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和志均58厘米见方。墓志盖盝顶形，斜面和顶面四周浅雕呈S形繁缛的蔓草纹。篆书4行，行4字：“大唐故左玉钤卫壮武将军苑君墓志铭”（图3）。纹饰和字体具有西京长安盛唐官员墓志特点。第5件诏书的“壮武将军、守左领军卫将军”，到了武后初执政的光宅元年改为墓志盖所书[79]。墓志29行，满行35字（图4），行间补夺字2，实有981字。原文如下：
图3 唐《苑大智墓志》盖
图4 唐《苑大智墓志》
大唐故左领军卫将军上柱国武威郡开国公苑府君墓志铭并序
公气含精耀，量挟江河，俶傥多奇，英明独秀。陶谦之驰上路，每曳幡旗；邓艾之临大泽，必为军阵。据鞍投笔，常慷慨于风云；冒刃推锋，几横行于边塞。起家授秦城府右果毅都尉，端绳立操，洁水临官。六卫所以钦风，五戎由其益气。
寻迁右戎卫翊府左郎将，奉敕往辽东镇遏。公智谋泉涌，愤气云蒸，一纵而虏入囊中，三接而首悬麾下。克摧凶孽，多获寇粮。响詟辰韩，威行辽隧。玺书褒慰，特异恒班。除宣威将军、守左戎卫中郎将。既而阳关路断，鄯国人惊。月壮波圆，地侵张掖之郡；霜初木落，山昏秃发之尘。又命公领兵往救洮叠等州，公武步鹰扬，风飞电扫。总王师而不战，自解重围；敷庙略以长驱，载清边野。加上柱国，封武威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除右监门卫将军、洮河道副大总管。蒲海通川，沙场故地，权烽永灭，舄卤咸开。俄迁壮武将军、守左领军卫将军。
别敕于高祖献陵宿卫。悲夫，谷林风急，苍梧云重。雀台空在，奏歌管而谁闻；龙湖不归，抱弓剑而何及。公拜祠无怠，警卫逾恭。遘疾弥留，皇天不慭。以垂拱元年二月四日薨于陵所，春秋七十有二。胤子定远将军、右屯卫卢山府长上折冲嘉宾，先以垂拱元年乙酉之岁，奉窆于樊川北原。神道新营，祠堂旧列。夫人华容郡君曹氏，文昭振铎，系著麟图。武皇孟德，宗标凤史，子臧守节而克让；历叶弥光，苍舒齧衣以至仁。绵龄永劭，故得兰姿载诞，蕙问流芬，动合妇德妇容，言成女仪女诫。家僮七百，遵纺绩于张夫；经史四千，迈讽谈于蔡琰。悼孤鸾而独影，伤雄剑之先沉。爰袭共埏，更依同穴。即以景云二年岁次辛亥三月丙午朔四日己酉，合葬于恭哀后园之南，礼也。嗣孙左亲卫、武威郡公亮，毁深栾棘，痛感霜露，因书生之指地，伫天子之营宫。宝剑腾霄，为视王乔之冢；佳城见日，遂掩滕公之铭。其词曰：
赳赳将军，居然出群；我心匪石，高风切云。惟祖惟父，令望令闻；象贤灿烂，迈德氛氲。爰初发迹，杖其雄戟；西征东讨，夷凶剪逆。辽左尘清，湟中地辟；位隆分土，荣深绝塺。轩去鼎湖，舜葬苍梧；虔卫陵寝，妙尽规模。朝修脯糒，夜警传呼；昊天不吊，丧此雄图。复斯英媛，作俪夫君；文昭令绪，武穆崇勋。黄星闲靥，黑髢凝云；母仪广夏，嬺德长春。孟尝池沼，庾公旒旐；地卜雌龙，天祠大鸟。月照山夕，风悲松晓；万古千年，时看碑表。
世代武官之子不久奉调入京，晋升为右戎卫翊府左郎将（正五品上），“奉敕往辽东镇遏……克摧凶孽，多获寇粮。响詟辰韩，威行辽隧。”即于龙朔元年至三年加入平壤道行军，攻伐高句丽拔城略地，取得了第一件诏书所记三个胜仗。文以辰韩、辽隧（穟），指称高句丽。依卒年推算，龙朔三年大智五十岁，届天命之年。接着墓志说：“除宣威将军、守左戎卫中郎将。既而阳关路断，鄯国人惊。月壮波圆，地侵张掖之郡；霜初木落，山昏秃发之尘。”授中郎将（正四品下）事在咸亨元年十二月之前，盖因戎卫的官名尚未复旧为领军卫[82]。叙事背景是咸亨元年四月至八月，吐蕃出兵陷落西域，鄯善、且末、吐谷浑之地尽失，唐罢安西四镇，即墓志所谓丝绸交通咽喉之地“阳关路断，鄯国人惊”。朝廷遣大将军薛仁贵、阿史那道真和郭待封率军讨吐蕃，兵败大非川，几乎全军覆没[83]。这一惨败，促使西域局势全盘逆转。九月“以左相姜恪为凉州道行军大总管，以御吐蕃”[84]，欲阻其东进步伐。自是吐蕃连岁寇边。墓志的“地侵张掖之郡，山昏秃发之尘”，系指二地。张掖，古称“甘州”，位于河西走廊中段，交通西域的必经之地。鄯州，陇右重镇。“上元二年九月，州为吐蕃所陷，遂废”。河湟要地尽沦丧，正是树叶凋落的季节。所管鄯城、龙支、湟水三县，湟水县“南凉秃发乌孤始都此”[85]，以文学语言秃发氏故都为指代。显然，此间苑大智参与了唐军在张掖和鄯州与吐蕃的激烈军事冲突，迫使其退缩，取得了墓志铭所谓“湟中地辟”的战果。可见上元二年二月夺情起复的《授苑大智守左威卫翊府中郎将诏》，是朝廷处理国家西部边疆军事危机时急于派遣久战老将重返沙场的缘故。且由告身首句“前宣威将军、守左领军卫翊府中郎将”可知，大智在此职位上至少徘徊了五六年。
之后“又命公领兵往救洮叠等州，公武步鹰扬，风飞电扫。总王师而不战，自解重围；敷庙略以长驱，载清边野”。仪凤元年，吐蕃再次入寇河湟地区：闰三月己巳“吐蕃寇鄯、廓、河、芳四州，左监门卫中郎将令狐智通伐之。乙酉，周王显为洮河道行军元帅，领左卫大将军刘审礼等十二总管，相王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领契苾何力等军，以伐吐蕃……七月……乙未，吐蕃寇叠州”[86]。战略情势十分严峻。然而，苑大智并没有主动率军进攻，而吐蕃却自动退兵。当时的情势是吐蕃第三代赞普芒松芒赞（墀芒伦）于仪凤元年冬去世[87]，国内局势非常，遂暂停掠唐的军事行动。鄯、廓、河、芳、洮、叠诸州连成一片，其西南皆毗邻吐蕃境，处于其威胁之下，苑大智施行朝廷谋略趁势驱寇戍边。墓志云：“加上柱国，封武威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除右监门卫将军、洮河道副大总管。”据第3件《授苑大智守右监门卫将军诏》所记，时在仪凤二年四月，可见朝廷擢拔其为将军是犒赏这场与吐蕃对峙交战的劳绩。授予洮河道副大总管是战事所需的临时差遣，使其在大总管麾下肩负更大的责任，当年64岁。(www.xing528.com)
两年后，苑大智因讨东突厥兵败免官。墓志讳言，而在第4件告身中道出了端倪。调露元年，突厥违命放诞，拥兵起事。六月，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其别帅李遮匐与吐蕃联合，侵逼安西。朝廷以吏部侍郎裴行俭为安抚大食使，九月，设计生擒二酉而归。留副使王方翼于安西，使筑碎叶城。然而内附突厥背叛大唐的行径并未因此而稍息。两唐书等文献记载将军苑大智，或作花大智率军平东突厥之叛而败北。此先引名“花大智”的史料。《旧唐书》云：“（调露元年）九月壬午，吏部侍郎裴行俭讨西突厥，擒其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别帅李遮匐以归。冬十月，东突厥酋长阿史德温傅及奉职二部相率反叛，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二十四州首领并叛。遣单于大都护长史萧嗣业，将军花大智、李景嘉等讨之。与突厥战，为贼所败。嗣业配流桂州。”[88]《册府元龟》卷九八六所记同[89]，却皆未叙对两败将的处分。《资治通鉴》卷二〇二记述战败之原因和将败军之将除名：“（调露元年）冬，十月，单于大都护府突厥阿史德温傅、奉职二部俱反，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二十四州酋长皆叛应之，众数十万，遣鸿胪卿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右领军卫将军花大智、右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等将兵讨之。嗣业等先战屡捷，因不设备；会大雪，突厥夜袭其营，嗣业狼狈拔营走，众遂大乱，为虏所败，死者不可胜数。大智、景嘉引步兵且行且战，得入单于都护府。嗣业减死，流桂州，大智、景嘉并免官。”[90]
再引名为“苑大智”的史料于后。《新唐书》叙其参役初战取胜松弛戒备而败阵之况云：“调露初，单于府大酋温傅、奉职二部反，立阿史那泥孰匐为可汗，二十四州酋长皆叛应之。乃以鸿胪卿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左领军卫将军苑大智、右千牛卫将军李景嘉讨之。恃胜不设备，会雨雪，士皲寒，反为虏袭，大败，杀略万余人。大智等收余卒，行且战，乃免。于是嗣业流桂州，余坐免官。”[91]《册府元龟》卷四四三所记相同而将李景嘉作季景嘉[92]。由诸引文可见将苑作花，将李作季，以及左、右将军之异，是形近致讹的手写之误或对抄本文辞的辨识之误所造成。《玉海》卷一九一引《资治通鉴》作：“遣鸿胪卿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左领军卫将军苑大智、左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等将兵讨之。”[93]已将姓等改过，必有依据。而现代或依据文献判苑为花[94]。今以苑大智、苑嘉宾[95]父子的墓志和告身为确证，可改文献所载大智姓花的传抄笔误。
苑大智罢官之后，复官之前的一年内，国家又发生了不少军政大事。据《旧唐书·高宗纪》载，为了平息突厥的骚扰，调露元年十一月，以裴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与营州都督周道务等将兵十八万，并西军程务挺、东军李文暕等，总三十万以讨突厥。调露二年（永隆元年）三月，裴行俭大破突厥于黑山，擒其首领奉职。伪可汗泥熟匐为其部下所杀，传首来降。七月，突厥余众围云州，程务挺击破之。是月，吐蕃寇河源，河西镇抚大使李敬玄与吐蕃将赞婆战于湟中，官军败绩。时左武卫将军黑齿常之力战，大破蕃军，遂擢为河源军经略大使；令李敬玄镇鄯州，为之援。鉴于对外战争无时不在，突发事件频繁来袭，急需独当一面的军事将领，于是在苑大智败军失律之后未足一年，朝廷便以把下官责任推卸给主帅的方式脱其罪而启用之，于永隆元年九月下颁《授苑大智守左领军卫将军员外置同正员诏书》，给予待遇同于正官的员外编制。
那么，在苑大智官复原职之后的两年之内，唐朝又经历了哪些重大的军事行动呢？永隆二年正月，突厥寇原、庆等州。乙亥，命将军李知十、王杲等分兵御之。癸巳，遣礼部尚书裴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率师讨东突厥阿史德温傅部落。五月，定襄道总管曹怀舜与突厥史伏念战于横水，官军大败。闰七月，裴行俭大破史伏念之众，伏念为程务挺急追，遂执温傅来降，行俭于是尽平突厥余党。行俭执伏念、温傅，振旅凯旋。永淳元年四月辛未，以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与将军阎怀旦等三总管兵分道讨十姓突厥阿史那车薄。行俭未行而卒。安西副都护王方翼破车薄、咽面，西域平。可以想见，复职的将军感恩戴德受命征讨，挥戈疆场发动攻势。随裴行俭尽平阿史德温傅等部，必驰其率部与之激战取胜的身影。墓志说：“蒲类海（今巴里坤湖）流通的河川，是曾经打过仗的战场。使战争的烽火永远熄灭，连潟卤之地都开垦出来了。”那是苑大智参与平西突厥之战，与阎怀旦等七位同级将领各有勋绩，于是在永淳元年九月同时获得朝廷授予的武散官阶，时老将六十九矣。
苑大智跃马控弦数十载，勤于奔命，少有歇息。朝廷念其年老体衰，诸病加身，“别敕于高祖献陵宿卫”。调离风雷激荡的战场，宿卫荒野寂静的帝陵（李渊陵寝位于今渭南市富平县）。墓志道：悲凉啊，感念尧葬谷林，舜葬苍梧，林深山远，风急云重。曹操逝去，黄帝升天，音韵渺远，空留遗物。于是大智每日祭拜帝祠不懈怠，警戒保卫更肃敬。惜久病不愈，天不留人。于武后垂拱元年（685）二月四日薨于陵所，春秋七十二，其子嘉宾于当年权葬家父于长安樊川北原。之后的长安三年（703），由子亮葬父嘉宾于京兆少陵原，亦即樊川北原。大智妻曹氏辞世后，由孙亮于睿宗景云二年（711）三月四日合葬祖父母于恭哀后园之南。盖“因书生之指地，伫天子之营宫”。即依照卜筮所定茔地，留葬于汉代天子所营地下宫室之处。恭哀后园是西汉宣帝刘询妻许皇后亦即元帝刘奭之母的陵园：“许后立三年而崩，谥曰恭哀皇后，葬杜南，是为杜陵南园”。颜师古注曰：“即今所谓小陵者，去杜陵十八里。”[96]即墓志铭所谓“地卜雌龙”，说明时人认知清晰。
《苑嘉宾墓志》记曰：“父大智，唐辽东、单于、洮河、永昌等军四大总管，皇朝武威监门玉钤三卫将军、上柱国、武威郡开国公、检校三原宿卫所。声高管乐，气盖彭韩；减灶得孙子之奇，弯弧擅楚臣之妙。兵机暗合，不资玄女之符；军法天然，讵待黄公之略。用能远摧十角，遐殄三韩；南穷两越之郊，西平四镇之外。迈甘陈于绝域，驾辛李于往朝。鸠杖送年，奉园陵于近县；兽珠巡蘌，侍仙跸于离宫。”所叙老父生平要事简约而全面，有苑大智墓志不载之事迹，难以考究。
高宗连年用兵于突厥、吐蕃和辽东，苑将军身经百战，墓志未能一一道来，仅以官位之逐级升迁为主轴，以对语俪辞笼统述之。略举东征辽左，西讨葱山、救洮叠，晚岁终于宿卫献陵之任的显例来颂扬其弓刀骑驰忠君爱兵的一生。幸能利用5件告身所叙明确的事因、官职和时间，部分恢复墓志主人的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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