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登科记》以及新出墓志材料,可对这一年进士及第者大部分人的身份与情况有更具体的了解,从中也可见出这一次复试背后的一些其他因素。这十四人可分为三类:
一是复试及第者,此为孔温业、赵存约、窦洵直、裴讠巽四人,前三人复试诗存于《文苑英华》卷一百八十五:
《鸟散余花落》(赵存约):“春晓游禽集,幽庭几树花。坐来惊艳色,飞去堕晴霞。翅拂繁枝落,风添舞影斜。彩云飘玉砌,绛雪下仙家。分散音初静,凋零蘂带葩。空阶瞻玩久,应共惜年华。”
同前(窦洵直):“晚树春归后,花飞鸟下初。参差分羽翼,零落满空虚。风外清香转,林边艳影疏。轻盈疑雪舞,髣髴似霞舒。万片情难极,迁乔思有余。微臣一何幸,吟赏对宸居。”
同前(孔温业):“美景春堪赏,芳园白日斜。共看飞好鸟,复见落余花。来往惊翻电,经过想散霞。雨余飘处处,风送满家家。求友声初去,离枝色可嗟。从兹时节换,谁为惜年华。”[28]
仅从应试诗角度看,三首省试诗都应是上乘之作,风华流利,格律工稳。三人中,孔温业(?—857),是孔巢父族孙,生平见新、旧《唐书》本传,唐文宗朝为御史,礼部、吏部员外郎,知制诰,参与校正石经;唐宣宗朝为御史中丞、吏部侍郎、宣歙观察使、检校户部尚书,兼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杜牧《唐故歙州刺史邢君墓志铭(并序)》言:
卢丞相商镇京口,涣思复以大理评事应府命。今吏部侍郎孔温业自中书舍人以重名为御史中丞,牧以补阙为贺客,孔吏部曰:“中丞得以御史为重轻,补阙宜以所知相告。”牧以(邢)涣思言,中丞曰:“我不素知,愿闻其为人。”[29]
此文作于大中三年,这表明其时孔温业已为吏部侍郎,会昌年间已由中书舍人为御史中丞;又,《全唐文》八百十司空图《故宣州观察使检校礼部王公(凝)行状》有:“孔公温业镇宣州,辟为上介。”这是指他任宣歙观察使事,应是一个很称职的官员。
窦洵直,唐文宗开成年间为左拾遗,《册府元龟》卷一百一:
三年八月壬寅,帝御紫宸殿,百寮班定,左拾遗窦洵直奏云:“仙韶乐官尉迟璋不合授三府率,臣已两状,未蒙允许,乐官自有本分官,不合辄更侵清秩。”帝谓宰臣曰:“此事至小,不必当衙论之。”李珏宣云:“续有处分。”洵直不退,再宣乃拜舞而退,帝又曰:“洵直所论如何?”郑覃曰:“三府率是六品杂官,今若谓之清秩,此为近名。”杨嗣复曰:“夫闻洵直之论一乐官,则有之亦不足怪。”陈夷行曰:“谏官当衙只合论宰相得失,不合论乐官。然臣以为向外闻谏官当衙论事,须与处置,今请乐官七八年一度与官,不然,更与一二数手力。”帝曰:“别与一官。”遂除光州长史。[30]
同书五百四十九亦记:“窦洵直为右拾遗,开成三年,文宗以仙韶乐人尉迟璋为王府率,洵直紫宸廷谏,以为不可,伏下。后命中人赍绢一百疋赐之。”[31]《新唐书》卷一百八十一《陈夷行传》:“仙韶乐工尉迟璋授王府率右拾遗,窦洵直当衙论奏,郑覃、嗣复嫌以细故,谓洵直近名。夷行曰:‘谏官当衙正须论宰相得失,贱工安足言者,然亦不可置不用。’”帝即徙璋光州长史,以百缣赐洵直,进门下侍郎。”[32]此事在唐代颇有影响,《全唐文》卷七百六十一曹确《谏用伶官李可及为威卫将军疏》言:“太和中,文宗欲以乐官尉迟璋为王府率,拾遗窦洵直极谏,乃改授光州长史。”[33]窦洵直还因此事升到侍郎一职,说明时人对其评价还是比较正面的。赵存约、裴讠巽生平则无考。
其二为可确定的复试覆落者,也是四人。苏巢,现存其女墓志,李澹撰(署堂舅将仕郎守京兆府泾阳县尉)咸通118《唐故处州刺史赵府君妻上邽县君苏氏夫人墓志铭》:
上邽县君武功苏氏,许公之后也。代为著族,不言而显。曾王父讳来皇,晋州刺史。王父讳佐皇,城门郎。烈考讳巢,皇襄州校书。皇妣陇西李氏,即丞相武都公之长女,余之堂姊也。夫人校书之长女,讳嗣君,字庆仲。生而慧悟,有天然见。会武都公怜重特异,以少遭内艰,常置在左右,亲自抚养。及成人,遂归于赵氏。……夫人幼则用慈仁抚育,长则丰厚嫁遣,骨肉之内,不辨其他出。则令德懿范,皆如此类。不幸婴疾,物药无应,即以咸通十五年十月九日终于上都宣阳里第,享年五十有六。[34]
又,赵夫咸通021《唐故处州刺史赵府君墓志》言及其事:“君之室上邽县君苏氏,丞相贞公五代孙,城门郎佐之孙,秘书省校书郎巢之女,丞相襄武公李公之外孙。”[35]苏巢仅官终秘书省校书郎,由前文看,苏巢女五十六岁亡于咸通十五年(874),则生于元和十三年(818),其少遭内艰,则是在十岁左右,即在大和初(826)左右,苏巢官终襄州校书,就是缘于寿短,然其能出任襄州校书一职,说明虽被覆落而其进士资历亦为人认可。杨殷士,在经历这次风波后,改名杨鲁士,于宝历元年,再次制科及第[36],《册府元龟》卷六百四十四:
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举人第三等唐伸、韦端符、舒元褒,第四等萧敞、杨鲁士、杨俭、来择、赵柷、裴恽……后不数日,帝谓宰相曰:“韦端符、杨鲁士皆渉物议,宜与外官。”端符授同州白水县尉,鲁士授兴元府城固县尉。宰臣等竟请罪名不得。[37]
这说明长庆科案对杨鲁士此后仕进仍产生了影响。《全唐文补遗》收有杨鲁士为妻撰《唐故濮阳郡夫人吴氏墓志并铭》,时间是开成五年,杨鲁士自署为朝议郎、行尚书省员外郎分司东都上柱国赐绯鱼袋,在长庆科案二十年之后,杨殷士才官至六品。郑朗,后来官至宣宗朝宰相,关于他的出身当时就有传说:
郑朗相公初举遇一僧,善占色,谓曰:“朗君贵极人臣,然无进士及第之分。若及第,则一生厄塞。”既而状元及第,贺客盈门,唯此僧不至,及重试退黜,唁者甚众,而此僧独贺曰:“富贵在里。”既而竟如所卜。[38]
《旧唐书·柳公绰传》:“钱徽掌贡之年,郑朗覆落,公绰将赴襄阳,首辟之,朗竟为名相。卢简辞、崔玙、夏侯孜、韦长、李续、李拭,皆至公卿。为吏部侍郎,与舅左丞崔从同省,人士荣之。”[39]可见,虽被覆落,柳公绰显然仍是看重郑朗在科场上的声望。
又如崔玙,是崔颋子,《旧唐书·崔玙传》称:“颋有子八人,皆至达官,时人比汉之荀氏,号曰八龙。”[40]“玙字朗士,长庆初进士擢第,又制策登科,开成末,累迁至礼部员外郎,会昌初,以考功郎中知制诰,拜中书舍人,大中五年,迁礼部侍郎,六年选士,时谓得才。七年权知户部侍郎,进封博陵子,食邑五百户,转兵部侍郎。”[41]他是李绛的女婿,今存有他在会昌元年为李绛儿子所作的墓志,已署“朝请大夫行尚书司勋员外郎”(会昌009《唐故河南府司录李君墓志铭》),距长庆元年不到二十年,已是五品高官了。卢公亮,五十岁卒于大和六年,官终万年县尉(从五品),详情见下,此从略。[42](www.xing528.com)
第三类为可推断为复试被覆落者,共六人。卢简求(788—864)字子臧,父卢纶,兄简能、简辞、弘正都进士及第,《旧唐书》本传云:“长庆元年登进士第。”[43]覆落后曾为江西观察使王仲舒从事,后为元稹、裴度、牛僧儒幕僚、判官。会昌二年(842)任水部、户部员外郎,后为忠武节度使李彦佐之副使、吏部员外郎、郎中、苏州刺史、左庶子分司、寿州刺史。大中九年(855),为泾州刺史,兼泾原渭武节度使,改迁工部尚书,兼定州刺史、御史大夫、义武军节度使、北平军节度史,大中十三年(859)又任刑部尚书,兼凤翔尹、凤翔陇西节度观察使,大中十四年任太原尹、北都留守充河东节度观察使。咸通元年(860),以太子太师致仕,出将入相,终其一生也算是国之重臣。
卢锴,《因话录》中有他的传说:
卢宾客贞白父曰:老彭有道术,兼号知人。元和初,宗人弘宣、简辞、弘正、简求俱候焉,留坐目之甚久,命贞亦序坐,又目之,曰:一行五节度使,可谓盛矣。卒如其言。又族子锴,初举进士,就安邑所居谒之,谓锴曰:尔求名大是美事,但此后十余年方得,勿以迟晩为恨。豋朝亦得大美官。锴至長庆元年始擢第,大中十年终庶子,简辞已下,三人亲昆弟也?宣又简辞之姨兄弟,皆至八座拥旄。[44]
及第后二十余年,到大中十年(857)卢锴已为中庶子,官至五品,仕途大致顺利。
皇甫弘,李仍叔撰(署朝议郎守太子左庶子武骑尉赐绯鱼袋)《唐故河南县丞安定皇甫君墓志铭并序》云:
公孩年能记《春秋》《毛诗》,未十岁,熟明经业,一从乡赋。丁先府君忧,孝极天性,仪就礼节。谷火再变,衣裳外除。然学为文,改应进士举。长庆元年,方登上第。二年,掌记丰州,授秘省校书。又改协律郎,转防御判官。属使移泾州,改评事,充营田判官。大和五年,选授河南县丞。六年五月四日,殁于东都崇业坊私第,享年六十一。娶博陵崔氏,即故东都留守、仆射公弘礼之女。[45]
他被覆落的第二年就进幕府为职,再进入正常的仕宦道路。《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八有他在科场的传说:
皇甫弘,应进士举,华州取解,酒忤于刺史钱徽,被逐出。至陕州求解讫,将越城关,闻钱自华知举,自知必不中第,遂东归。行数程,因寝梦,其亡妻乳母曰:“皇甫郎方应举,今欲何去?”具言主司有隙,乳母曰:“皇甫郎须求石婆神。”乃相与去店北草间,行数里入一小屋中,见破石人,生拜之。乳母曰:“小娘子婿皇甫郎欲应举,婆与看得否?”石人点头曰:“得。”乳母曰:“石婆言得,即必得矣。他日莫忘报赛。”生即拜谢,乳母却送至店门,遂惊觉。曰:“我梦如此分明,安至无验?”乃却入城应举,钱侍郎意欲挫之,放杂文过,侍郎私心曰:“人皆知我怒弘,今若庭辱之,即不可。但不与及第即得。”又令帖经,及牓成将写,钱心恐惧,欲改一人换一人,皆未决。反复筹度,近至五更,不睡。谓子弟曰:“汝试取次把一帙举人文章来。”既开,乃皇甫文卷。钱公曰:“此定于天也。”遂不改移。及第东归,至陕州问店人曰:‘侧近石婆神否?’皆笑曰:‘郎君安得知?本顽石一片,牧牛小儿戏为敲琢,似人形状,谓之石婆耳。只在店二三里。’生乃具酒脯,与店人共往,皆梦中经历处,奠拜石妇而归。[46]
皇甫弘是高官崔弘礼女婿,其大和五年作《崔弘礼墓志》言:“长女,河南丞皇甫弘。”《唐右卫仓曹参军崔君夫人荥阳郑氏墓志铭并序》也暑宣义郎、守河南府河南县丞,二十余年后,他也官至五品了。
姚勖,姚合族弟,《新唐书·姚勖传》言:“勖字斯勤。长庆初擢进士第,数为使府表辟,进监察御史,佐盐铁使务。累迁谏议大夫,更湖、常二州刺史。为宰相李德裕厚善,及德裕为令狐绹等谮逐,擿索支党,无敢通劳问;既居海上,家无资,病无汤剂,勖数馈饷候问,不傅时为厚薄。终夔王傅。”[47]《册府元龟》卷四百六十九记录了他一个故事:
“(韦)温为尚书右丞。开成四年以盐铁推官、检校礼部员外姚朂为盐铁推官。河阴县有黠吏诈欺,久系狴牢,莫得其情。至勖鞠问得实,故有是命。温上疏,以郎官朝廷之清选,不可以赏能吏。翼日,命中人就温私第宣令,许姚勖于本司上,温又坚执前议,勖竟改授检校礼部郎中,依前盐铁推官。”[48]
《唐语林》卷六也有类似的记载:“韦温迁右丞,文宗时姚勖按大狱,帝以为能,擢职方员外郎。温上言:‘郎官清选,不可赏能吏。’帝问故,杨嗣复对曰:‘勖名臣后,行治无疵,若吏才干而不入清选,他日孰肯当剧事者。此衰晋风,不可以法。’”代他说话的是牛党首领杨嗣复,而他又是李德裕同党,这说明他确实有吏能并有让人肯定的操守。
李回,《旧唐书》有本传:“长庆初,进士擢第,又登贤良方正制科。释褐滑台从事,扬州掌书记,得监察御史。……尤为宰相李德裕所知。……贼平,以本官同平章事,累加中书侍郎,转门下,历户、吏二尚书。武宗崩,回充山陵使,祔庙竟,出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大中元年冬,坐与李德裕亲善,改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再贬抚州刺史。”[49]《云溪友议》卷下记有他登科的故事:
李相公回,旧名躔,累举未捷。尝之洛桥,有二术士,一者筮,一者能龟。乃先访筮者,曰:“某欲改名赴举,如之何?”筮者曰:“改名其善乎,不改终不成事也。”又访龟者邹生,生曰:“君子此行慎勿易名,名躔,远布矣。然则成遂之后二十年间,名字终当改矣。今则已应龟象,异时方测余言。”将行又戒之曰:“郎君必策荣名,后当重士,接诱后来,勿以白衣为隙,他年必为深衅矣。”淮南从事力荐毕丞相諴,后又举赵渭南嘏。李公长庆二年及第,至武宗登极,与上同名,始改为回,乃曰:“筮短龟长,邹生之言中矣。”……乃李丞相有九江之除,续有临川之出,跋涉江湖,喟然叹曰:“洛桥先生之诫,吾自取尤,然亦命之故定也。”从辛丑至庚申二十年矣。[50]
这一故事表明他科场成功是一件很有影响的事,其被覆落,是意外之事,所以,其能在二十年里官至宰相。归纳复试合格者与十位覆落者相关信息可看出以下几点:
其一,由复试及第者三人的省试诗看,三人确实具有较强的应试能力,复试取此三人,应有一定的合理性。白居易判卷大致公正,所言“在与夺之际,或可矜量”也应可信,最后,竟有十人未及第,可能是穆宗、李德裕等直接干预的结果。
其二,初试及第十四人中,后来三位成为宰相(郑朗、卢求简、李回),四位成为侍郎类四品(孔温业、窦洵直、崔玙、姚勖),三位五品官(皇甫丞、卢公亮、杨鲁士),应该说成才比例是比较大的。段文昌所荐者杨浑之,是杨凭之子,杨凭、凌、凝“三杨”兄弟在德宗朝甚有名,柳宗元作为杨凭之婿曾教过杨凭另一子杨诲之作文,对其评价颇高。然杨浑之水平不知,其人此后无考,或许确实不具备考试竞争的实力。李绅所荐的周汉宾也不见于史籍,《全唐文拾遗》第三辑收李仍叔《唐故宗正少卿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李公(济)墓铭并序》后署“乡贡进士周汉宾书”,时间是宝历元年,在长庆科案后五年,才进士及第,此后湮没无闻,应非强者。史言李绅好恶与众不同,信非虚言。将此二人与覆落十人相比,高下明显,可见初试取人并无多大的偏颇。十四人中,多人属李德裕党,如李回、姚勖等,李德裕攻击的仅限于与李宗闵、杨汝士有关的人。在他们“皆子弟艺薄,不当在选中”的指控中,“皆子弟”是事实,“艺薄”不当选却未必。
其三,由于各阶层享受的教育资源有别,其时已产生一些进士家族了,如这场考试所涉及的杨氏、卢氏、郑氏等家族,几成进士“专业户”,这种现象的产生不只是权力因素,而是家族文化使然。这些家族较早的转入以诗赋中心的应试教育上,掌握了一些尚未普及的省试技艺,所以,才有了进士连出一门的现象。又因试卷不糊名,考前请托也成一时风气。由处理结果看,这次复试就是要整治科举家族独占进士科的局面。如《评鉴阐要》卷六言:“既有私书,则掌举者已属纳人关节,且未必止段、李二人而已,徽即下愚,肯自言耶?”通关节已是通行现象,定向式指控,则属于有目的政治攻击,而非张扬公正。从这一层面看,长庆科场案可以说是以李德裕为中心的非进士科官僚群体对进士科官僚第一次全面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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