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文献学：古典设计艺术文献的特征

其一，古典设计艺术文献中包含了丰富的设计思想，其哲理性高于实用性，一些理论观点在今天看来仍然是正确的。换句话说，古典设计艺术文献有丰富的设计思想，乃至设计哲学理念，但缺少对具体设计艺术实践理论和经验总结，能够指导具体设计实践的文献比较少，导致中国古代一些重要的手工技艺失传。中国古代工艺美术、建筑，以及水利工程设计都取得过辉煌成就，但在占统治地位儒家的“农桑为本，工商为末”，“重义轻利”，“不尚技巧”，“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为之器”等思想影响下，从事具体设计实践的工匠未受到重视。而针对“形而下”设计实践的“形而上”思考却非常发达，并形成独特的设计思想体系。意大利评论家乌别托·艾克说：“如果其他国家把设计艺术看作是一种理论的话，那么意大利则有设计哲学，或者设计意识形态。”^[107]中国虽然现当代设计实践落后于西方发达国家，但古典设计艺术文献包含的设计思想远远超过西方发达国家。先秦诸子文献表现得最为突出，《墨子》《老子》《韩非子》《管子》等都包含着丰富的设计思想，并通过具体事情或寓言故事表现出来。《墨子》设计艺术思想是其经济思想的重要体现，经济上主张“强本节用”，在设计（工艺美术）上则“注重产品的实用功能”，“其为衣裘何以为？冬以圉寒，夏以圉暑。凡为衣裳之道，冬加温，夏加清者，芊；不加者，去之”。“其为宫室何以为？冬以圉风寒，夏以圉暑雨。有盗贼加固者，芊；不加者，去之。”“其为舟车何以为？车以行陵陆，舟以行川谷，以通四方之利，凡为舟车之道，加轻以利者，芊；不加者，去之。”（《墨子·节用篇》上）强调衣服、宫室、舟车设计制造要以实用功能为出发点，并主导着墨子造物观念，升华为一种设计伦理思想。《老子》“有无之说”更是从哲学的高度阐释了人类造物“虚实”“有无”空间转换关系。“三十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十一章》）美国建筑师弗兰克·莱特非常推崇老子“有无之说”，并提出“有机建筑”^[108]的思想。《韩非子》的设计艺术思想，多通过寓言故事表现出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玉卮无当”和“鲁人迁越”。“堂谿公谓昭侯曰：‘今有千金玉卮，通而无当，可以盛水乎？’昭侯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候曰：‘可。’对曰：‘夫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千金之玉卮，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韩非子·外储说》）阐述的是产品实用与材料贵贱（材料本身的价值，包括审美和礼教功能）之间的关系，也可理解为产品实用与审美的关系。这一问题是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设计争论的焦点之一。“鲁人身善织屦，妻善织缟，而欲迁于越。或谓之曰：‘自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缟，为冠之也，而越人被发。以子之长，游于不用之国，无穷，其可得乎！”（《韩非子·说林上》）阐述的是产品设计、生产与市场之间的关系，而市场的形成又与自然、社会等多种因素密切相关。在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商品流通不发达的社会条件下，在不穿鞋、带帽的地区设计和生产这两种产品，结果可想而知。

其二，记载宫廷、贵族相关设计的文献比较多，与封建礼制密切相关。在历次文献整理中，设计艺术文献很大一部分集中在“经部·礼类”“史部·政书类”。《古今图书集成》将水利工程设计文献放入《方舆汇编·山川典》，乐器设计制造放入《经济汇编·乐律典》，文房器具制造放入《理学汇编·字学典》，冠服佩带放入《经济汇编·礼仪典》。“礼仪典服饰类”大多记载封建皇室、宫廷贵族、官绅等着装制度，以及服饰图案等，而关乎百姓生活的内容几乎没有，资料多辑自“史书”，如《史记》《汉书》《晋书》《三国志》等，以及政书，如《周礼》、唐杜佑撰《通典》、宋郑樵撰《通志》、宋王溥撰《唐会要》等。《四库全书》所收设计艺术著作集中在“史部·政书类”中。《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著录收入《四库全书》及“存目”设计艺术文献，包括宋李诫奉敕撰《营造法式》、明张问之《造砖图说》、明龚辉撰《西槎汇草》、明沈启撰《南船纪》、明周梦阳撰《水部备考》、清吴允嘉撰《浮梁陶政志》，记载的都是宫廷或政府的设计行为或规则。《营造法式》是中国现存最早、最完整的建筑学著作，北宋熙宁年间官府掌管手工业的部门“将作监”编修，元佑六年（1091年）成书，绍圣四年（1097年），因该书“只有料状，别无变造用材制度，其间工料太宽，关防无术”^[109]之故，由“将作监”少监李诫重修，于元符三年成书（1100年），内容除了政府管理的“关防工料”之外，注重建筑设计、施工。全书34卷，357篇，3555条，包括释名、各作制度、功限、料例和图样五部分，其中规定的许多内容和制度一直沿用到清朝，是中国第一部由官方制定的建筑专书。到了清朝，又有《清工部工程做法》出现，成为工匠营造房屋的标准和主管部门验收工程、核定经费的依据，主要用于坛庙、宫殿、仓库、城防、王府等建造，并与《清会典·工部·营造房屋规则》所规定的民间建筑禁限共同使用，俗称“工部律”。《造砖图说》记载苏州为宫廷造砖的过程。《南船纪》记载明永乐年间江苏镇江各府所造“海风船”，以及《职官志》中所记载各种型制的船，如黄船、遮洋船、浅船、马船、风快船、备倭战船等。《水部备考》记载“河渠桥道，舟车织造器用，权量征输，供亿丛事，凡十考”^[110]。《浮梁陶政志》记载景德镇官窑始末。(www.xing528.com)

其三，“考工”名下的文献，与设计艺术密切相关。“考工”是古代职官名，汉朝少府属官有“考工室”，太初元年（前104年）更名为“考工”，主管制造兵器弓弩及织绶诸杂工。^[111]从古典文献记载看，“工”是主管某一行业的官员，如：“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五雉，雉有五种：西方曰鷷雉，东方曰鶅雉，南方曰翟雉，北方曰鵗雉，伊洛之南曰翚雉。贾逵云：西方曰鷷雉，攻木之工也。东方曰鶅雉，摶埴之工也。南方曰翟雉，攻金之工也。北方曰鵗雉，攻皮之工也。伊洛之南曰翚雉，设五色之工也。”“帝尧命垂为工以利器用。”“《礼记·曲礼》六工有：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草工。《周礼》有攻木之工、攻金之工、攻皮之工、设色之工、摶埴之工，皆是也。”^[112]《古今图书集成·经济汇编·考工典》辑录的是古代与设计艺术密切相关的文献，共250卷，分154部（类），包括考工总部、工巧部名流列传、工巧部总论、木工部、土工部、金工部、石工部、陶工部、染工部、漆工部、织工部、规矩准绳部、度量权衡部、城池部、桥梁部、宫室总部、宫殿部、苑囿部、公署部、仓廪部、库藏部、馆驿部、坊表部、第宅部、堂部、斋部、轩部、楼部、阁部、亭部、台部、园林部、池沼部、山居部、村庄部、旅邸部、厨灶部、厩部、厕部、门户部、梁柱部、窗牖部、墙壁部、阶砌部、藩篱部、窦部、砖部、瓦部、器用总部、玺印部、仪仗部、符节、伞盖部、幡幢部、车舆部、舟楫部、尊彝部、卣部、壶部、盉部、罂部、瓮（甕）部、瓶部、缶部、甒部、瓿部、爵部、斝部、觯部、觚部、斗部、角部、杯部、巵部、瓯部、盏部、觥部、瓢部、勺部、玉瓒部、杂饮器部、鼎部、釜部、甑部、鬲部、甗部、簠簋部、笾豆部、盤部、匝部、敦部、洗部、钵部、盂部、盆部、碗部、匕箸部、杂食器部、几案部、座椅部、床榻部、架部、柜椟部、筐筥部、囊橐部、机杼部、梳栉部、杖部、笏部、扇卷、拂部、枕部、席部、镜部、奁部、灯烛部、帷帐部、被褥部、屏幛部、帘箔部、笼部、炉部、唾壶部、如意部、汤婆部、竹夫人部、熨斗部、锥部、钩部、剪部、椎凿部、铃柝部、砧杵部、管钥部、鞍辔部、槽枥部、鞭箠部、绳索部、杂什部、耒杷部、锹锄部、镰刀部、水车部、桔槔部、杵臼部、磨硙部、连耞部、箕帚部、杂农部、网罟（鱼网）部、磁器部、奇器部、古玩部、棺椁部、溺器部。《古今图书集成·经济汇编·考工典》辑录文献，工艺、建筑、日常用品、生产工具无所不包，有的图文结合，对研究中国古代设计艺术具有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