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秦简》中的论言夬(决)研究

《里耶秦简》第一卷中有几枚简文涉及“论言夬(决)”，整理者原释作“论言夬”，陈伟主编《里耶秦简牍校释(第一卷)》(简称《校释》)均将其改释作“论言史(事)”，究竟何者为是? 为了讨论方便起见，先按《校释》将相关简文移录如下:

[简一]

未朔己未，巴叚(假)守丞敢告洞庭守主: 卒人可令县论

卒人，卒人已论，它如令。敢告主。不疑手。·以江州印行事。

六月丙午，洞庭守礼谓迁陵啬夫: □署迁陵亟论言史(事)，署中曹发，它

如律令。/和手。8-61+8-293+8-2012 正

佐惜以来。/欣发。8-61+8-293+8-2012 背

[简二]

卅年七月丁巳朔戊

论，论言史(事)如8-473

[简三]

□迁陵故当论论言史(事)8-859

[简四]

缪者皆言史(事)已前腾书8-1016

[简五]□问当论，论言史(事)敢言之。/8-1405

[简六]

廿六年十二月癸丑朔庚申，迁陵守禄敢言之: 沮守瘳言: 课廿四年畜

息子得钱殿。沮守周主。为新地吏，令县论言史(事)。·问之，周不在迁陵。敢言之。

·以荆山道丞印行。8-1516 正

丙寅水下三刻，启陵乘城卒秭归□里士五(伍)顺行□旁。壬手。8-1516 背

[简一]正面第三行“亟论言史”之“史”，整理者原释作“夬”，《校释》改释作“史”，读作“事”，是以“言事”为词，并在注释中引《汉书·于定国传》:“然上始即位，关东连年被灾害，民流入关，言事者归咎于大臣。”颜注:“言事者谓上书陈事也。”认为这里的“言事”似应指所言之事。除了[简二]之外，其余诸简中“言史(事)”之“史”字，整理者原来皆释作“夬”，《校释》均改释为“史”，读作“事”，以“言事”为词。

《校释》改释“夬”为“史”，与字形不合，亦于文意未洽。该字仍应从整理者释作“夬”为是，应读作“决”。“言决”的意思是将调查审理结果或者判决结论呈文上报。

首先，从字形来看，“史”“夬”二字虽然形近，但在秦汉简帛中这两个字的写法明显不同，“史”的上半部作“”，“夬”的上半部作“”。^[32]比如，里耶秦简8-105 号简“内史”之“史”写作，8-144 号简正面“未夬”之“夬”写作，同简背面“小史”之“史”则写作。从图版来看，[简一]至[简六]中“言”后之字上部皆作“”形，因此均应释作“夬”，读作“决”。

其次，从文义来看，如释为“史”读作“事”，虽然史籍中常见“言事”的用例，但于简文“论言事”则难以通解。而释为“夬”读作“决”，则文从字顺，“论言决”实际上包含了“论”和“言决”两重行为，意思是尽快审理论处，并将审理结果或判决结论呈文上报。“夬”读作“决”的用例，在简牍中十分常见，比如睡虎地秦简《为吏之道》中的“夬狱不正”之“夬狱”，即“决狱”。又如里耶秦简牍中有如下内容:

□月己亥辛丑，仓守敬敢言之: 令下覆狱沓迁陵隶臣邓

□□名吏(事)、它坐、遣言。·问之有名吏(事)，定，故旬阳隶臣，以约为

□□史，有逮耐罪以上，(系)迁陵未夬(决)，毋遣殹。谒报覆狱治所，敢言8-136+8-144 正

□□刻刻下六，小史夷吾以来。/朝半。　尚手。8-136+8-144 背

其中“未夬”之“夬”，读作“决”，判决之意。《礼记·曲礼上》:“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史记·燕世家》:“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史记·酷吏列传》:“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亭疑法。”(www.xing528.com)

在龙岗秦简中亦有几枚简文涉及“言决”的问题:

□未夬(决)而言者，赀二[甲]。202罪者狱未夬(决)204

□□已夬(决)乃279^[33]

这三枚简文中的“夬”字，整理者最初均释作“史”。^[34]赵平安将其订正为“夬”，读作“决”。^[35]《龙岗秦简》采纳了这一成果，将其改释为“夬”，读作“决”。^[36]这三枚简文很可能是关于案件没有审理以前不得呈文上报的律文。

因此，上述简文应重新释读如下:

[简一]

未朔己未，巴叚(假)守丞敢告洞庭守主: 卒人可令县论

卒人，卒人已论，它如令。敢告主。不疑手。·以江州印行事。

六月丙午，洞庭守礼谓迁陵啬夫: □署迁陵，亟论言夬(决)，署中曹发，它

如律令。/和手。8-61+8-293+8-2012 正

佐惜以来。/欣发。8-61+8-293+8-2012 背

[简二]

卅年七月丁巳朔戊

论，论言夬(决)，如8-473

[简三]

□迁陵故当论，论言夬(决)8-859

[简四]

缪者皆言夬(决)已前腾书8-1016

[简五]□问当论，论言夬(决)敢言之。/8-1405

[简六]

廿六年十二月癸丑朔庚申，迁陵守禄敢言之: 沮守瘳言: 课廿四年畜

息子得钱殿。沮守周主。为新地吏，令县论言夬(决)。·问之，周不在迁陵。敢言之。

·以荆山道丞印行。8-1516 正

丙寅水下三刻，启陵乘城卒秭归□里士五(伍)顺行□旁。壬手。8-1516 背

“论言夬(决)”在文书中有时亦省称为“论言”，比如里耶秦简8-1032:

书迁陵，迁陵论言。问之，监府致痤临8-1032

这里的“论言”，实际上亦包含“论”和“言”两个层面的含义，应是“论言决”的省略说法，意思是要求迁陵县调查审理，并将审理结果上报。“论言决”应是秦汉时期文书行政中的一项重要制度，除了狱讼案件需要“论言决”之外，大凡一切要求调查审理的事务，有关机构在进行调查审理之后，都要将审理结果呈文上报，即“论言决”或“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