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肚子痛，这是我至今为止痛得最厉害的一次了，接近一个小时的痛不欲生，痛得可能把学校医务室的床单都要抓破了，痛得想到了死。
中午肚子突然痛起来时，我的心就咯噔一下，预感到这一次很严重，一刹那我的天空就暗了下来，“不要啊。”我的内心在呐喊。饭立马不敢吃了，但痛还是来势汹汹，反胃恶心，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光了；不知道我是怎样艰难地走到学校医务室的。吞服了止痛片，躺在昏暗房间的床上时像是在等曙光一样，又像是在等救命稻草一样，等待这撕扯着我的痛停止。
外面行政楼的大厅上有学生在弹奏钢琴《黄河大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此时我的痛在咆哮，每一个音符按键感觉都敲打在我最痛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为我的苦难而伴奏的，成了我的痛苦主题曲。痛感如此尖锐，像一群恶魔在我的身体里开Party，疯狂的重金属舞会，狠狠一脚接一脚地踢在我肚子里狂欢。
左边窗户外面是运动场，传来学生们上体育课的声音，尖锐的哨子声、学生的笑闹声、啪嗒啪嗒的跑步声，一墙之隔的医务室传来学生家长的争吵声，似乎是为了开什么证明，校医姐姐轻轻进来帮我盖被子……这些都是生命的声音，健康的生命的声音，那时我都非常羡慕——他们真好，不需要承受我如今正在承受的苦痛；他们真好，那一刻活得这么轻松。
然后我想到了阿嬷，那时生病时阿嬷经常对我说，她痛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坐在床头苦等天亮，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包括她去世时那个晚上，她一个人如何去面对像上帝一样的苦痛？那么多的病人瘦到皮包骨，是承受了多少苦痛呢？我终于稍稍能够理解一点她卧病时喃喃对我说的“到这份上，死了算了”的话，要承受这样的苦痛，生有何欢？这些是那时任性地喊着“你不能死，你死我也死”的我所不懂的。所以后来阿嬷去世，我哭得不能自已时，亲友劝我，你奶奶那么苦，死掉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是的，如果我知道奶奶一天天是那么痛地煎熬着，或许我也就没那么不舍得。
今天我才真真正正理解了我的阿嬷，心疼所有受苦的人。
肚子像这么痛的时候并不多，记忆中在读高三时的一个晚自习，我肚子痛得连走路回宿舍都做不到，走两步就靠在墙上休息一下，急剧地喘气，绝望得无以复加；还有一次是在台湾地区，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肚子痛得让我用手去捶墙壁，嘴里喊着做弥撒时刚学到的寻找力量的“主啊阿门”“耶稣基督”……
这样的痛持续的时间对我来说都是灰色的，曾经多少明媚的颜色也抵不过这样的灰色，根本不堪回顾。然而，痛楚又是那么清晰。
痛苦来临时我总问：“为什么偏偏是我？”这种痛是平时不痛的我们想象不到的，就像是你在温暖时想不到寒冬的冷酷，就像你在吃饱时想不到极度的饥饿感是怎样的体验。痛的存在感如此强烈。痛苦时我是很清醒的，一点儿不含糊地感受每一阵痛感，无论是细微的刺痛还是如怒涛袭来的痛浪，一点儿不差地，我都得承受着，很清楚很清晰地去承受着，甚至感官的集中会让我加倍地体会到。我无法挣脱，无处可逃。(www.xing528.com)
最痛的时候，我像困在渔网上翻着白眼的鱼，没有言语，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有沉默，承受所有的痛，一丝一毫都少不了。
此时此刻我才知道，人的所有痛苦，都是其一个人的事情。人的生死痛楚，不关其他任何人的事。你的伤口在流血，别人在为今晚吃什么而发愁。这世上多数人没有感同身受，说什么“我懂你”的基本上都是鬼话、纸上谈兵。你不在雨中，你永远不知道雨打在身上有多痛；即使你也曾经痛过，但是此刻健康舒服的你还是感受不到痛苦的真实。即使你有最亲密的爱人、最体贴的父母、最温暖的朋友，但是，那么多次，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痛，每一点每一滴都是要自己承受着的，别人半点儿也不能为你分担，你一点儿也少不了，你都得张开全身去承受。
痛苦具有沉重的力量，生命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会暂停。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人才知道好好活着真好。在宏大的一场痛苦面前，什么小情绪、小失落、社会压力，其实都不算什么。痛的时候，除了痛你是什么都想不到的。它就是你的全部你的上帝你的主人。
虽然痛苦真的让人清醒，虽然痛过后会彻悟，深厚博大的同情心需要痛苦，但是，我仍然不要痛苦！痛，是忍受不了的，是不能一直忍受下去的。如果痛苦不消失，生活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了，甚至生命也是可以结束的。
愿人间无痛。
愿每个人都身体健康。
这样就好。
2019年写于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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