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佚著,即原有其书而后世亡佚的著述。有关佚著的记载,散见于各种类型的文献,以历代书目的著录最为集中。尤其在历史上有过较大影响的佚著,大多会在书目中留下踪迹。所以书目对于佚著考证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通检有关书目可以说是佚著考证的不二法门。具体对唐代佚著考证而言,两《唐志》之外,宋代各类公私书目最为重要。刘《考》所列参考书多达近千部,其中几乎囊括了历代的重要书目,现存或有辑本的宋代书目无一遗漏,说明作者深知书目对佚著考证的意义。但从其具体考证来看,遗漏之多实属惊人,可以说每一部书目都有失检之处。以《崇文总目》为例,《宋史·艺文志》(以下简称《宋志》)史部著录的唐人佚著见于《新唐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新唐志》)史部或拙补曾据以收录的共三百四十六部,其中《崇文总目》著录二百四十四部,而刘《考》提及的只有八十部,失检一百六十四部。从刘《考》引用书目情况来看,其失检的原因,一是对各种书目的重视程度不同,二是纯属疏漏。
宋代编撰的书目较多,体例繁简不一,保存完缺有异。清人说:“宋人官私书目,存于今者四家。晁氏、陈氏二目,诸家藉为考证之资;而尤袤《遂初堂书目》及此书(《崇文总目》)则若存若亡,几希湮灭。”[4]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有解题,而且除传本外,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撷取殆尽,历来为学者所重。《崇文总目》、《中兴馆阁书目》的释文在《文献通考·经籍考》、《玉海》等书中保存较多,清代以来已有辑本。刘《考》于此四目或者说对《文献通考·经籍考》、《玉海》搜讨较勤、失检较少,其他书目著录而无解题的,注明与否极为随意。这种做法最明显的不妥是体例不一,不能确切详实地反映佚著的流传情况,使人误认为它未注明的就是书目没有著录。另外,在《新唐志》以外的无解题书目中,刘《考》引及最多的是《通志·艺文略》(但失检仍复不少),常说“此书《新唐志》、《通志·艺文略》著录”。盖因此目流传有绪,向为目录学史家所重。但佚著考证之详列书目著录情况,目的在于反映其流传源委,更应重视公私藏书目录。如《崇文总目》所载为北宋前期藏书,《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之书为北宋后期搜求所得[5],《遂初堂书目》为南宋尤氏私藏书目,即便没有解题,其著录本身已经提供了有用的讯息,应予一一注明。相反,《通志·艺文略》乃丛抄旧目而成,其著录同于《新唐志》者,正因抄自后者,若图简省,不妨只引其中著录不同或有注文的。
如果说上述观点只是笔者的管见,书目的简单著录失检再多也无伤大雅的话,刘《考》使用书目时的如下几点疏漏是很不应该的。一、日人藤原佐世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编于宽平年间(889—897年),收书一千五百七十九部一万六千七百九十卷,大多为唐朝东流日本的汉籍,不少后世国内亡佚之书,都赫然在目。清末传入国内,学界为之震惊。对于唐代佚著考证而言,它的价值不在宋代书目之下,刘《考》何以竟未参考,令人费解。二、宋代书目中的解题,往往保存了关于唐代佚著的珍贵甚至唯一的信息,刘《考》失检的有近三十条。三、部分唐代佚著宋时已少见流传,刘《考》或不置一辞,或断言“此书始见于《宋史·艺文志》”,其实往往见于《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遂初堂书目》等书目。四、书目的编排顺序往往有助于佚著的断代,刘《考》于此颇多疏忽。如其断为宋人之书而拙著补收、其断为唐人之书而拙著不收的二十多部书,除极少数无可确考外(《欧阳家谱》可能以作宋人之书为妥,拙著误收),大多都有确凿史料可证其误。这些书《宋史·艺文志》分别著录于唐人或宋人著述之间,刘《考》如果略加注意,即便没有看到其他材料,也不致误断。五、刘《考》在列举书目著录后所加案断偶有失误。
以上各种疏漏有时在刘《考》的同一条目出现,为免于分别举例时重复提及书名,今以其失考较严重的几部书为例。
正史类柳芳《唐书》一百三十卷,是唐人最重要的史书之一。《崇文总目辑释》著录作韦述撰,且说:“初吴兢撰唐史,自创业讫于开元,凡一百一十卷。述因兢旧本,更加笔削,刊去《酷吏传》,为纪、志、列传一百一十二卷。至德、乾元以后,史官于休烈又增《肃宗纪》二卷,而史官令狐峘等复于纪、志、传后随篇增辑,而不加卷帙。今书一百三十卷,其十六卷未详撰人名氏。”释文除辑本外,还见于《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一九,刘《考》(第12页)失引,未能说明此书编撰始末。如推测柳芳所据为吴兢“百卷之书”,似乎其自撰有三十卷之多。其实《新唐志》的“吴兢《唐书》一百卷”据史传而误载,《史通·古今正史》、《玉海》卷四六引《集贤注记》都说是一百一十卷。参考上引及史传记载,柳芳在韦述本基础上增撰了十六卷。
别史类《汉书问答》五卷,原无撰人。刘《考》(第198页)只“据《唐书·经籍志》补”作“唐沈遵撰”,别无所考。其所据实为《新唐志》,此尚属偶疏。《通志·艺文略》著录同。《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汉书问答》十卷,沈遵行撰。”《崇文总目辑释》:“《汉书问答》五卷,沈遵行撰。采诸儒为《汉书》说者申释其义,有博闻之益。然篇第颇差,讨求未获,阙列传以下诸篇。”知此书撰人当作沈遵行,原为十卷,宋世只存五卷。另外,据说《通宪入道藏书目录》第十六柜有《汉书问答》三卷,不著撰人名氏[6]。
别史类袁皓《兴元圣功录功臣录》三十卷,刘《考》(第200页):“两《唐志》作三卷,《宋志》作三十卷,疑《宋志》误。”《宋志》此处确有误,前人多未见及。《新唐志》、《崇文总目》、《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并著录《兴元圣功录》三卷,《功臣录》三十卷。前一书为僖宗时袁皓所撰,纪德宗时李晟平乱之功;后一书仅辑释本《崇文总目》作袁皓撰,其他书目皆无撰人名氏,《通志·艺文略》注称“自太公至郭子仪”。可见《宋志》中间脱“三卷”二字,刘《考》于宋代三书目皆失检,误二书为一。又《旧唐志》止于开元,不会录及唐末之书。
故事类李肇《翰林内志》,刘《考》(第288页):“《新唐志》职官类及《通志·艺文略》职官并著录《翰林内志》一卷,不著撰人。疑此书非肇所撰,《宋志》误题也。”按清钱绎疑此书即李肇《翰林志》,亦误。《玉海》卷一六七:“《书目》:《翰林内志》一卷,集韦执谊《翰林故事》、李肇《志》、韦处厚、丁居晦、杜元颖《壁记》、韦表微《学士新楼记》为一书,集者不知名。”可知其为集六篇为一书,误题李翰撰或因所收李《志》为言翰林典故者之祖。又书中收录开成二年(837年)丁居晦《壁记》,独阙光化(898—890年)中杨钜《翰林学士院旧规》,殆集于开成、光化间。(www.xing528.com)
传记类王起《甘陵诛叛录》,刘《考》(第506页)引史传推断为唐王起所撰,实无确据。《宋志》此书前后数十部皆宋人之书,《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二三引陈氏曰:“《中兴书目》有《甘陵诛叛录》,称殿中丞王起撰,起时为文彦博客。”足证王起为宋人。类似的例子如李陞《登封诰成录》列于二十四部书名殿以“录”字之书之末,前有宋人之书,刘《考》(第445页)断为僖宗子,从书名反映的内容看是不可能出于唐末的。至于《云南事状》以及武密、薛儆、崔立、卢骈、蔡京(《王贵妃传》作者)、史演、李随、郑洵(珣)瑜、黄克昇、张履冰、田晋、裴扬休、李居一、僧应物等人之书,原列唐人著述间,其他书目有的明标为唐人,刘《考》作宋人皆误,详参拙著各条[7]。
传记类陈翃《郭令公家传》十卷、《忠武公将佐略》一卷,刘《考》(第401页)引《新唐志》、《通志·艺文略》著录为《郭公家传》八卷,按云:“《宋志》所著录视《新唐志》多二卷,疑后人有所附益。”又疑后一书“亦载子仪事者也”。按《崇文总目》有《郭公家传》八卷,《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有《忠武公将佐略》一卷,撰人并同。《郡斋读书志》:“《汾阳王家传》十卷,右唐陈雄(原误)撰。雄本汾阳王郭子仪僚吏,后又从事浑瑊幕府,故传不名。第九卷录《行状》,第十卷录副佐三十三人,大将二十七人,曰《忠武公将佐略》。”《玉海》卷一三四:“《郭令公家传》十卷,《将佐略》并人名在内。第九卷《行状》,第十卷《将佐略》。”又:“《忠武公将佐略》录副佐三十三人,大将二十七人,官至宰相者七人,节度使二十八人,尚书丞、郎、京兆尹十人,廉察使五人。”
仪注类韦公肃《礼阁新仪》,刘《考》(第544页)引及《直斋书录解题》、《玉海》,按云:“此书三十卷,《新唐志》作二十卷,误。”其说颇嫌武断。《崇文总目》亦作二十卷,《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一四有曾巩长序,内称:“史馆、秘阁及臣书皆三十篇,集贤院书二十篇,以相参校,史馆及秘阁及臣书多复重,其篇少者八,集贤院书独具。然臣书有目录一篇,以考其次序,盖此书本三十篇,则集贤院书虽具,然其篇次亦乱。既正其脱谬,因定著从目录,而《礼阁新仪》三十篇复完。”知此书宋初确有二十卷本,且较三十卷本完具。类似的例子如高峻《高氏小史》,宋代书目多有著录,卷数互异,刘《考》多已引及。但《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杂史类著录为五十卷,注云:“渤海高峻撰,起五帝,讫唐初。”据考高峻的“生活年代不迟于开元中”,而非宋人所说的元和时人[8],知其原书五十卷,宋世所行诸本皆经后人增续。
地理类徐云虔《南诏录》,刘《考》(第748页)引及《新唐志》,又说:“《新唐书》卷二二二《南蛮传》载云虔于大中(847—859年)年间尝使南诏,此编盖载其见闻也。”按此书《崇文总目》已著录,《南蛮传》载云虔乾符(874—879年)年间及中和二年(882年)使南诏,非大中年间。《唐会要》卷九九载云虔乾符五年七月使事较详,明言:“还,进《南诏录》三卷。”《玉海》卷一六:“《书目》:《南诏录》三卷,唐徐云虔撰。乾符中,南诏请通好,邕州节度使辛谠遣徐云虔复命,使回,录所见闻上之。”《直斋书录解题》:“《南诏录》三卷,唐岭南节度巡官徐云虔撰。乾符中邕州遣云虔使南诏所作,上卷记山川风俗,后二卷纪行及使事。”
传记类徐浩《庐陵王传》,《直斋书录解题》称:“叙狄仁杰、五王事。”五王即张柬之、敬晖、崔玄、袁恕己、桓彦范,以拥庐陵王复位,封为郡王。刘《考》(第399页)疑“五当为立”,非是。地理类曹璠《国照》,又有《须知国镜》,刘《考》(第734页)谓:“镜、照二字可通,疑系避武后讳改。”孙结《唐国鉴图》,《新唐志》作《大唐国照图》,刘《考》(第734页)谓:“鉴、照二字可通,疑系避武后讳改。”按武后曾诏李重照改名李重润,改字与此不同。据陈垣《史讳举例》卷八,宋太祖祖名敬,避谐音,镜改为鉴,或为照。可见书名中的“镜”为本字,“鉴”、“照”皆宋人讳改。陶弘景《真人水镜》、刘轲《帝王镜略》,《宋志》中“镜”并讳改为“照”。《西南海蕃行记》的作者达奚弘通,刘《考》(第726页)说:“弘字衍,今据《新唐志》正。”盖未注意到《玉海》卷一六引《书目》亦作达奚弘通,《宋志》又有达奚洪(原注:一作通)《海外三十六国记》。原名当为弘通,宋人讳弘,或省“弘”字,或改为“洪”,或又脱字。
刘《考》于著录唐代佚著较多的宋代书目失检太多,不暇尽举。其他如《隋书·经籍志》已著录皇甫遵《吴越春秋传》,是否如宋代书目所说为唐人之书值得怀疑;《隋志》已有《小史》八卷,高峻《高氏小史》或即仿此而作;《高氏小史》、《邠志》明代《文渊阁书目》尚载,《云南别录》更见于清人《也是园书目》,可见亡佚较晚,刘《考》亦皆未见及。这说明其他时代的书目对于考证唐代佚著也偶有参考价值,不可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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