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之光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因为他的主力退缩在西南,当时要接收大片沦陷区夺取胜利果实,这需要时间;但又迫于反对内战、要求民主的强大的舆论的压力,于是采纳了政学系官僚、当时任“文官长”的吴鼎昌的建议,邀请毛主席到重庆谈判。为了和平建国的大计,毛主席和党中央抱着真诚的愿望,作了英明的决策:由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同志代表我党,到重庆与国民党谈判。尽管我们估计到蒋介石在玩弄假和平的花招,借以欺骗国内外舆论,但我们仍准备认真谈判。谁真要和平,谁破坏和平,人民群众是会看清楚的。毛主席到重庆,是一件具有重大历史意义、震动中外的大事,所有关心中国前途的人们,都感到极大的鼓舞。
毛主席到达重庆之前,周恩来同志便做了细致的安排。他从延安打电报给我,要我把办事处二楼东部的房子腾出来,作为毛主席及其随员的住房和办公之用,并要我们为毛主席准备好衣服、鞋子等;对生活上的细节,也都考虑得很周到,并指定刘昂同志留在二楼照顾,李泽纯同志专为毛主席做饭。1945年8月28日下午三点多钟,毛主席、周恩来、王若飞在张治中、赫尔利的陪同下,乘专机到达重庆。这天一清早,南方局、办事处、《新华日报》的同志刘少文、王炳南、徐冰、张晓梅、龚澎、陈家康、潘梓年、章汉夫、熊瑾玎和我共几十人就到机场迎候。到机场去迎接的民主人士有张澜、沈钧儒、黄炎培、郭沫若、章伯钧等多人;国民党方面,有蒋介石的私人代表周至柔,还有邵力子、雷震等;驻重庆的各国新闻记者也都几乎全部出动了。
毛主席在机场发表了书面讲话后,便乘车到上清寺张治中官邸“桂园”稍事休息,然后就来到红岩办事处,受到南方局、办事处及《新华日报》的同志的热烈欢迎。毛主席对欢迎的人群招手致意,并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当晚,毛主席参加了蒋介石在山洞的公馆“林园”举行的宴会,并和周恩来、王若飞同志在那里住了两个晚上,30日回到红岩。原来计划把张治中的寓所“桂园”让出来给毛泽东同志居住,后来考虑到在那里有许多不便,就把那里只作为办公和接见中外来宾之用,住还是在红岩办事处。此外,解特生先生的“特园”也给毛主席备用。
当时对毛主席的保卫工作,是一件头等大事。毛主席到达前,我和刘少文同志就对全体人员作了动员,务必要保证毛主席的安全。毛主席到渝后,我即向由延安派来做保卫工作的陈龙和龙飞虎、蒋泽民、颜太隆、贺青华、舒光才、齐吉树等同志介绍了重庆的情况,并一起商量了安全保卫的具体措施。我们决定设置三层岗哨:外层是流动哨,设在黄果树附近;第二层是大门门卫;第三层是住房门口,实行通宵值班。流动哨和房门口值班由办事处于部轮流担任。当时大门和后门的警卫有五个人,陈龙同志经常查岗。因为是在国民党政府的“陪都”,所以我们和国民党双方在保卫工作上有个分工:内部由我们负责,外部由他们负责。所谓内部,在红岩,是指离办事处大门约二十米距离的黄果树以内;在“桂园”,是指院围墙以内。这些区域以外,安全就由他们负责。毛主席出门,我们就通知国民党警备司令部,由他们负责沿途的保卫工作。在“桂园”,我们派了几个同志,由朱友学负责警卫安全;伍全奎、宋福生、王东森负责招待来宾和为毛主席做饭。国民党在“桂园”也派驻宪兵保卫。他们对所有来客进行登记和监视,并不断调换负责人,每天还要向上司作报告。我们建议他们取消这些手续,他们说不这样做不好交代。
9月1日,毛主席参加了中苏文化协会举办的庆祝中苏友好条约签订的鸡尾酒会。这一天宾客很多,在重庆的各界知名人士和不少文艺界人士、国民党党政军要人都来了,许多来宾都向毛主席敬酒。这一天,下着毛毛细雨,但许多群众纷纷聚集在门口和路边,等着瞻仰毛主席的风采。后来人越聚越多,挤得水泄不通。毛主席出门后,人群中的掌声和欢呼声响成一片,毛主席频频向大家挥手致意。这种场面,充分反映了大后方广大群众对我们党的强大的向心力。
毛主席在重庆四十多天,同蒋介石直接会谈六次,还广泛地会见了各方面的人士,其中有国民党当权的左、中、右派,还有大批民主党派著名人物以及工商、文化、妇女等各界人士。周恩来、王若飞同志则是同王世杰、张群、邵力子、张治中等国民党代表就和平建国方针、政治民主化、国民大会、各党派合法地位、军队国家化、解放区地方政府等问题进行多次谈判。9月15日,毛主席在“特园”同张澜先生作长时间会谈,告诉他关于承认党派合法地位、保证人民自由权利、召开政治会议等问题已大致获得协议;国民大会代表问题尚待继续磋商;当前的症结在于军队数字和驻地、解放区政府和区划两大问题,并说蒋介石在美国支持下,正在运送兵员,名为接收,实为准备发动内战。张澜先生说,应当把两党已经谈拢的问题公之于众,免得蒋介石以后不认账,如你们不便提,我可以采取给两党公开信的方式把问题摊出来。毛主席赞同他这个建议。(www.xing528.com)
谈判进行到10月上旬,大体达成了协议。当时我军在刘伯承、邓小平同志指挥下粉碎了阎锡山的进攻,取得了“上党战役”的胜利,打击了国民党的气焰,这也促进了《双十协定》的签订。这个协议的签订,是为争取实现和平民主,反对独裁统治的一次重大胜利。
在这期间,毛主席还接待了各国援华团体的代表,接见许多国家驻重庆的大使和各国友好人士。9月16日还在办事处会见了三个美国士兵:美国驻华十四航空队总部的霍德华·海曼、爱德华·贝尔、杰克·埃德尔曼。毛主席倾听他们所谈的各种问题,向他们说明我党对国际、国内问题的立场。还同他们共进晚餐和一起照了相。
毛主席在重庆,尽管每天考虑的是关系中国命运和亿万人民根本利益的大事,与各方面的接触和社交活动都很多,但他始终表现了一个伟大政治家好整以暇、从容不迫的风度。记得10月2日,柳亚子先生应约到红岩来见毛主席,谈话中柳先生请毛主席题赠《七律·长征》,毛主席答应写《沁园春·咏雪》相赠。那一天画家尹瘦石同来,表示愿意为毛主席画像,毛主席答应了,说另约时间。10月5日下午,周恩来、张友渔同志陪同尹瘦石来红岩村,由我把尹先生引进一间客厅。一会儿毛主席微笑走来,寒暄了几句之后,主席坐在一张藤椅上,尹先生便开始作画。毛主席神态安详地静坐着。过了几十分钟便画好了。毛主席问我画得像不像?我说画得很好。毛主席同尹先生紧紧地握手致谢,并留他吃饭,尹先生辞谢了。10月25日,柳亚子先生和尹先生举行诗画联合展出,《新华日报》辟专栏进行宣传,刊头上是毛主席亲笔题的“柳诗尹画联展特刊”几个字。
10月8日双方会谈纪要定稿的那一天,张治中先生在国民党军委会礼堂举行晚会,欢送毛主席。饭后我们正在看文艺表演,《新华日报》营业部的一个同志进来向周恩来同志报告。周恩来同志立即站起来,随即把我叫出去。原来是李少石同志当天下午陪柳亚子先生回寓所时在返回办事处的路上被国民党士兵枪击了。司机把李少石同志送到金汤街市民医院后,就到《新华日报》营业部报告。周恩来同志要我马上到医院去看望,同时也把国民党宪兵司令张镇找来,要他查明情况,缉拿凶手,并要张镇亲自护送毛主席回红岩十八集团军办事处。当时因为真相不明,大家作过种种猜测,都同毛主席的安全联系起来;外面也有不少传说。随后周恩来同志来到医院,我也在场。为了慎重起见,我还参加了尸体解剖化验,取出弹片多块。事后经调查,这次枪击事件是由于李少石同志所乘汽车的司机开快车,撞伤了路上一名国民党军队的士兵。国民党的一个排长见车未停,便向汽车开枪,子弹从车后工具箱穿过,打中了李少石同志的肺部,子弹是汤姆式的,中弹即爆炸,因此流血过多,抢救无效去世。为了这件事,《新华日报》发表了澄清事实的声明;与此同时,我们还慰问了国民党士兵,并承担了他的医药费用。这充分表明我们共产党人办事情是实事求是、光明磊落的。
10月11日上午九时半,毛泽东同志由张治中、王若飞和我护送,飞返延安。陈诚代表蒋介石到机场送行。毛主席在登机前向中外记者发表了简短的谈话,说中国问题是可以乐观的,困难是有的,但是可以克服的。飞机在下午一点多钟到达延安,我于次日乘原机返回重庆。
(钱之光,当时任第十八集团军重庆办事处处长。建国后曾任纺织工业部副部长、国务院顾问。本文摘自1984年《回忆在第十八集团军重庆办事处的战斗岁月》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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