛作诗题材颇广,风花雪月、人事变迁,无不成为她的咏题。其集中还有不少与文人唱酬之作,与她唱和的名士有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孤楚、裴度、张籍、刘禹锡、张祜等二十余人。她的《春望词》四首,写得质朴真挚,具汉魏乐府之风,诗云: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谒巫山庙》抒发历史兴亡之叹,诗律工整,苍凉遒劲,洗尽脂粉铅华气。诗云:(www.xing528.com)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似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读薛涛之诗,令人感叹她才情之富赡,始知王建“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知”之言确非谀美之辞。即使是须眉才子,也有多少不如她的。
唐代中叶以后,在民间曲子词的基础上产生了新的文学样式——词。词的产生,妓女有绝大的功劳,胡适在《词的起源》一文中说:“我疑心依曲拍作长短句的歌调,这个风气,是起于民间,起于乐工歌妓。”唐代妓女所歌之词,原先即文人所作五七言诗,王灼《碧鸡漫志》说:“唐人古意,亦未全消,《竹枝》、《浪淘沙》、《抛球乐》、《杨柳枝》,乃诗中绝句,而定为歌曲。故李太白《清平调》词三章皆绝句。元白诸诗,亦知音协律作歌。白乐天守杭,元微之赠诗云:休遣玲珑唱我词,我词都是寄君诗。’白乐天亦戏诸妓云:‘席上争飞使君酒,歌中多唱舍下诗’。”然而当时乐府古调已佚失殆尽,“自开元以来,歌者杂用胡夷里巷之曲”。[3]这种曲调错综变化,用来歌唱格律整齐字数划一的律诗,难免有削足适履之弊。于是歌者就在诗句之间加入和声,填以实词,于是就形成了长短句。方成培《香囉居词尘》说:“唐人所歌,多五七言绝句,必杂以‘散声’,然后被之管弦。后来遂谱其‘散声’以字句实之,而长短句兴焉。”因此可以说,词是妓女在歌唱实践中对诗进行改革后形成的。中唐以后,填词的风气从民间传播到文人社会里来,与妓女有交往的诗人按乐谱代她们填词,使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形成雅词(文人词)和俗词(民间词)两支。
词在宋代达到了空前繁荣的阶段,出现了许多著名的作家和各种流派,然而“词为艳科”的观念始终主宰着词坛,描写闺怨恋情的艳情之作成为词的主流。以苏轼、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派词人打破了词的狭隘的传统观念,开拓了词的内容,但是艳情之作在他们的作品中依然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在表现闺怨离情的词中,妓女当仁不让地成了主角。因为在封建家庭中,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缔结的婚姻往往缺乏爱情基础,妻子只是背负着传宗接代、主持家政的责任进入丈夫的家庭。虽然允许纳妾,但古代规定男子四十无后才能纳妾,还是考虑到延续后代的需要。于是人们便转向青楼妓院去寻求感情和性欲的满足。妓女的才情色艺要超过普通女子,而且她们是以纯粹的女性出现在男人面前,不必象妻妾那象因顾忌纲常伦理而克制自己,以免背上淫荡的名声,这就使妓女与男人的性活动更富有诗意情调和浪漫色彩。
唐诗中咏妓之作,总是采取欣赏或同情的旁观态度,很少投入作者自己的感情。因为中国传统诗教虽然也讲言志传情,但更强调“兴、观、群、怨”的社会作用,主张诗中表现的“情”应有所克制,不能超越礼教所许可的范围,这就叫“发乎性情,止乎礼义”。作为“艳科”的词却不受此限制,往往渗透着作者炽烈火热的感情。如柳永[满江红]曰:
万恨千愁,将年少,衷肠牵系。残梦断、酒醒孤馆,夜长无味。可惜许枕前多少意,到如今两总无终始。独自个、赢得不成眠,成憔悴。 添伤感,将何计。空只恁、厌厌地。无人处思量,几度垂泪。不会得都来些子事,甚恁底死难拼弃。待到头、终久问伊看,如何是。
象这样坦露地表达自己的恋情,在以往诗歌里很少见到,这也是柳永词深受妓女欢迎,“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原因。张生有一首[雨中花慢],抒写与爱妓的离情,甚是哀怨动人:
事往人离,还似暮峡归云,陇上流泉。奈强分圆镜,枉断哀纟玄,曾记酒阑歌罢,难忘月下花前。想携手处,层楼朱户,触目依然。 从来惯向,绣帏罗帐,镇交比翼文鸳。谁念我,而今常是,清夜孤眠。入户不如飞絮,傍怀争及炉烟。者回去也,一生心事,为尔萦牵。
据《本事词》载,宋代张生游太学,与东曲妓杨六过往甚密。张下第归,约以半岁再至,倘过期爽约,则听其他适。张偶以他事愆期,抵都日即访之,杨已为其母所逼,随洛阳富人而去。张生睹物怀人,倍增凄怆,遂赋此词,可见其情之真。
宋代妓女所歌之词,大多是文人新作,有些是文人专为某个妓女所创作的。如毛谤任杭州法曹时,与营妓琼芳善,届秩满去官,作[惜分飞]词告别云:“泪湿阑干花着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断雨零云无意绪,寂寂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归去。”正好苏轼宴客,琼芳就歌此词。柳永与孙相何为布衣交,孙镇守杭州时,门禁甚严,柳欲进竭,门吏不为通报。柳永乃作[望海潮],让名妓楚楚找机会在孙面前唱这首词。中秋夜宴,楚楚宛转歌之。孙相何询问是谁所作,楚楚答以柳七,孙立即派人请柳永预宴。
宋代妓女也多善制词者。黄庭坚经过沪州,作[浣溪沙]词赠官妓盼盼,盼盼即席唱自制[惜春容]以侑酒,词云:“年少看花双髟丐缘,走马章合台纟玄管逐。而今老去惜花深,终日看花看不足。坐中美女颜如玉。为我同歌金镂曲。归时压得帽檐欹,头上春风红簌簌。”天台营妓严蕊身陷冤狱,邱商卿代为仓使,怜其无辜受楚毒,令作词自陈。严蕊略不构思,口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但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邱大喜,即日判与从良。还有妓女能自制新曲,《本事词》载:“一蜀妓席上作送行词云:‘欲寄意,浑无所有。折尽市桥官柳。看君著上征衫,又相将、放船楚口。后令不知何日,又是男儿,休要镇长相守。苟富贵,毋相忘。若相忘,有如此酒。’此乃妓自度曲,今即名[市桥柳]。”
词发展到宋末元初,日趋格律化,刻意追求形式,讲究词法,雕琢字面,推敲声音员,失去了原有的生气和活力。于是有散曲取而代之。散曲是在词的基础上,吸收了大曲、转踏、鼓子词,诸宫调等形式而形成的合乐歌唱的新兴诗体。转踏、鼓子词、诸宫调本是瓦栏妓在民间演唱的曲艺,因而妓女在散曲形成过程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元代散曲中描写青楼妓院的作品,其比重大大超过了宋词。宋词描写的妓女以地方官妓和家妓为主,散曲描写的妓女则以市妓为主,因而显得更加市俗化。在散曲中,缺乏宋词那样的诗情画意和浪漫色彩,更多的是对性欲刻露的描写,以及对青楼生活作全景式的反映。最为典型的是徐琰的[蟾宫曲·青楼十咏],这支组曲分“初见”、“小酌”、“沐浴”、“纳凉”、“临床”、“并枕”、“交欢”、“言盟”、“晓起”、“叙别”十首,表现了狎客从进入青楼到尽兴而去的整个过程。其中“临床”道:
并香肩素手相携,行入芳房,拴上朱扉。香袅龙诞,簟舒寒玉,枕并玻璃。相会在绣芙蓉青纱帐里,抵多少泛桃花流水桥西。困倚屏巾韦,慢解罗衣。受用些雨怯云娇,煞强如月约星期。
“交欢”道:
向珊瑚枕上交欢,握雨携云,倒凤颠鸾。簌簌心惊,阴阴春透,隐隐肩攒。柳腰摆东风款款,樱唇喷香雾漫漫。凤翥龙蟠,巧弄娇抟。恩受无休,受用千般。
这般细致暴露的色情描写,在以往的诗词作品中从未出现过。元代作者揭开了披盖在青楼之上的朦胧纱幔,暴露出它的真实面貌:这里只有金钱和肉体的交易,那些男恩女爱的甜言蜜语只不过是一种点缀。宋方壶[一枝花·妓女]道:
自生在柳陌中,长立在花街内,打熬成风月胆,断送了雨云期。只为二字衣食,卖笑为活计。每日都准备,准备下些送旧迎新,安排下过从的见识。
有一等强风情迷魂子弟,初出帐筍嫩勤儿,起初儿待要成欢会。教那厮一合儿昏撒,半霎儿著迷。典房卖舍,弃子休妻。逐朝价密约幽期,每日价弄盏传杯。一更里酒酽花浓,半夜里如鱼似水。呀,五更头财散人离,你东,我西。一番价有钞一番睡,旋打算旋伶利。将取孛兰数取梨,有甚希奇。
有钱每日同欢会,无钱的郎君好厮离,绿豆皮儿你请退。打发了这壁,安排下那壁,七八下里郎君都应付得喜。
这支散曲真实地表现了妓女送旧迎新,卖笑求食的生活,指出酒香花浓的青楼是使人典房卖舍、弃子休妻的陷井。青楼不仅是坑骗狎客的陷井,也是妓女们葬送青春,受尽折磨的火坑。商扢[一枝花·叹秀英]道:
钗横金凤偏,鬓乱香云嚲,早是身是名染沉痾。自想前缘,结下何因果。今生遭折磨,流落在娼门,一旦把身躯点污。
生把俺殃及做顶老,为妓路剗地波波。忍耻包羞排场上坐,念诗执板,打和开呵。随高逐下,送故迎新,身心受尽摧挫。奈恶业姻缘好家风俏无些箇,纣撅丁走踢飞拳,老妖精缚手缠脚,拣挣勤到下锹镬。甚娘,过活。每朝分外说不尽无廉耻,颠狂相爱左,应有的私房贴了汉子,恣意淫讹。
妓女饱受鸨母龟奴的打骂、狎客的羞辱欺凌,“身心受尽摧挫”,因此渴望早日脱离苦海,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妓女们在她们自己创作的散曲中,强烈地表达了这种意愿。元代名妓珠帘秀[寿阳曲·答卢斋]道:
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倚蓬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歌妓真氏[解三酲]道: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对人前乔做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添悲怆。那里有珍珠十斛,来赎云娘。
元代妓女悲惨的命运,以及她们争取自由和幸福的理想,在元代杂剧中得到了更充分的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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