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七岁的我把蓝色的新书包用力摔到地上，书包上面印着的乒乓弹珠人在咧开嘴嘲笑着我！我心中愤怒和委屈一起爆发，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用手脚一起捶地。
“给我买美少女战士！！”我那小腿上已经蹭上了地砖的红灰，眼泪也在脏兮兮的泥脸上流出两道清澈的“小溪”。
刚刚停好单车的爷爷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奶奶就从房间里走出来，喊道：
“怎么了？！又哭！一日不停！”
“我……不要这个……”我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
奶奶捡起地上的书包，拍拍包上的灰尘：“蛮好一只书包，为什么不要！”
“我要粉红色的！蓝色是男仔的！”
“蓝色好！耐脏！”
“我不要！”一看交涉结果有点儿险了，我又大喊起来，又开始用手脚擦地，脏手一抹鼻涕，脸上又黑了一道。
爷爷看了，把支起的单车车撑再次撑开：“我去换吧！”
奶奶吼道：“换什么换！要不要？不要就算！有个书包给你就算好了。干脆书也不要去读了！挑三挑四，从哪里学的？”
“啊——”我把地捶得咚咚响，把新到手的铅笔盒也一扔！
“你把地砸穿了也是这样！东西扔坏了你就不要去读书了！我去告诉老师你不去了……”
第二天，1997年9月1日，我背着那个大大的蓝书包抽抽噎噎地出门了。
奶奶把一个新的铅笔盒（里面两支铅笔、一个橡皮擦）和一个薄本子放进去，说道：“给你五毛钱，不准买‘热气’（指热性的）的东西吃！”
然后爷爷一把把我举起放到了大单车的后衣包架上，书包“哐哐当当”地响，爷爷脚一蹬，我们的“大水牛”自行车就向前走了，像是以前多少次带我去逛街的样子，而这次爷爷是要把我送去一个叫学校的地方了。
大单车上的小椅子已经解下了，我怕同学看到后笑话，所以我的小屁股被铁架磨得生痛。不过，我摸着口袋里的五毛钱，突然就开心了。
哈哈，我上学了！
平时话不多的爷爷，现在也嘱咐我：
“上课听老师话，比心机（用心）读书。”
“有事情，找老师。”
“放学了自己回家要小心，不要去河里玩。”
……
我没有回答，心里光想着待会儿班上除了自己村子的小伙伴儿之外，还有什么新同学，又盘算着放学后用五毛钱买什么好吃的。
路不长，虽然那时候觉得也不短。到了学校，爷爷让我在大单车上等着，他去交学费了。我张大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大人和小孩，有的大一点儿的像是高年级的学生走过，我吓得都低下头，生怕惹怒了他们；有的像是老师。啊！完啦！我更是脸涨得通红。心中拼命喊：爷爷，快点儿回来啊！
爷爷终于回来了。拉着我走到了最前面的一间教室。老师是我们同村的，她站在门口，对我爷爷说：
“四公，送来了？”
老师让我进教室去。于是，我爷爷就放了我的手。我一看，教室里面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不少先报到的小孩儿，大家都抬着头看我，我心中忽然既惊慌又害怕，扭头寻找我爷爷。
爷爷已经往学校外面走了，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眼眶，但是面对那么多新同学我又不敢哭，就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爷爷高大的背影渐渐模糊了。
老师把我带到一个座位上，同桌的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我们村的敏仪，她喊了我一句：“玲玲。”我心里才定了些。
看到敏仪的书包是粉红色的，这使我觉得有点儿自卑。
老师开始讲话了：“以后上课，屁股不能乱动，不能与同学相互说话，手要放在背后……”
后来我常看到学前班上第一次课时，总会有家长偷偷在教室后面的窗口看。不知道，我爷爷那时候有没有偷偷地看我呢？
第一天上课，好像就是老师讲了一些上课时得遵守的规矩和在学校必须遵守的规章制度。坐了两堂课，我努力挺直腰，控制着想动来动去的欲望，心中忽然很懊恼，原来这就是读书啊！今后再也不能痛痛快快想玩就玩了。想到这儿，我心中似乎有一种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感觉。
由于刚开学，即使是课间，大家也是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出去玩，甚至连上厕所都不敢，也不知道厕所在哪里。有人内急，就哭出来了。于是，旁边的同学去找老师。
以后，“找老师”“我告诉老师”，就是同学们最常说的话。
第一天中午放学，大概是中午11点钟吧。敏仪说她奶奶让我们等一等高年级的同村的哥哥姐姐一起走回去。我想到我奶奶好像也是这样说的，便点点头，与她一起等。
学前班和一年级的教室在一楼，其他班级的教室都在二楼。于是，我们两个就站在楼梯口等。铃声响了，高年级的学生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们两个紧紧靠在墙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飞快跑下来的同学，寻找熟悉的面孔，眼睛都看累了。但是，高年级的学生涌出来一批又一批，直到后面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了，我俩都没有找到相识的同村人。
于是，我对敏仪说：“他们可能走了，我们自己走吧。”
于是，我俩离开学校，见到路边有家小卖部，可是我们大概因为还不知道回不回得了家而心慌意乱，于是就顾不上去买东西了。
路上没什么人，靠着记忆，咱俩一步一步走向村子。在一条分叉路上我们还争了起来，敏仪说这边是回村子的，我说是那边。于是我俩站在那里不敢乱动，心中责怪着对方怎么跟自己意见不一样。
后来看到认识的隔壁村子的小孩儿被他爷爷用自行车载着经过，才知道原来单车走的这一边才是对的，也就是说，敏仪是对的，我是错的。
我们追着那辆单车跑起来，后座上的小孩儿回过头来对着我们挥着拳呼叫着，我们不管他，只怕看不到车的影子后，因不识路而又不知道怎么走了。两只书包一起欢快地叫，努力跑着去跟单车，可是终于还是因为跑得不够快，单车的影子越来越小，不见了。我们只好停下了，抹一下额头的汗继续走着。幸好后面的路比较直，离村子也近了，看到村口，我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冒险终于结束了，真是又紧张又刺激，我俩都高兴地跳起来！
我终于到家了，奶奶正蹲在灶前煮饭。(www.xing528.com)
“咦？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没和××姐姐她们一起回来？我刚刚去她家问了，她们还没回呢。”
“我没等到她，”我心中有点儿后悔没在楼梯口多等一会儿，接着说：“我就和敏仪一块儿回来了。”
“你们自己走回来的？那么远！”
我心中又很得意：“以后我都可以自己回来！”（后来奶奶还是去找了那些哥哥姐姐，让他们放学了一定要等“我家玲玲”一起回来。）
我扔了书包，向奶奶嚷着要吃饭。
“洗手洗手，都读书了，还不改！”
“今天老师讲了什么？”
“听不听得懂？”
“有没有什么事？”
突然间，我从奶奶带着敬意的眼神里感觉到，读书好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因为从今天起，我就开始比从未读过书的奶奶要厉害一点点儿了，以后会越来越厉害！
这就是我开学的第一天。
除了在我七岁那年开学是爷爷送我进学校的之外，以后的开学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报到，每次都带着些许期待和恐惧。结果发现我多少有点儿自作多情。
那时候我们报到那天主要是交学费，每次大概要几百元吧，交了钱就可以领新书了。
天刚蒙蒙亮，我便爬起来，比奶奶起得还早，我打开煤气，烧上半锅水，待水开了，扔两块米粉进去，然后放盐放油放鸡蛋，搅拌搅拌，煮开后盛起来，待稍凉一点儿我就呼噜呼噜吃起来。
奶奶也起床了，她用腰间那一根闪亮的钥匙，踮起脚尖，打开那个黑漆漆的大柜子。
“来。”
我捧着碗走进房间，抬起头，看见奶奶在上面翻找，一张一张点好钱，锁了柜，用席子底下的碎布紧紧包了，又从门角拿了一个塑料袋，将钱裹起来，再撕一张日历纸，给钱加包一层。然后将那鼓鼓的一包递了过来：
“钱丢了，就上不了学了！”
然后，奶奶反复叮嘱我将钱贴身藏好，放在内衣衣兜里，掖在裤子上，用手按着，一刻也不能松开！
于是，我紧紧按着腰间，惶恐地出门了，也不去找敏仪，也不抬头看路，只顾埋着头闷闷地走。
走着走着，便会偶尔走神，想着新的班主任会是谁，什么时候可以爬更高楼梯（二三年级的教室在二楼，四五六年级的教室在三楼），还跟不跟那个谁玩儿了……当一意识到自己分心了，心中马上一跳，糟了！钱不会丢了吧？急忙伸手进去摸摸钱，一按，钱还在。于是便放下心来，继续走。
以后上学读到鲁迅的《药》中的一句：“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这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当时的这个小动作。
快到学校时，会经过大队部，那里的小卖部里常常有人在打麻将，一个个胡子拉碴的泥脚男人，叼着烟，或许还喝着酒，突然吼一句“碰！”我忍着害怕，一手紧按腰间，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匆匆地走过了，才敢大口呼吸。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教师办公室在二楼。爬到二楼，首先瞄一眼办公室的门，要是门开着，有交费的人进出，那还好！跟着别人走进办公室，站到班主任的桌子前，等着忙碌的他/她发现我。班主任迅速抬起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写着。隔了一会儿，班主任问我：
“交学费？”
于是，我便把钱拿出来，一层层扯开，脸红得滚烫。班主任不耐烦地把卷成圆柱形的纸币用力拗直，用水杯压着，给我写收据。
可是有时候，办公室的门关着。我偷偷透过窗看进去，发现办公室里面有老师在，我心里嘀咕——班主任在不在？哪一个是新班主任？要不，问以往的班主任吧？
我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可总不推门进去！心中期待着有谁快点儿进办公室，让我跟着吧！我站在门口，内心拼命地挣扎，一边鼓起勇气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啦！”可紧接着又泄气了，唉，还是不敢。
那时候，教师办公室的门口走廊的阳台上有一个花坛，种着一株有些年头的红色杜鹃花，开花时，花瓣洒下来，很美，同学们去采。不过花坛里面挺脏的，有不少的纸屑和垃圾，还有老师倒的茶叶渣。
我怕自己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惹人生疑，便面对那个里面并不怎么美的花坛，顺手扯下一片杜鹃花的叶子，对折后再对折，然后撕碎，扔进花坛里。
我的脚有点儿酸了，越加站立不安，站着不是，走也不是。
最后，往往是一位好心善良的老师发现了我。问：
“你怎么啦？”
我小声说：“交学费。”
心里想着：这个老师肯定觉得我很没用吧？心里在笑我吧？
那老师又问我是几年级的，然后对着里面办公室大喊一句：
“×老师，你的学生！”
声动全场，所有老师都抬起头来看我了。
好了，这下全部老师都觉得我是个傻瓜了！我绞着衣角，不得不独自走进办公室。我低着头走进办公室门，因心里发慌，我这才发现，到新班主任座位的距离又好像好遥远好遥远啊！
心中真不知道是解脱还是痛苦。
…………
开学，总是既期待又紧张。
2016年写于苏州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