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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的社会关系:晓风残月话风流与青楼

时间:2023-08-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人尽夫也”,从道理上讲,妇女可以嫁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但实际上只能嫁给一个人。在封建社会中,妇女嫁人后,便失去了与其他男子交往的权利和可能。如此广泛的社会关系,形成了妓女丰富的阅历和独特的品格。皇帝嫖娼宿妓,因碍于体面,只能偷偷摸摸地微服出行。柴守礼以皇父之尊,伙同别人召妓作乐,他召唤的妓女须经府尹签字,是不用自己掏钱的官妓,可谓今日之公费娱乐矣。

妓女的社会关系:晓风残月话风流与青楼

春秋时代,郑厉公为上卿祭足所挟制,心中愤怒,与大夫雍纠密谋诛杀祭足。雍纠是祭足的女婿,他和厉公的密谋被妻子祭氏觉察。祭氏想向父亲祭足告发厉公和雍纠的阴谋,又怕丈夫性命不保;欲将此事隐瞒下来,却担心父亲险遭不测。祭氏翻来覆去盘算了一个晚上,难下决断,便去征求母亲的意见。祭氏问母亲:“父与夫孰亲?”母亲回答:“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意思是任何男子都可能成为你的丈夫,父亲只有一个,当然父亲比丈夫更重要。祭氏听了母亲的教导,就把厉公和雍纠的计划告诉了父亲。祭足先发制人,擒杀雍纠,将厉公驱逐出国。

“人尽夫也”,从道理上讲,妇女可以嫁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但实际上只能嫁给一个人。在封建社会中,妇女嫁人后,便失去了与其他男子交往的权利和可能。只有作为特殊商品的妓女——主要指市妓和私娼,才是“人尽可夫”,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是她们服务的对象。如此广泛的社会关系,形成了妓女丰富的阅历和独特的品格

在封建社会中,历代帝王拥有大量的宫妓,完全可以满足声色和性欲的要求,然而家花没有野花香,面对成群结队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宫妓,有些帝王也会感到乏味,会偷偷溜出皇宫,到青楼狎妓,追求在宫中体会不到的新奇和刺激。梁简文帝箫纲曾夜宿娼家,并作了一首《乌栖曲》:“青牛丹毂七香车,可怜今夜宿娼家。娼家高树乌欲栖,罗帷翠被任君低。”箫纲因经常留宿妓院,因此有时把宫女也误认为娼妓,他的《咏内人昼眠诗》说:“北窗聊就枕,南簷日未斜。攀钩落绮障,插捩举琵琶。梦笑开娇靥,眠鬟压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五代时后蜀、南唐二后主皆是风流天子,他们或微服出幸娼家,或征召娼妓入宫。《清异录》说:“李煜在国,微行娼家。遇一僧张席,煜遂为不速之客,垂醉大出右壁。僧、妓不知其为谁也。”《蜀木寿杌》说:“上元节,蜀主昶观灯露台,命舞倡李艳娘入宫,赐其家钱十万。”明武宗朱厚照是明代历朝皇帝中最荒淫的一个,他在宫中修建豹房,关了许多赤身裸体的美貌女子,供他宣淫作乐。武宗还经常出关游猎,强索妇女,并出入青楼妓馆。京剧《游龙戏凤》、李渔小说《皇帝做媒人》都是记述武宗在山西大同宿妓嫖娼的事情。皇帝宿妓最出名的是宋徽宗,《李师师外传》说:“宋徽宗般乐艮狱中,久而厌之,更微行为狭邪游,累至汴京镇安坊京妓李师师家,计前后赐金银钱帛器用食物等不下十万。”李师师是汴京名妓,与当时名流多有往来。《宣和遗事》载:李师师,汴京名妓,张子野为制新辞,名《师师令》,略云:“蜀纟采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正值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秦少游亦赠之辞云:“看遍颍川花,不似师师好。”后徽宗微行幸之。《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瓦舍伎艺,在“小唱”目下有李师师之名,不知是否同一个人。《贵耳集》还记载了一则李师师与宋徽宗、周邦彦之间三角恋爱的故事。

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隐括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后云:“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师师因歌此词,道君问谁作?李师师奏云:“周邦彦词。”道君大怒,……得旨:周邦彦职事废弛,可日下押出国门。隔一、二日,道君复幸李师师家,不见李师师。问其家,知送周税监。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更初,李始归,愁眉泪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云:“尔去那里去?”李奏:“臣妾万死!知周邦彦得罪,押出国门,略致一杯相别,不知官家来。”道君问:“曾有词否?”李奏云:“有《兰陵王》词。”今“柳阴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词为官家寿。”曲终,道君大喜,复召为大晟乐正。

这段记载虽系小说家言,其真实性并不可靠,但是它生动地刻划出风流天子宋徽宗的性格,撕破了披在徽宗身上九五之尊的神圣外衣,把他还原为一个具有七情六欲,喜欢争风吃醋的真实男人。因此这个故事深受民众喜爱,屡屡成为小说、戏剧的创作题材。

皇帝嫖娼宿妓,因碍于体面,只能偷偷摸摸地微服出行。皇帝手下的王公大臣却毫无顾忌,公开地狎妓寻欢,陶谷《清异录》载:“广顺(周太祖年号)三年,以柴守礼子荣为皇太子,拜守礼为太子少保,致仕。皇太子即位,是为世宗。守礼居西洛,与王溥、王彦超、韩令坤之父诸友嬉游,裘马衣冠,僭窃逾制。当时人为一日具设乐设妓,轮环无已,谓之‘鼎社’。洛下多妙妓,守礼日点十名,以片纸书姓字大如掌,使人持呼之。被遣者诣府尹出纸呈示,尹从旁签字。妓见纸出时,争到买唤子,号曰鼎社。”柴守礼以皇父之尊,伙同别人召妓作乐,他召唤的妓女须经府尹签字,是不用自己掏钱的官妓,可谓今日之公费娱乐矣。宋代权臣王黻和秦熺更是大张旗鼓地狎妓,全不顾及舆论的指责,《老学庵笔记》说:“王黻作相清朝,假归咸平焚黄,画舫数千,沿途作乐,固已遭物论。绍兴中秦熺亦归金陵焚黄,临安及转运司舟舫,尽选以行。……平江当运河结纟采数丈,大合乐,官妓舞于其上,缥缈若在云间。熺处之自若。”王黻更是狎妓成癖,“於后园聚花石为山,中列四巷,俱与民间娼家相似,与李邦彦辈游燕其中,朋邪狎昵。”[1]王黻把家中布置成妓院的格局,可见他对妓女痴迷的程度。明代废除官妓,并禁止官吏狎妓,可是禁而不绝,《尧山堂外纪》载:“三杨当国时,有一妓名齐雅秀,性极巧慧。一日令侑酒,众谓曰:‘汝能使三阁老笑乎?”对曰:‘我一入便令笑也。’及进见,问来何迟,对曰:‘看书。’问何书,曰:《列女传》三阁老大笑曰:‘母狗无礼。’即答曰:‘我是母狗,各位是公猴(侯)。’一时京中大传其妙。”“三杨”指杨荣、杨士奇、杨溥,三人自宣德弘治年间,先后入阁主政,为一代名相。声名显赫的宰相联袂挟妓侑酒,朝廷禁令只是一纸空文罢了。三杨意欲取笑齐雅秀,却遭到齐雅秀针锋相对的反击,于此可见她在迎来送往之际,为维护个人尊严而练就的机智和急辩本领。

妓女在交往中,与文人的关系最为亲密。妓女所演唱的诗、词、曲都出于文人之手,因此她们对文人有较深的了解,并怀着崇敬的心情。《集异记》载录了这样一个有趣故事:唐代开元年间,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齐名,互不相下。一日,天寒微雪,三人往旗亭沽酒小饮。有十几个衣着华丽,姿色娇美的妓女登楼会燕,唱歌自娱。三人相约道:“我们各擅诗名,难分高下。今天听她们唱歌,谁的诗入歌词多,谁为优胜。”俄尔一妓拊节唱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用手在粉墙上画了一道,说道:“一绝句。”接着又有一个妓女唱道:“开箧沾泪水,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高适也在墙上划了一道,说:“一绝句。”妓女唱了几首歌,都是王昌龄、高适的诗,王之涣就有些不服气,指着座中一个梳着双髻最漂亮的妓女说:“方才那些伶人所唱都是下里巴人之词,怎么会唱阳春白雪之曲?如果这个妓女不唱我的诗,我从此终身不敢与你们争论高下!”这个女子果然唱了王之涣一首《凉州词》,三人因此大笑,惊动了众妓。众妓问他们为何欢笑,三人告知缘由。妓女们大惊道:“俗眼不识神仙。”于是热情地邀请王昌龄等三人入席共饮。

历代文人以风流自赏,频繁出入于歌馆舞榭,并以此作为自我人格价值的一种表现,屡屡反映在他们的诗词歌赋各类作品中。他们有许多作品是专门为妓女创作的,妓女们也时常向文人索讨诗词,借以抬高自己的声价。《本事诗》载:

韩晋公镇浙西,戎昱为部内刺史。郡有酒妓,善歌,色亦媚妙。昱情属甚厚。浙西乐将闻其能,白晋公召置籍中。昱不敢留,饯于湖上,为歌词以赠之,且曰:“至彼令歌,必首唱是词。”既至,韩为开筵,自持杯命歌送之,遂唱戎词。曲既终,韩问曰:“戎使君于汝寄情邪?”悚然起立曰:“然。”言随泪下。韩令更衣待命,……命与妓百缣,即时归之。其词曰:“好去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苏轼喜吟咏,词集中多歌席酬赠之作,《本事词》载:

苏子瞻倅杭日,府僚会高湖中,群妓毕集,惟秀兰不至。营将督之,良久乃来。诘其故,答因午浴倦眠,忽闻扣门声,起视,乃营将催督也。整妆趋命,不觉稍迟。时府僚有属意於兰者,责以有私,秀兰力辩,子瞻亦为之缓颊,终未释然。适榴花盛开,秀兰以一枝献座,府僚愈怒其不恭。秀兰进退失措,子瞻欲为解围,乃赋《贺新郎》词授秀兰歌之。秀兰闻命欣然,即歌以侑觞,声容双妙,满座尽欢而罢。

戎昱一首诗,使酒妓免受入籍之苦,苏轼一首词,使秀兰摆脱困境,他们都充当了护花使者的角色。“奉旨填词”的柳永,却几乎是为妓女填词的专业作家,成了妓女们的衣食父母。柳永为举人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深受妓女们欢迎。柳永曾作《鹤冲天》词云:“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柳永应进士试,仁宗得知他就是写《鹤冲天》的风流词人,便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落榜后,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出入花街柳巷,沉缅在锦绣丛中,温柔乡里。《醉翁谈录》谈到柳永与妓女的密切关系:

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惜其为人出入所寓不常。耆卿一日经由丰乐楼前。是楼在城中繁华之地,设法卖酒,群妓分番。忽闻楼上有呼“柳七官人”之声,仰视之,乃角妓张师师。师师要峭而聪敏,酷喜填词和曲。与师师密。及柳登楼,师师责之曰:“数时何往,略不过奴行?君之费用,吾家恣君所需,妾之房卧,因君罄矣。岂意今日得见君面?不成恶人情去,且为填一词去。”柳曰:“往事休论。”师师乃令量酒,具花笺,供笔墨。柳方拭花笺,忽闻有人登楼声。柳藏纸於怀,乃见刘香香至前,言曰:“柳官人,也有相见,为丈夫岂得有此负心!当时费用,今忍复言。怀中所藏,吾知花笺矣。若为词,妾之贱名,幸收置其中。”柳笑出笺,方凝思间,又有人登楼之声。柳视之,乃故人钱安安。安安叙别,顾问柳曰:“得非填词?”柳曰:“正被你两姐姐所苦,令我作词。”安安笑曰:“幸不我弃。”柳乃举笔,一挥乃至。三妓私喜:“柳官人有我,先书我名矣。”乃书就一句:“师师生得艳治。”香香、安安皆不乐,欲掣其纸。柳再书第二句云:“香香于我情多。”安安又嗔柳曰:“无我矣!”挼其纸,忿然而去。柳遂笑而复书第三句云:“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过片:“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挼,奸字中心着我。”曲名《西江月》。三妓乃同开宴款柳。

汴京名妓争相追逐柳永,心甘情愿地倒贴衣食供其所需,是为了求得柳永为她们写词。若得柳永品题赞扬,妓女们就身价百倍,名利双收。在狎妓的人士中,文人是最有艺术修养和审美趣味的阶层,他们的好恶直接影响到一个时期的审美风尚;他们对某个妓女的品评,直接关系到这个妓女的命运。因此妓女要千方百计讨好著名的文人,《云溪友议》载:

崔涯者,吴楚之狂生也,与张祜齐名。每题一诗于倡肆,无不诵之于衢路。誉之,则车马继来,毁之,则杯盘失措。……《嘲李端端》:“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独把象牙梳插鬓,崙崙山上月初生。”端端得此诗,忧心如病,使院饮回,遥见二子蹑屐而行,乃道旁再拜竞灼曰:“端端祗侯三郎、六郎,伏望哀之。”又重赠之一绝句粉饰之,于是大贾居豪,竞臻其户。……红楼以为倡乐,无不畏其嘲谑也。

“誉之,则车马继来;毁之,则杯盘失措”,一首诗可以骂杀人,也可以捧杀人,文人的批评作为舆论导向,正可谓威福由己,难怪妓女们不敢开罪他们。

妓女与文人保持着密切亲昵的关系,不完全从实际利益出发,还带有感情的因素。沦落风尘的女子为求生存,整日里送旧迎新,应接社会上各阶层的人物,听任男人们玩弄和蹂躏,成为社会上最低贱卑微的人物。但她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希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和尊重;她们更是女人,同样希望得到男人的温存体贴,甚至于爱情。当她们被随心所欲的权豪势要、庸俗猥琐的市井商贩粗暴地占有时,虽然强颜欢笑,内心却涌起羞辱的痛楚。只有当她们面对风流倜傥知音识趣的文化人,耳听款语温言的情话,身受怜香惜玉的爱抚,才会得到身心的满足,从而与对方产生感情的交流,迸发出性爱的火花。《青楼集》记载了一段元代名妓顺时秀与权臣阿鲁温的对话,从中可以看出妓女倾慕文士的感情选择和心理定势:

顺时秀,姓郭氏,字顺卿,行第二,人称之曰“郭二姐”。姿态闲雅。杂剧为闺怨最高,驾头诸旦本亦得体。……平生与王元鼎密。偶疾,思得马板肠,王即杀所骑骏马以口舀之。阿鲁温参政在中书,欲瞩意于郭,一日戏曰:’我何如王元鼎?”郭曰:“参政,宰臣也;元鼎,文士也。经纶朝政,致君泽民,则元鼎不及参政;嘲风弄月,惜玉怜香,则参政不敢望元鼎。”阿鲁温一笑而罢。

文人善于“嘲风弄月,惜玉怜香”,使妓女情有独钟。然而文人在妓女身上付出真情者毕竟是少数,多数文人依然视妓女为玩物,只是手段更加高明罢了。文人随意摧残妓女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如雕阴官妓杜红儿姿色出众,机智慧悟,尤善歌唱,深受副戎宠爱。诗人罗虬时任州从事之职,有一次乘副戎外出,令杜红儿唱歌,并赠以缯纟采。罗虬的顶头上司李孝恭不准杜红儿接受缯纟采,因为红儿已为副戎所有,阻止罗虬与她发生更深的关系。罗虬盛怒之下,拔刀手刃杜红儿。事后,罗虬又作《比红儿诗》一百首,诗序云:“比红者,为雕阴官妓杜红儿作也。美貌年少,机智慧悟,不与群辈妓女等。余知红者,乃择古之美色,灼然於史传三数十辈,优劣于章句间,遂题《比红诗》。”罗虬残杀无辜的红儿,还要假惺惺地作诗称赞她的色艺才情,更显其冷酷。文人无行,一至于斯!(www.xing528.com)

随着商业经济的繁荣,市妓的兴盛,商人逐渐成为嫖客的主体。商人长年跋涉在外,青楼妓院就成了满足他们性欲的最好去处,而她们雄厚的经济实力,也为他们眠花宿柳提供了优越的条件。南齐释宝月所作《估客乐》乐府四章,是最早描写商人嫖妓的诗:

郎作十里行,侬作九里送。拔侬头上钗,与郎资路用。

有信数寄书,无信心相忆。莫作瓶落井,一去无消息。

大艑珂山我头,何处发扬州。借问艑上郎,见侬所欢不?

初发扬州时,船出平津泊。五两如竹林,何处相寻博。

古代商人做生意,有固定的路线。有些商人就在常去的地方纳妓为外室,组成临时家庭,以满足日常生活和性欲的需要。这样的外室,没有正式的婚姻关系,也无妻妾的名分,但在临时家庭中占有妻子的地位,照样可驱使婢女奴仆,因此称为“两头大”。外室与丈夫的婚姻没有法律的约束力,商人可以随意将外室弃置不顾,古代诗词小说中所说的弃妇,有些就是担任外室角色的妓女。唐李端《代弃妇答贾客》诗云:

玉垒城边争走马,铜市里共乘舟。鸣环动佩恩无尽,掩袖低巾泪不流。畴昔将歌邀客醉,如今欲舞对君羞。忍怀贱妾平生曲,独上襄阳旧酒楼。

“畴昔将歌邀客醉,如今欲舞对君羞”,明确点明了弃妇市妓的身分。

妓女在与商人的交往中,以姿色换取钱财,纯粹是商业性的买卖关系,因此在他们之间,不大会有妓女与文士间产生的浪漫艳情故事。在封建社会中,商人居四民(士农工商)之末,社会地位低下,本不为人注目,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的商人形象也是凤毛麟角。因此可供研究商人嫖妓情形的资料也不多。元明以来,随着都市经济的迅猛发展,商人的社会地位有所改善,他们更加频繁地出入青楼妓院,凭籍着金钱的强大力量赢得妓女们垂青。《金瓶梅词话》中西门庆是个富商,他到处嫖妓宿娼,无不受到妓女的欢迎和尊敬。西门庆曾狂妄地说:“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天仙神女都敢强奸,还有什么妓女不能到手的。文人学士是妓女所钟情的对象,现在又多了一个商人,于是形成了妓女、文人和商人的三角恋爱。在文学作品中,文人总是能战胜商人而取得妓女的爱情,然而在现实中并非如此。经不住金钱的诱惑,离开文人而投入商人怀抱的妓女大有人在。俗话说:“鸨母爱钞,姐儿爱俏”,即使妓女对文人情有独钟,但她们的命运最终掌握在老鸨手中。白话小说《玉堂春落难遇夫》写妓女玉堂春与书生王舜卿相好,王舜卿在妓院耗尽川资,只得返回家乡。玉堂春苦等王舜卿,不愿接客,遭鸨母捶挞几死,最后还是卖给山西富商为妾。若不是商人之妻皮氏毒死丈夫,玉堂春被诬陷身入囹圄,王舜卿又恰好巡按山西复审案情,玉堂春就只能成为一名商人的侍妾而苟活,并没有与王舜卿破镜重圆的机会。小说以才子佳人大团圆的俗套收场,只不过是文人们美丽的想象罢了。

元明之后,商人的社会地位日益提高,商人为四民之末的观念有所改变,开始出现儒商合流的现象。那些身兼文士和商人双重身分的人,就更能得到妓女们的青睐。元末顾瑛少时学儒未成,转而经商,遂成昆山巨富,复事儒业。顾瑛在昆山耗费巨资修建玉山草堂,经常召集文人名妓觞咏唱和,并辑有《玉山草堂集》。据此集所载诗词,当时经常出入玉山草堂的妓女,姓名可考者有几十人,她们与顾瑛的关系都很亲热。对于一般的商人,妓女也不象以往那样排斥,《情史》所载南京妓女张小三和松江商人杨玉山的情事就很典型:

杨玉山,松之商人也。性爱小妓,其丹帕积至数十,以为帐,号百喜帐。南京有妓曰张小三者,稚齿雅容,不肯就门户,曰:“能妻我者,当与之谐。”杨以税事入京,闻而恳求之,捐数十金,乃成婚。逾月,欲随之还家,曰:“奴固誓之矣,今不归君为妾,复何归乎!”杨妻妒,不敢许,约以半载为期。及去,妓守志不渝。父母无如之何,数寄声杨所。杨感其诚,岁四五至,至必留旬日;所赠遗以千万计,往来如家焉。

后来杨玉山家道中落,双目失明,张小山毅然乘舟赴杨家,精心伺候杨玉山,并为其儿女操办婚嫁之事。杨玉山殁后,张小山守其柩不去。杨妻劝她说:“姊院中衣食自丰,何为因此,与我同辛苦。”张小山回答道:“奴非碌碌市门女也。少有不污之誓,与主君交往廿载,各虽风尘,身固不异杨氏之少房也。且主君为我而死,何忍背之。愿从主母侧,执庖湢之劳,殁且不悔。”张小山起先嫁杨玉山,也许出于金钱方面的考虑。但是杨玉山家庭败落后,作为“两头大”的张小山,对其家庭并不负有责任,却主动挑起支撑门户的重担,应该说是出于一片至情。

市井小民既无文人的才学声誉,又无商人的金钱资产,所以他们嫖娼宿妓,只能找档次最低下的私娼色妓。《梅圃余谈》在介绍明代私娼时说:

近世风俗淫靡,男女无耻,皇城外娼肆林立,笙歌杂扜。外城小民度日难者,往往勾引丐女数人,私设娼窝,谓之窑子。室中天窗洞开,择向路边屋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裸体居其中,口吟小词,并作种种淫秽之态。屋外浮梁子弟过其处,就小洞窥,情不自禁,则叩门入。丐女队裸而前,择其可者投钱七文,便携手登床,历一时而出。

私娼只做皮肉生意,无需伎艺,仅凭色相勾引男人,因此丐女也能胜任。而那些逛窑子的嫖客,也只求肉欲的满足,匆匆来去,没有一点感情色采和浪漫的情调。这种嫖客,全是贩夫走卒之流。

妓女是唯一向公众开放的女性,青楼聚集了各阶层的人物,构成了一个色彩斑斓、丰富复杂的小社会。青楼的盛衰,折射出一个时代思想文化、道德习俗和审美价值的变化。因此对青楼的研究,有助于深刻理解一定时期的社会的状况。

【注释】

[1]《靖康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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