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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与中国文化:晓风残月话风流

时间:2023-08-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九衢三市绣幕风帘,千家万户急管繁弦,蓬勃兴起的青楼妓院和日趋繁荣的都市经济互依互存,构成了都市独特的人文景观。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这些作品把青楼妓院作为都市的主体景观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妓女则成为都市中最抢眼的人物。金钱的大量积聚和高消费,是商业发达的都市经济特有现象。从经营和消费两方面而言,没有都市经济的支撑,地方官妓和市妓就无法生存。

青楼与中国文化:晓风残月话风流

从事商业经营的地方官妓和市妓是孕育在都市经济胚胎中形成和发展的,地方官妓和市妓的兴盛又刺激了都市经济的繁荣。九衢三市绣幕风帘,千家万户急管繁弦,蓬勃兴起的青楼妓院和日趋繁荣的都市经济互依互存,构成了都市独特的人文景观。卢照邻长安古意》在描绘唐代都市的繁华景象时说:

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罗襦宝带为君解,燕赵歌舞为君开。

柳永《望海潮》词描写宋代杭州风光道: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无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山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情,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此词极言士大夫歌舞嬉游之乐,相传金主亮听人歌唱这首《望海潮》,“遂起投鞭渡江之志”,欲一览中华风物人情。[1]关汉卿笔下的杭州,依然保持着宋代的旖旎风光,他的散曲《杭州景》道:

普天下锦绣乡,寰海内风流地。大元朝新附国,亡宋家旧华夷。水秀山奇,一到处堪游戏。这答儿忒富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门共地人烟凑集。

杭州的市民很快就忘记了亡国之痛,过着奢华竞逐、纸醉金迷的生活。明末秦淮河畔的人们,也没有意识到国之将亡,照样沉浸在歌舞声色之中。张岱的小品文《秦淮河房》为都市抹上了一层更加浓艳鲜丽的色彩:

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冶,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画船箫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栏绮疏,竹帘纱幔。夏月浴罢,露台杂坐,两岸水楼中,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女客团扇轻纨,缓鬓倾髻,软媚著人。年年端午,京城女士填溢,竞看灯船。好事者集小蓬船百什艇,篷上挂羊角灯扣联珠。船首尾相衔,有连至十余艇者。船如烛龙火蜃,屈曲连蜷,蟠尾旋折,水火激射。舟中鏾钹星铙,宴歌弦管,腾腾如沸。士女凭栏轰笑,声光凌乱,耳目不能自主。

在中国历代诗、词、曲、赋、文各类样式的作品中,有许多是描写都市繁华景象的。这些作品把青楼妓院作为都市的主体景观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妓女则成为都市中最抢眼的人物。

妓女为了招揽顾客登门,就要讲究服饰的华丽,饮食的精美和居室的雅洁,《武林旧事》详细描述了杭州妓女的生活方式

(妓女)莫不靓妆迎门,争妍卖笑,朝歌暮弦,摇荡心目。凡初登门,则有提瓶献茗者,虽杯茶亦犒数千,谓之“点花茶”。登楼甫饮一杯,则先与数贯,谓之“支酒”。然后呼唤提卖,随意置宴。赶趁、祇应、扑卖者,亦皆纷至,浮费颇多。或欲更招他妓,则虽对街,亦呼肩舆而至,谓之“过街桥”。前辈如赛观音、孟家蝉、吴怜儿等甚多,皆以色艺冠一时,家甚华侈。近世目击者,惟唐安安最号富盛。凡酒器、沙锣、冰盆、火箱、妆合之类,悉以金银为之。帐幔茵褥,多用锦绮。器玩珍奇,它物称是。下此虽力不逮者,亦竞鲜华,盖自酒器、首饰、被卧、衣服之属,各有赁者。故凡佳客之至,则供具为之一新,非习于游者不察也。

社会需要是促进经济发展的杠杆,妓女们竞逐奢华,衣食住行无不讲究,刺激了商业和手工业的发展,尤其是金银首饰业、纺织服装业、饮食业、家具业,以及服务性行业日趋兴旺,而且分工越来越细。据周密《武林旧事》载,南宋杭州集市有药市、花市、珠子市、米市、肉市、菜市等十七个,官办酒楼有和乐楼、和丰楼、中和楼、春风楼等十一所,各类作坊十五处。仅就饮食业而言,各色菜肴数百种,仅点心就有四十二样,饮料也有十七样。酒的品种更多,此书开列了五十四个。这些商业和手工业满足了全体市民的需要,而妓女是一个庞大的消费群。

妓女通过商业性经营积聚了大量财产,有些名妓富逾王侯。就以杜十娘沉入江底的百宝箱而言,其价值不可估量,《负情侬传》记述道:“女郎使李生抽某一箱来,皆集凤翠霓,悉投水中,约值数百金,李生与轻薄子及两船人始竞大诧。又指生抽一箱,悉翠羽明、玉箫金管也,值几千金,又投之江。复令生抽出某革囊,尽古玉紫金之玩,世所罕有,其价盖不赀云,亦投之。最后令生抽一匣出,则夜明之珠盈把。”文中所言也许有夸张的成分,但杜十娘的财富确是惊人的。杜十娘的财富是从客人那儿挣来的,在光临青楼妓院的人中,不乏一掷千金的豪客,也有象秦重那样辛辛苦苦积攒起十两银子求宿一晚的小市民。据《武林旧事》所载,宋代妓院的消费相当高,初登门一杯点花茶就要数千钱,登楼一杯酒也要数贯,其他浮费颇多。若照此推算,正式的嫖资更高。实际上,妓院是填不满的销金窟。荥阳郑生在李娃身上所费不下百万钱,王景隆在玉堂春院中一年花费了三万两银子。另据《潮嘉风月记》载:清代浙东陈生游幕潮阳,十年间积下万金,因年迈而束装思归。途中为某妓所惑,半生心血所积,尽归妓有。金钱的大量积聚和高消费,是商业发达的都市经济特有现象。从经营(青楼的投资)和消费两方面而言,没有都市经济的支撑,地方官妓和市妓就无法生存。

妓女和商品经济的联系,还表现在她们对其他商业活动的参预。早在唐代,已经出现了在酒店买唱陪酒,招揽顾客的市妓,张旭《赠酒店胡姬》诗说:“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锵锵。红毯铺新月,貂裘坐薄霜。玉盘初鲤,金鼎正烹羊。上客无劳散,听歌乐世娘。”诗中所言在酒店卖唱的胡姬应是市妓,她的职责为吸引顾客,不让他们离去。唐代又有专门陪酒的酒妓,袁郊有《戏酒妓》诗云:“醉眼从伊百度斜,是他家属是他家。低声向人道知也,隔坐刚抛豆蔻花。酒妓与乐妓、舞妓、声妓一样,都是以专业划分的。酒妓除了善饮,还要会行酒令,这就需要敏捷的口才,丰富的文学修养和明辨的判断力。宋代随着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市妓也日趋繁荣,她们穿梭出入茶肆酒馆,更深入地渗透到商品经济之中。《东京梦华录》载:

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於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都城纪胜》载:

庵酒店,谓有娼妓在内,可以就欢。而于酒阁内暗藏卧床也。门首红栀子灯上,不以晴雨,必用箬齧盖之,以为记认。其他大酒店,娼妓只伴坐而已。欲买欢,则多往其居。

《梦梁录》载:(www.xing528.com)

大凡茶楼多有富室子弟,诸司下直等人会聚,习学乐器、上教曲赚之类,谓之“挂牌儿”。人情茶肆,本非以点茶汤为业,但将此为由,多觅茶金耳。又有茶肆专是五奴打聚处,亦有诸行借工卖伎人会聚行老,谓之“市头”。大街有三五家开茶肆,楼上专安著妓女,名曰“花茶坊”,如市西坊南潘节干、俞七郎茶坊,保佑坊北朱骷髅茶坊,太平坊郭四郎茶坊,太平坊北首张七相干茶坊,盖此五处多有炒闹,非君子驻足之地也。

中瓦子前武林园,向是三园楼康,沈家在此开沽,……此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一二十步,分南北两廊,皆济楚阁儿,稳便坐席,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十,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如神仙。次有南瓦子熙春楼王厨开沽,新街巷口花月楼施厨开沽,融和坊嘉庆楼、聚景楼、俱康、沈脚店……俱有妓女,以待风流才子买笑追欢耳。”

宋代有“庵酒店”这样兼营卖淫业的酒楼,更多的是给妓女提供场地卖唱献艺,或陪酒拉客,既使妓女有觅食谋生的机会,又使酒楼的生意更加兴隆。

宋代曾实行酒的官卖制度,神宗时又开“设法卖酒”之风,让妓女坐在酒肆弹唱作乐,以吸引顾客买酒,汪拯《燕翼谋贻录》说:

新法(指王安石变法)既行,悉归于公,上散青苗钱于民,设一厅而置酒肆于谯门,民持钱而出者,诱之使饮,十费其二三矣。又恐其不顾,则命娼女坐肆作乐,以蛊惑之。小民无知,竞争斗殴,官不能禁,则又差兵官列架杖以弹压之。名曰‘设法卖酒’。”

用妓女作广告产生了轰动效应,买酒的人拥挤不堪,以至竞争斗殴,只得派官兵维持秩序。到南宋,以妓女促销的手段又有翻新。每年春秋煮酒出样时,各酒库命众妓乘骑着彩,招摇过市,迎送酒样,相当于如今的活动广告。《都城纪胜》说:

天府诸酒库,遇寒食前后开酤煮酒,中秋节前后开沽新酒,各用妓女,乘骑作三等装束:一等特髻大衣者;二等冠子屌背者;三等冠子衫子裆裤者。前有小女童等及诸社会,动大乐迎酒样赴府治,呈作乐,呈伎艺杂剧,三盏退出,于大街诸处迎引归库。

各酒库都征集了数十名出众的妓女,饮客登楼,可根据名牌挑选妓女侑樽,谓之“点花牌”。《梦梁录》说:

诸库皆有官名角妓,设法买酒。此郡风流才子,欲买一笑,则径往库内点花牌,唯意所择。

酒库征召的妓女,有官妓,也有私妓,《梦梁录》又说:

自景定以来,诸酒库设法买酒,官妓及私名妓女数内拣择上中甲者,委有娉婷秀媚,桃脸樱唇,玉指纤纤,秋波滴溜,歌喉宛转,道得字真音员正,令人侧耳听之不厌。

宋代官办私营的茶肆酒楼都有妓女招揽顾客,此后相沿成习。《香囊怨》中刘盼春与周恭相爱后,誓不接客,就到茶楼卖唱为生。明末张岱《二十四桥风月》说扬州市妓皆聚集在茶肆酒楼门前拉客。随着商品经济的发达,妓女日趋商业化,她们与都市经济的联系也就更加广泛、深入。

在都市中,还有一些专以色相设局诈骗钱财的妓女。《麦坚志》载宋代宣和间,吴将仕调官京师,携金千万,肆意寻欢。有一次经人介绍结识王朝议,遂登门拜访。王朝议是个行将入木的老翁,数名姬妾却都是绝色美人。沈将仕乘王朝议不在,与姬妾赌博,每采辄胜,诸姬钗珥首饰为之一空。有一雏姬取过一具空樽,说以此为赌资,作孤注一掷。沈将仕见寻常空樽,所值无几,随意一掷,却败在那雏姬手下。雏姬倾樽倒物,其中皆是金钗珠珧等珍宝。沈将仕不仅将赢来的钱全输掉,还把带来的巨资全贴了进去。次日,沈将仕又到王朝议家,想约众姬豪赌一场翻本,却是一座空宅。询问邻居,答道:“素无王朝议,昨夜者恶少年数辈,偕平康诸妓饮博于此,今日一早皆不知去向。”沈将仕始悟堕奸计。《夷坚志补》又载宣教郎吴约赴吏部磨勘,与邻居赵某相习熟。赵某邀吴约到家中作客,令妻卫氏出来相见,吴约见卫氏少年美色,为之心醉。席间吴约与卫氏眉目传情,心有所契。数日后,赵某说要离开临安数日,卫氏就约吴约到她家幽会。吴约按期前往,张筵偶坐,极其欢适。及暮,吴约留宿赵家,将就床,赵某忽然推门而入。赵某执意要把吴约送官府严办,吴约苦苦哀告,卫氏也在旁婉言相劝。赵某最后答应私了,吴约赔尽赀产才平息此事,第二天发现赵家已人去楼空,多方打听,才始知卫氏乃娼女。冯梦龙古今谭概》也记录了一则妓女参与行骗的故事:

客有以丹术行骗局者,假造银器,盛舆从,复典妓为妾,日饮于西湖。益鸟首所罗列器皿,望之皆朱提白镪。一富翁见而心艳之,前揖问曰:“公何术而富若此?”客曰:“丹成,特长物耳。”富翁遂延客并其妾至家,出二千金为母,使炼之。客入铅药,炼十余日,密约一长髯突至,诒曰:“家罹内艰,盍急往!”客大哭,谓主人曰:事出无奈何,烦主君同余婢守炉,余不日来耳。”客实窃丹去,又嘱妓私与主媾,而不悟也,遂堕计中。与妓绸缪数宵,而客至。启炉视之,佯惊曰:“败矣!汝侵余妾,丹已坏矣。”主君无以应,复出厚镪酉寿客。客作怏怏状去,主君犹以得遣为幸。

这些妓女都是利用人们“好货”“好色”的心理,设下圈套引人上勾。参与行骗的妓女大多是市妓私娼,为有声望的名妓所不屑。这样的骗局可以说是都市特有的现象,而决不可能发生在以自给自足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封闭乡村。

【注释】

[1]罗大经《鹤林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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