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厂、办公室、企业或政府部门的职业生活，具备着最有利于谣言滋生的条件，几乎是别处所无法比拟的。其实，当人们感到完全失去了把握自己前途的能力时，谣言便盛行了。除了总经理及几位领导干部，全体工人恰好处于这种境况：不通过他们，一切便已决定了。通常，他们得到通知时，已是决定作出之后：工厂关门，停职解雇，总公司易地而设，工资增长率，奖金总额，晋升，招工……企业保密是出名的：因此产生的谣言只会多不会少。总之，企业，不管是私营还是国营的，都是一个充满紧张气氛的社会场所：在那里利益之争司空见惯。流言蜚语脉络分明地反映了等级关系、老板与工人的关系，以及人与人的冲突。在法国，上班的地方是压抑失望的场所，也是令人忧心忡忡之所在：失业的危险疏而不漏地笼罩在每个人头上，一些经济部门整个就像生活在达摩克利斯剑之下。
这样一来，所有利于谣言滋生的因素都齐备了。谣言恰恰由于这些因素的反作用而诞生。在经济增长的情况下，拆除一架机器会被看成是在宣布一架新的效率更高的机器将取而代之。如今，谣言会把这解释成要拆掉某个车间的预兆。因此谣言可以用来构成或减少潜在的忧虑：它提供了一个确定的目标，以集中人们的注意。那样人们就知道要与什么斗争并且行动起来：工人们可以在一个明确的要求之下动员起来，并就此取回一点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
乔治·贝思被任命为雷诺汽车公司总经理之后的数星期，谣言之泛滥，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实上，由于公司令人失望的亏损，贝尔纳·阿农不得不辞职。政府就找来了一位让人震惊的管理人，乔治·贝思，他以办事效率高著称，而且他使佩希内公司起死回生的业绩摆在那里。此人的确处处让人肃然生畏，大众传播媒介已把他介绍成最后一个能挽救雷诺公司的外科大夫〔参考书目110〕。
1985年1月21日他被任命之后，乔治·贝思只说过两句话：“必须节约开支”和“我要见每一个人，了解他在公司究竟做什么”。此后的几星期里，他便只字未吐。这种沉默在基层的工人和职员中，犹如开闸泄洪，谣言泛滥成灾。人人都竭力猜测这位无情的经理会有哪些可怕的意图。“他刚刚关闭了曙光堤码头总公司的咖啡馆”，“大概连在吕耶-马尔梅宗的咖啡馆也要关了”。如果人们相信由热衷于喝上午十点的咖啡和下午五点的茶的人传出的谣言，“他”可能认为公司的干部和职员有把咖啡馆当成办公室的倾向。
根据谣言，贝思要拿一些过分行为开刀。在比朗库尔，“他”打算关闭所有的祈祷室。“他”准备突然光临雷诺附近的勒克莱尔超级市场以“逮住”一些上班时间买东西的工人。结果是：79名工作人员受到警告（在这里，请再一次注意：当消息颇能刺激人心时，关键要有令人信服的细节充实其中，例如这里的精确数字就是）。贝思一路追踪，又跑去视察布洛涅-比朗库尔工厂附近的各电影院，找那些“借故偷懒”的人。看来，生活习惯都会受到冲击。
出乎众人意料，乔治·贝思自己驾驶着雷诺5型轿车来到这家国营汽车公司，既无司机，亦无车用电话。雷诺的大部分高层干部都享受一辆雷诺25型工作车。于是谣言又起。据传工作用车要限制在普通的雷诺5型车。事实上，新来的总裁锐意进行的小小改革已有进展。几个星期下来，负责发放工作车的人便大为不满，开始斤斤计较地分派汽车。一位恼怒的干部说：“现在他们借车给你真是难上加难。”从那以后，在雷诺，一切都归咎于贝思[1]。一天晚上，曙光堤码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是贝思让人降低了电压。”
当然，有关裁员的谣言也传得很快。乔治·贝思曾想见每一个人：他想谈谈所有负责人的情况。这个意图传来传去，范围扩大到公司的每一个人：“在他对公司的采访中，他身穿蓝色工作服来到比朗库尔一个车间的医务所。由于那里的服务效率不高，他把主治医生炒了鱿鱼。”至于要裁掉多少人，谣言所传的超编工作人员约在1.5万到2.5万人之间。
车间里的小道消息最多：低层工人的担心到了极点，流言便不加分析地传来传去。在高层次的人中，谣言即便不为人信，也照样能不胫而走：它是人们要向办公室同事讲述的最新的“有趣故事”，是一种用笑来驱除烦恼的办法。总之，这一连串的小事件，这一桩接一桩的谣言、传说，一起构成了“贝思”神话。涓涓细流汇成河；同样，闲言碎语、说长道短，一个人的名声便硬是给说出来了。
有人曾说过，谣言是一种反权力。在企业里，领导人的传播媒介是沉默、工作记录、企业报纸、公告、报告会。而谣言、传单和工会简报则是各个工人组织的传播媒介。谣言有哪些用处呢？
谣言能鼓动人。例如，在雷诺公司，法国总工会经常散布小道消息说公司要卖掉比朗库尔的工厂所在地西昆岛。这则看似从基层传出来的谣言可以鼓动起工会的同情者，加强工会的形象以及工会与民众的关系。在选举企业职工和企业委员会代表时，工会代表们在移民工人中散布流言说如果他们不能再次当选，移民的社会福利就会部分地被取消。1984年，在巴黎附近的一座城堡里，雷诺一个分公司的负责人聚在这里与外国代表谈判双方可能的贸易交往，并为双方的工业合作奠定基础。工会认为这个会谈有点可疑，便放出谣言说这个分公司就要卖给外国人了。于是游行队伍轻而易举地就组织了起来，他们来到城堡窗下，扰乱这些使人不安的秘密谈判。
谣言能左右人的思想，它能制造出并维持住人们所希望的气氛。我们在关于乔治·贝思的很多例子中已看到，人们把他介绍成一个要大量缩减开支并且采取断然措施的人。关于雷诺5型工作车的谣言目的即在于散布“到手的权利”会得而复失从而引起公司干部们的不安，而关闭祈祷室的谣言是针对穆斯林移民的。虽说这两则谣言是自发产生的，但也足可以纳入通告计划的范畴。
谣言能阻碍计划的实行，它先发制人并且组织起来抵制计划：它反对被动地接受通常获悉时已太晚的既成事实。1985年，当雷诺国营汽车公司和苏联续定双方贸易合作合同时，因为苏方出价太低，国营汽车公司威胁要中止出售设备和工程器材。于是流言蜚语又传开了，说要解雇大批人：如果设备不卖出去，机床部就要破产，而这就很可能预示着在这个部门裁员。
谣言迫使领导人打破沉默，开口说话：其手法即鼓吹假情况以获知实情。工会总是抛出造成人心惶惶的新谣言，试图揣测出企业负责人的意向：只需研究一下哪些内容被辟了谣，哪些没有就够了。通过这一番连续不断的激将法，工会与公司领导层的关系颠倒过来。后者丧失了发布信息的主动性：只能就工会散布的谣言作出反应。问题是尖锐的：要想重新掌握主动权，不再被动地去否认或肯定，公司领导往往会真的采取完全沉默、“无可奉告”的政策。但这样一来，就给谣言的顽固不化提供了土壤，使其愈演愈烈：沉默会被看成因被揭露而感到尴尬和窘迫的一种表现。
公司领导有时自己也利用谣言：这是作为探测气球来使用。他们想估计一下下面对某个不受欢迎的措施会有什么反应，及下属动员起来的程度。于是一则小道消息就抛出了：然后就只需等待着工会反应的快慢和强弱即可。(www.xing528.com)
企业能控制对外信息交流（广告、公司形象），却意识到他们对内部信息交流完全束手无策。通常，谣言的扩散即显示了这方面的缺陷。因此人们看到在公司的组织机构里，出现了一种直属企业最高领导的新职位：内部信息交流部门或人际关系部门。其任务，不是铲除谣言，而是避免传闻变成谣言。这第一目标实际上是达不到的：它建立在错误的假设上即谣言是有害的。谣言首先是一种对周围环境的表态和采取的行动方式。此外，由于企业中有社会组织以及有显示这种组织特点的争端，谣言是不可避免的：它们是社会结构和权力关系的产物。谣言的多寡和内容是一个极好的环境晴雨表〔参考书目33〕。
然而有些谣言是可以防患于未然的。研究一下内部信息交流负责人的习惯做法，就可以看出这些人完全受增加透明度的理想所控制。既然谣言产生于知情不足、过分知情或一无所知，对策就是以情报公开的方针来铲除产生谣言的这三个因素。例如，比朗库尔工厂的新厂长采取的就是一种与员工代表直接交流的方式：他从不错过一次企业委员会的会议，而且一清二楚地把他的决定宣布出来。当出于暂时保密的理由，他不便披露作出某个决定的原因时，他也不回避问题：保密的原因在解除秘密的时候会解释清楚的。
内部信息交流负责人经办企业的内部报刊。其任务就是解释企业的一些重大决定，但也指出一些往往不为企业最高领导人重视的事实。比如，瓦雷奥集团纯粹出于管理的合理性，决定卖掉总公司的房子：租房子比非生产性地冻结资金更为有利。通常这类决定被认为不大适合作为内部消息。这就错了。职员和工人们是很难真正理解企业战略上的多样性计划的；相反，他们对那些近在眼前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具有明确象征意义的迹象十分敏感。如果人们不多加小心，悄悄卖掉总公司的房子就会引发出公司要破产的谣言：“他们都卖房子了！”同样的事件在雷诺公司也发生过：雷诺一家驻外国分公司的经理卖掉房子准备换新的，结果就被当成了他要离开这个国家的预兆以及雷诺公司要收缩营业的信号。要想避免谣言发生，就要在这些小事件上事先宣布清楚〔参考书目32，34〕。
在每一个机构里，至少有两种信息传递网络。第一种是正式的，企业的组织机构就是其代表。第二种是非正式的，不会出现在任何文件上：但它的确存在。这第二种人称小道消息，即由秘书组成的非正式消息网。“秘书”这个词真奇怪：从词源上说，“秘书”正是保存秘密的人。实际上，这是一个不可替代的秘密消息之来源，尤其对于企业中的“最佳节目”的消息〔参考书目37〕。要打听下述消息，这是最佳渠道：
——谁吃香而谁不吃香；
——谁将高升而谁会受到排斥；
——未来的机构什么样，甚至在正式宣布之前就透露出来了，这样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预防措施；
——谁要调动或转行；
——要设置哪些职位，谁来担任。这样就可能在候选人名单截止之前挤进去；
——个人在企业中的形象如何。直接去问，一些人支支吾吾不肯直说；而谣言却正相反，因为它来源不明，总是直言不讳。
小道消息不仅仅是信息之来源，通过介乎其中的谣言，它也能产生某种影响。我们假设一位干部十分想得到一个新设立的职务；谣言就可以负责把他争取这个职位的事提醒没有想到他的人，它也可以在机会来临之际，使几个觊觎这个职位的竞争者站不住脚。操纵职业的手段免不了要经营自己的对内对外形象；谣言在这方面就有发言权了。
[1] 《解放报》，1985年4月23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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