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类型电影的文化逻辑与美学特征的探析

作为曹保平电影创作的又一次尝试，《追凶者也》依旧延续了其作品一以贯之的鲜明特色，同此前创作的《光荣的愤怒》、《李米的猜想》（2008）、《狗十三》（2013）和《烈日灼心》一样，充分显示了导演对故事的控制力及其在商业制作与艺术探索之间做出的努力。与同期上映的《冰河追凶》和《坏蛋必须死》（2016）等同类型的影片相比，《追凶者也》让人体验到既紧张刺激又滑稽可笑的剧情，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如果纵向对比曹保平的前几部创作，这部影片或许因其刻意为之的喜剧气质而失去了几分对现实的深入思考。故事同样发生在贫穷落后的云南乡村，但与《光荣的愤怒》表达对当地权势的抨击不同，《追凶者也》最能体现讽刺意味的一场戏直到结尾才出现：宋老二顿悟事实真相后去找村长，两人的对峙以宋老二的气势汹汹和村长的惊慌失措开始，却由村长的振振有词和宋老二的迷茫失落结尾。宋老二发现自己差一点成为官商勾结的牺牲品的愤怒被村长口口声声所说的“不肯迁坟就是阻碍全村、全镇甚至全省的经济发展，就是妨碍大多数人的幸福”的“大义”所围堵，追杀凶手的荒谬过程与残酷的事实相碰撞，无辜的受害者却变成了罪人。如此出人意料的结局使这部电影有了一点反省。纵观整个故事情节，其叙事重心明显转移到搞笑的“猫捉老鼠游戏”，而极为得心应手的情节设置消解了荒诞喜剧应有的现实批判意义。

就像《追凶者也》一样，《无人区》关注的是贫困中的生存困境：所有生活在荒芜之地的个人不再遵循文明社会的道德规律，而是遵循“你死我活”的生存信条。在荒凉的大漠中，“人命关天”的概念还不曾出现在动物世界中，人的“神性”消失殆尽，“动物性”是存活的唯一资本。潘肖的利欲熏心，不过是现代社会虚伪与浮华的小伎俩，“求关注，上头条”的虚荣心只是为了活得更好。可是，在无人区，没有虚荣的条件，人与人的争斗，不是为了风光，而是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永远都敌不过活下去，因为生存的意志是人类繁衍生息的根本。而这里的人似乎远离了国家的控制，有着这个群体独有的规矩，是超现实的自律。每一个无人区的存活者都是自律的主体，外来闯入者潘肖并不能理解这样的“自律”潜在的杀伤力有多大，所以才无知地去挑衅货车。在点燃车上柴火的一刹那，内心充满了复仇的快感。潘肖以为自己赢了，结果却陷入了更大的危机。当他试图用打火机点燃尸体时，才想起打火机早已用于前不久的复仇行动。胜者失败的逻辑同碎片化的自律个体一样，作为鲜明的二律背反，不存在辩证思维。纵然过程充满了报复的快感，结果却是一样的悲凉，当潘肖闯了进来，就意味着走不出去。诚如鲍德里亚所言，在当代社会，消费与需要的满足无关，人的关系已经转化为消费的关系。当使用价值不再存在，消费社会的商品结构只有交换价值。在《无人区》中，扭曲的消费观是最不容置疑的法则。当潘肖在加油站时，他不得不遵循这里的游戏规则，先去娱乐场所享受一番，才能给汽车加油；买一个打火机，打一次电话，平均消费100元人民币；老板娘的保密费是必须给的，她收50元保密，转让秘密时费用会涨到100元……这就是无人区的商品结构。对于一个文明社会的精英来说，这里的人似乎是动物思维，但在消费行为上，他们远比现代人大胆。对于潘肖来说，最重要的是打火机和汽油的使用价值。不幸的是，这里没有使用价值，只有交换价值。交换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但在方圆数十里的地方，只有这一家，这就是一种权威。人们在这里追求财富的欲望和手段更加直接、残酷和血腥。情感和法律，在无人的土地上，都藏在黄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同于消费之间的关系。一直到舞女偷偷钻进后备箱、被潘肖载出加油站之前，影片都处于一种黑吃黑的持续铺垫中。舞女的出现可以说改变了整个剧情的走向。舞女满口谎言，在接下来的情节进展中，剧情不知不觉发生了反转。当盗猎头目想杀死潘肖时，舞女拿出所有的钱，只求救潘肖一命。这一情节的设置，使电影创作者精心打磨的孤独、危险的人物失去了质感，成为电影的硬伤。(www.xing528.com)

《心迷宫》以高超的叙事技巧，创造出一个迷失在时空中的人类迷宫。这部电影是根据20世纪90年代初河南省一个小村庄发生的“一具棺材换三家”的怪事改编的，然而在导演忻钰坤的大力创作下，银幕上的故事却与真实的故事大不相同。整部影片完美地把控着魔幻与现实的平衡，不仅注入了当下中国社会的现实元素，如父亲为儿子安排工作、农村劳动力大量流入城镇、家庭暴力频发等社会症结，又跳出了对其隔靴搔痒的批判，将着力点放在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悬疑剧情上。之后在多线叙事的基本架构中，通过一个故事同时展开的细节呈现，引领观众在逐步拓宽的叙事视角下思考人心的复杂和命运的无常。在这个故事中，主角有7个，即村长肖卫国、村长儿子肖宗耀、肖宗耀的女友黄欢、饱受家暴摧残的丽琴、丽琴的丈夫陈自立、丽琴的情人王宝山、暗恋丽琴的村民大壮，他们每个人都是盲目的，出于自己的目的而做出了选择。所有人的命运都因为一位不学无术、挥霍度日的无业青年白虎的意外身亡而扯上了难以摆脱的关系。长镜头和粗糙的画面赋予了影片浓郁的纪实色调，增强了故事的可信度。所以当剧情一再反转时，也流露出更为强烈的反差，而这种反差打破了影片最初的现实色彩，引导观众一步步走向荒诞的、黑色的、悲喜交加的复杂迷宫深处。《心迷宫》令人不由自主联想到科恩兄弟的黑色幽默与希区柯克的悬疑惊悚，这样一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故事实际上触碰到的是人性的暗礁。正如《烈日灼心》中伊谷春所说：“谁的心中没有一点脏事呢？”紧接着黄欢以假怀孕来胁迫男友肖宗耀留在自己身边；肖宗耀不甘被勒索而失手“杀掉”白虎；肖卫国为了保护儿子而杀人放火……但不同于《烈日灼心》对法律和正义的约束力，《心迷宫》和《追凶者也》在主旨表达上非常相似。他们都着眼于封闭时空中法律无效、道德缺失和人被驱逐的极端状态。而每个人心中的“脏事”都在一种冷漠麻木的情感中被无限放大，并在诸多巧合的掩盖下产生了难以言喻的灰色空间。在这个现实与魔幻的小村庄里，电影制作者试图窥探人性的真相，这种粗犷、冷漠、麻木的现实困境，与20世纪末第六代导演创作的现实主义电影遥相呼应，真正打破了现代文明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