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是否将与啤酒巨人正面交锋?答案是,不可能!尤其在占优势地位的啤酒痛击葡萄种植业,甚至开始将德国某些地区的葡萄藤连根拔起之时,这场正面交锋更是毫无可能。
早在啤酒取得关键性胜利之前,葡萄酒在德国的发展轨迹就很特别。中世纪时,北欧和东欧也种植葡萄。至于为什么后来不再种植,外行人声称是由于气候变化,但这种说法是毫无依据的。更合理的原因是:在连年战乱的时代,疲于战争的人们放弃了复杂的葡萄种植术和葡萄酒酿造术,转向了简单许多的啤酒酿造。
在勃兰登堡公国的沙地上种植葡萄不是件易事,不像在莱茵河或多瑙河边(公元280年,罗马皇帝普罗布斯的士兵在这里栽下第一株葡萄藤)。尽管如此,中世纪盛期,葡萄酒还是温柔地向东扩展。细小的葡萄藤占领了易北河流域的波西米亚、西里西亚、勃兰登堡和波美拉尼亚的山丘。一同种下的也许还有美好的生活和习俗。葡萄种植一直延伸到默默尔附近,并有长驱直入立陶宛之势。
于三十年战争爆发的六年前逝世的旧兰茨贝格的传教士之子尼古拉斯·劳伊廷格曾称赞当地的葡萄酒出口业和葡萄的质量,不过一代人的光景,葡萄就几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也许易北河砂岩山脉地区的葡萄种植也“由于各种病害、霜冻等变得越来越困难”,但是,根据选帝侯约翰·乔格的记载,1661年时人们仍种植葡萄,但葡萄的收成少得可怜,以至于不得不取消葡萄酒进口税。萨克森的后方无法再满足德累斯顿餐桌上的葡萄酒需求。像北德、东德和中德的各处一样,萨克森也加入了啤酒的阵营。
在柏林,“葡萄酒酿造师大街”和“葡萄山路”等街名尚能让人想起这里曾是葡萄酒的天堂。巴尔尼默丘陵地带和平缓的泰尔托山地曾经是一片金绿色的海洋。九月的秋风温柔地给葡萄梳着头,十月就是收获葡萄的季节。时过境迁的柏林!1578年颁发的《勃兰登堡葡萄酒酿造师行为准则》(die Brandenburgische Wein-MeisterOrdnung)非常清楚地描写了葡萄酒的酿造过程。比如,“即使葡萄酒被烧焦酿出了烧酒,酿酒师也应严格按照准则操作,并力求酿出有益的烧酒”。但是,有什么益处呢?半个世纪后,当三十年战争来袭时,烧酒挺住了,而葡萄酒却在短暂的昙花一现后逃跑了。
它又逃回了德国的西部和南部,回到了莱茵河、美因河和多瑙河的河谷。被三条河流环绕的南德地区是啤酒的天下。尤其自从甘布里努斯占领了巴伐利亚高原后,啤酒便拥有了绝对的霸主地位(在相对较晚的时期,因为布伦瑞克的酿酒师的到来才实现)。如此情形下,咖啡要如何真正从维也纳和雷根斯堡打入这里?这里的人不认为咖啡是必需品,甚至认为咖啡的功效“很不德国”。
普法尔茨的丽兹洛特郡主(Liselotte von der Pfalz)可能是其中最重要的代表。她成为法国奥兰多的菲利普王妃后被迫生活在巴黎。这位依恋故土的王妃乐此不疲地在她的信件中抨击喝咖啡的行为。1712年12月,她在一封信中写道:“我既不喜欢茶和咖啡,也不喜欢巧克力。但相反地,啤酒汤却能让我感到莫大的快乐。但我在这儿喝不着啤酒汤,法国的啤酒糟透了……”1714年10月22日的信中她又写道:“咖啡、茶和巧克力我不喜欢,也无法理解人们为何喜欢这些东西。一道由酸菜和熏肠做成的菜对我而言就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媲美的美味佳肴……一碗熏肉白菜汤胜过一切巴黎人贪恋的甜品。”1716年2月26日的信中她写道:“我很少吃早饭。即使吃,我也只吃黄油面包。我无法忍受一切国外的调料。我不喝咖啡,不吃巧克力。我讨厌它们。我就是非常想念德国的味道,在吃喝方面,只有祖先留下的传统美食让我喜欢……”
但这种非家乡美食不可的生活方式也有其消极的影响。咖啡在中欧的发展比在西欧慢,它在这里成为国民饮料的时间比在英格兰和法国迟了80年。这便导致这里的饮酒风气更浓,持续时间更长。近代伊始,德国便已经成为了被酒精淹没的国家,三十年战争中,所有阶级对酒的依赖都是一样的。大量饮用烧酒、啤酒、葡萄酒(在葡萄酒不太昂贵的地区)仿佛成了那可怕的几十年中唯一的“百忧解”。在几乎处于相同处境的英格兰人开始极力戒酒时(这点我们之后还将详细讲述),德国人整体而言对戒酒方法所知甚少。
酒精曾是人的第二生命。它的功能早已不是“满足”人的需求,而是不断“创造”新的需求,让整个人类社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无论皇亲贵族还是平民,无论手工业者还是学者,无论农民还是士兵,所有人都掉进这个深渊,摔得粉身碎骨。无节制的酗酒使人的身体和灵魂都变得麻木,其伤害几乎大过第二次世界大战。
一些皇宫通过张贴告示的方式禁止“非基督式的、牲畜般的饮酒方式”。但很少有人将这条禁令放在心上。很有自知之明的萨克森选帝侯在自己的餐厅里挂了一张油画,画上一群猪和狗坐在一块布告牌旁。油画下方写着两行话,大意为:
汉诺威的大公夫人索菲·夏洛特(Sophie Charlotte)曾描述过,荷尔斯泰因的公爵曾喝下很大一杯酒,以至于之后全吐了。她描述道:“……后来他又再灌下了第二杯,以显示他对我的热情。”只有在崇尚葡萄酒文化的地方,也就是意大利的边缘地区、奥地利的蒂罗尔和施泰尔马克的宫廷,人们的举止才更为得体。在坐落于以葡萄酒为饮料之王的维也纳的德国皇宫里,滥饮和劝酒本是不可能发生的。尽管如此,在奥地利的漫长历史中,曾有一位名为米夏埃尔·冯·威尔特海姆(Michael von Wertheim)的伯爵当着国王的面在议会上小便。此事成为了莫大的笑柄。
在那段特别的历史时期,一位名叫雅各布·巴尔德(Jakob Balde)的耶稣会士——一名优秀的传教士成立了一个“瘦子协会”。因为他发现,1638年时,苗条、挺直的德式身材在上层社会中变得尤其稀缺,每个人都挺着肥胖的啤酒肚。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G.W. Leibniz)1690年左右从意大利回来后,为时过早地宣称,北方人现已不再那么“放纵和酩酊大醉”。关于酗酒的“陋习”,他继续写道:“如果我们的祖先复活,我们一定会制止他们酗酒的”。而事实上,17世纪的人对酒的依赖远远超过我们的祖先。
人称“强力王”(August the Strong)、来自萨克森的奥古斯特国王48岁生日时,多恩霍夫伯爵夫人(D.nhoff)举办了一场盛典。1718年有文字记载如下:易北花园张灯结彩,女人们都打扮成牧羊人的模样。就连鹦鹉、猴子和黑奴——总之一个富裕的巴洛克宫廷一切的应有之物全都参加了庆典。但庆典之上却发生了一件在意大利的宫廷绝不会发生的事情。启蒙运动早期的学者和政治家约翰·米歇埃尔·冯·罗恩(Johann Michael von Loen)写道,国王所在之处觥筹交错,突然之间下来一道严格的命令,禁止任何人离开花园,因为国王身边的人决定喝趴来自华沙的客人。由于萨克森和波兰共受同一君主统治,撒克逊人曾将大个子的波兰人视为仇敌。几乎不饮酒的波兰人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晃晃,脚步踉跄地围着国王跳舞。这位纂史人充满同情地写道:“一个可怜虫的内衣都被汗水打湿了,看起来生不如死。还有一个人威胁道,如果不立即让他离开花园,他就当着国王的面为所欲为。”
酒精如此祸害德国宫廷,臣民也如此上行下效。当受过良好教育的有教养的贵族,如萨克森的多纳(Dohna)伯爵出访他国时,其与众不同的举止不免令人意外。法国国王亨利四世(Heinrich IV)向玛利亚·冯·美第奇(Maria von Medici)介绍他时说:“这就是他!您会将他看作一个德国人吗?”
中欧的文化和礼仪曾如此堕落。匈牙利纂史人赫尔曼·瓦姆贝里严肃地提出一个质疑:虽然土耳其人曾作为侵略者入侵维也纳,但他们“自己的家乡是不是有比当时的欧洲更为伟大的文化值得炫耀呢?”
当然,在一些宫廷中,王宫贵族和学者们可能是另外一种统治风格。勃兰登堡的选帝侯弗里德里希·威廉海姆的宫廷便拒绝放纵无度的生活。早在那样一个放纵无度的时代,柏林已经名声在外。
大选帝侯弗里德里希·威廉海姆不止在一个方面显示了西方统治者的特征。他将目光投向大西洋国家,看到了当德意志帝国在受人辱骂的战争中自取灭亡时,荷兰是如何扩张和赢取殖民地的。在勃兰登堡向瑞典发起的波美拉尼亚战争期间,荷兰人本杰明·劳勒(Benjamin Raulé)向弗里德里希提供了一支舰队。战争结束后,弗里德里希没有解散舰队,而是将其派往几内亚,去非洲掠夺殖民地。效力于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少校及旅行学者奥托·弗里德里希·冯·德格罗埃本(Otto Friedrich von der Groeben)在西非建造了大弗里德里希堡作为殖民地,并在西非的黄金海岸插上了勃兰登堡的旗帜。非洲的酋长们向柏林派去使者,向勃兰登堡的选帝侯献上了崇高的敬意。就连塞内加尔河畔都有被勃兰登堡统治了数十年之久的殖民地,直到妒火中烧的荷兰人出手制止。
是什么促使这个小小的地区的选帝侯远征他国?不只是巴洛克式的对权力的欲望。在那个“船只满载香料在海上穿梭”的时代,免税原料自然是一大动力。西非可供应黄金、糖、优质木材、棕榈油、花生、鸵鸟毛、象牙等资源。(www.xing528.com)
人们说只有长在家乡附近的东西才是好的,但这个观点弗里德里希绝对无法赞同。奇妙的是,在弗里德里希位于柏林的皇宫中(且极有可能只在小范围内),早在17世纪70年代已有人喝咖啡。而且,弗里德里希及其夫人所喝的咖啡来自荷兰。弗里德里希想必是通过宫里的荷兰医生认识咖啡的,因为他有咖啡。这位英年早逝的优秀学者原名科尔内利乌斯·德克尔(Cornelius Decker)。他的父亲在家乡经营着一家小旅馆,旅馆里画着一头彩色的牛,因此,街坊们给他起了科尔内利乌斯·彩牛(Cornelius Bontekoe7)的绰号,他便干脆以此为笔名。他研究笛卡尔,曾先后在阿姆斯特丹和汉堡生活过,写过一本让化学界发现酸碱本质的著作,最后被弗里德里希请到奥德河畔的法兰克福8的大学执教。
笛卡尔发现了人类思维不断变化的本质,并写下了“我思故我在”的至理名言。威廉·哈维(William Harvey)1618年发现了人类赖以生存的血液不断循环的规律,在生物学上做出了同等重要的贡献。一有机会,德克尔就向学生强调:哈维发现血液循环是近代或整个世纪最伟大的事情。人体内竟然有一条永无止境的“河流”哺育着各个器官,就像尼罗河哺育着埃及。此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至少知道得不那么清楚。它椭圆形的运行轨迹也妙不可言,如同天体的运动轨迹一样,首尾总是相接。心脏向主动脉供应的血液会在23秒后通过静脉重回心脏。当你发现血液循环的秘密时,你也就发现了人类天性的另一面:好动、爱旅行、不安分。
那个时代的人的另一个兴趣就与之有关:航行世界。人们沿着椭圆形的轨迹环游世界,将地球的各个地方联系起来,将商品带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德克尔的学说足以促使统治者进行航海和贸易。他由大及小地得出一个结论:因为只有流动的血液才是健康的,那么一切能加速血液循环的东西必定也是有益的。
尤其茶和咖啡是其中佳品,它们能加速血液的循环,活跃人的思维。喝咖啡的人的视力和血液循环都没有问题。
德克尔在医嘱中夸大了茶的作用。他在其《医学基础理论》(Medizinische Elementarlehre)中甚至写道:“我们建议全国人民、甚至全世界人民喝茶!每个人,无论男女,每天——如果可能的话甚至应该每小时都喝点茶。从每天十杯开始,随后增加,只要胃和肾脏可以承受……”如果今天我们听说一个病人每天要喝50杯茶,我们一定会想,德克尔当年在柏林的皇宫肯定要了一些人的性命。总而言之:在一个统治者毁于碳酸、酒精和中风的时代,的确需要德克尔这样的智者。
德克尔38岁时便去世了,还没来得及亲自验证在他死后才得以发表的论文《延长寿命的方法》中的长寿之法。1685年1月10日,他奉命给弗里德里希搬书上楼,由于光线过暗摔下楼梯,并因此去世。
就这样,他的血液停止了循环。一个生命结束了,带走了未尽的话语。随着德克尔的去世,咖啡也在柏林消失了。
这时距哥辛斯基为维也纳和维也纳人发现咖啡已有两年。
1.又名厄勒海峡。——译者注
2.即现在的加里宁格勒。原属德国普鲁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划分给俄罗斯,后更为现名。——译者注
3.如果哈姆雷特生在当代,在巴西研究院1932年的咖啡世界贸易记录中读到他的国家——小小的丹麦每年人均咖啡消费量为11.5磅,位于所有咖啡消费国之首时,他一定会惊讶万分。
4.约翰牛,英文名为“John Bull”,一个文学作品中的虚拟形象,一个矮胖的绅士,源自讽刺小说《约翰牛的生平》。后逐渐成为英国人用以自嘲的形象。——译者注
5.容克,德语 Junker 的音译,意为“地主之子”或“小主人”。原指无骑士称号的贵族子弟,后泛指普鲁士贵族和大地主。——编者注
6.啤酒一词德语为“bier”,那时出现了“Biermann”(啤酒男)、 “Bierfreund”(啤酒朋友)、“Bierwagen”(啤酒车)等诸如此类的姓。——译者注
7.荷兰语为“bontekoe”,意为“彩色的牛”。——译者注
8.德国有两个城市名为法兰克福,我们平日所说的法兰克福多指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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