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隔壁住着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头儿、一个女孩,陪伴他们的是一只老黄狗。
这听上去与小说《边城》里边挺巧合的,可世上的事情就那么巧合,老天要那样安排,人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大山里的人家,人们骨子里长成了大山般厚实的性格,心灵像那条孕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小溪般清澈透明。
我家隔壁那户人家,心眼儿就像这山,像这水,实实在在。虽说年壮的夫妇俩常年在外打工,可在家里的这一老一小,不!加上老黄狗算是“两老”一小,日子过得快快乐乐的。
那老头儿,七十多岁了,干瘦干瘦的,身子还很硬朗,就爱叼根草烟“吧嗒吧嗒”地抽,指头被熏得像黄土一般。至于老黄狗,自我出生起它就在,谁也说不清它到底有多老了。它每天撑着一副包着皮的骨头懒懒地卧在门口打盹儿,勉强地活着。那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这山这水养育出来的。她皮肤黑黑的,一双宝石似的眼睛闪着精灵的光,汇集了山水的灵气。
每当太阳快要落下西山,小鸟儿在老鸟儿的呼唤声中叽叽喳喳地回巢的时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老头儿总会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悠悠闲闲地抽着草烟,吐出一圈一圈的烟圈儿。他时而眯着眼抬头看看如血的夕阳,时而慢慢地从兜里摸出烟纸末儿,卷上,点着。此时,老黄狗也必定卧在他脚下,枕着腿,耷着眼皮,只有时不时地动一下的耳朵才证明它还活着。不一会儿,村里人家屋顶的炊烟相继袅袅升起,村口的小路便撒满了银铃般的笑声,孩子们放学了。这时候,老头儿会跳下石头,把烟摁灭,老黄狗也慢慢抬起它的眼皮。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小女孩随着喊声出现了,蹦跳着跑到老头跟前。
“阿黄,你好啊!”老黄狗动一下眼皮表示听到了。
小女孩一把抱住老头儿的脖子。
“爷爷,老师今天教了加法呢。”
老头儿抱起女孩儿,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个果子或几颗糖果,剥好送到小孙女嘴边问道“什么是加法啊?”
“加法就是……唔唔……一个指头加上一个指头就是两个指头了。”女孩儿一边嚼着糖果一边用手比画着。
“爷爷,我要骑马马。”
“好咧!嘿!”(www.xing528.com)
老头儿把小孙女提上肩膀:“马儿要跑啰!”
老头儿一路小跑,逗得女孩儿开心地咯咯咯咯笑个不停,背后升起了点点繁星。
晚上,隔壁这户人家透出昏黄的灯光,总会听到小女孩用甜甜的嗓音背诵她刚学会的古诗或唱她最拿手的歌儿,老头儿总呵呵呵地笑着,有时也学上两句……
昏黄灯光笼罩下的是满满的幸福。
本以为生活会像那潭清澈得一眼可以看到潭底鹅卵石的水一样缓缓流过,可生活总不会像你想象的那般美好。
一样的黄昏,一样的夕阳,蹲在石头上的老头儿依旧半眯着眼在抽烟。此时,他在想些什么呢?想他孙女今天算术得了几朵红花了?想今晚给孙女讲什么故事?他还能想什么!孙女是他的天,是他的命,他想的都是她啊!
如常,孩子们都像一头头小兽般笑闹着回来了,其中却少了那个小女孩。同行的孩子说小女孩“到溪边采野花去了”。在夕阳中似乎已睡着的老黄狗忽然挣扎着起来,发疯似的乱跑,撞到石头上倒下了,又爬起来一个劲儿地乱窜,矫健得像条猎犬似的,使人不敢相信它是几秒钟前那只老态龙钟的黄狗。老头儿脸一灰,撒开腿冲向溪边,如此速度,没有哪个小伙子敢说能跑得比他快。来到溪边,小女孩粉红色的书包躺在草丛里,上面粘着许多小红花,人却不见了。
我们全村人打着火把找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在几里外的小溪下游找到了女孩的尸体,她手上死拽着一朵残败的野菊花。
老头儿再也不抽烟,也不跟人说话了。他兜里天天揣着几颗糖果,蹲在村口大石头上,似乎是对自己,又似乎是对地上的老黄狗不停地说:“娃儿怎么还不回来?娃儿怎么还不回来?”
一年后,老头儿死了,死后第二天,在一大一小两座坟中间,老黄狗趴在那里,它也死了。
隔壁这户人家空了。
2008年写于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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