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自身的重要性：电影创作的突破方向

在一次中青年导演讨论如何克服电影创作的平庸的会议上，我曾提出：“在严于解剖自己的基础上，朝着电影作家的方向前进。即站在今天时代的、艺术的高度来认识我们创作队伍的自身，清晰地看到自身的长处与短处，决定努力的方向。”

必须承认，在电影艺术观念与艺术形式的发展长河中，我们整整落后了20年。这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上的。从影片《小花》《苦恼人的笑》，发展到《城南旧事》《乡音》，我们的电影艺术家在电影艺术观念上的探索和学习十分刻苦，也卓有成效。在电影新观念的指导下，我国电影在艺术技巧，以至艺术内容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明显的弱点还是存在于艺术思想方面。这就要从我们的主要创作人员，特别是导演自身的素质中去寻找原因了。

中国现在大体上有四代电影导演：三四十年代就从影的老一辈艺术家，如沈浮、汤晓丹等老前辈；新中国成立后成长起来的电影艺术家，如水华、谢铁骊、谢晋、王炎等同志，他们是新中国电影艺术的中坚力量；第三是“文化大革命”后才初露头角的，主要是从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中培养出来的所谓中、青年导演，现在正处于创作的旺盛时期；最新一代则是刚刚毕业或新走上导演岗位的20多岁的创作者，如田壮壮、谢晓晶、张军钊、陈立洲、陈凯歌等同志。以我自己在内的40多岁的一代导演为例，我们的长处与短处是很明显的。系统的电影理论与实践教育，使我们具备了较熟练的摄制能力和艺术理论基础，而人文知识和生活积累的不足，又造成了艺术思想的贫乏。我着重谈谈这个不足。我们这一代人的学习和事业，是与新中国一道成长起来的。祖国35年来在政治、经济、意识形态方面所走过的曲折道路，也都深深地给我们打上了烙印。多年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教育，奠定了我们的人生观、社会观、美学观的基础。但是，教育结构的死板和陈旧，以及极左思潮的影响也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先天的弱点。当年的闭关政策和灌输式的教学方法，使我们的知识面比较狭窄，许多国外大中学生都必修的课程，如人类学、社会学、民族民俗学、人类文化史、哲学史、美学等，我们都没有学过。就是学过的学科，也是观点片面，内容狭窄，不能打下全面、丰富的知识基础。说实话，我自己拍片就没有胆量选择旧民主主义时期的历史题材，更不用说古代的历史题材了。因为自己在这方面的历史、文化、社会、风俗知识实在太少，一点形象的艺术感觉都没有。另外，长久以来我们习惯于接受灌输，知识与观念不是自己亲身体验、实践或独立思考而来，习惯于人云亦云，习惯于随大溜。这就使得我们对事物往往缺乏独到而新领的见解，艺术思想和艺术风格上缺少个性。当然也有一些同志这方面的缺陷少一些，但多数人有着这些通病，这是客观存在，是时代与历史的痕迹。在这方面，刚刚走上创作岗位的新一代电影工作者要比我们好得多。他们的人生观、社会思想是在“文化大革命”的灾难及拨乱反正、全面开放的新时期中形成的，因此，他们的独立思考，他们对社会、对艺术的敏锐感，他们的表现欲望，比我们就强得多。他们的作品，如《一个和八个》《黄土地》等，虽然由于年轻人的缺乏经验及思想的不成熟，还存在很多不足之处，但在政治思想倾向上并没有什么错误，反而处处显示了青年人不甘于平庸、不甘于一般的创新精神，处处闪现着他们思想与艺术的光彩。他们应得到充分肯定和积极扶持。要知道，今天的中国电影除了缺少前面讲到的商业娱乐性以外，更缺少的是艺术家独特的艺术个性和深刻的思想见解。对他们的不足与失误，不能用行政命令式的方式去打棍子、扣帽子，强行否定，勒令修改，而应采取学术式的讨论、争鸣和引导。要知道，尊重艺术思想、艺术个性，创造艺术家得以自由发展的气氛与环境，是促进电影艺术人才成长和繁荣电影创作的重要保证。

我们必须对自己的过去与现在进行科学的扬弃，努力使自身的艺术素养和思想认识赶上国内文学界同代作家的水平，赶上世界先进艺术家的水平。要做到这一点，一是要学习，不断吸收新的知识、新的信息；二是要深入生活，扩大视野，学会用自己的眼光去思考社会与人生。刚刚粉碎“四人帮”时，我们拍了一批有一定生活积累和思想深度的作品，这是因为我们倾注于作品中的对“四人帮”倒行逆施的仇恨、在“十年动乱”中的苦闷、获得第二次解放时的欢乐，是与时代的脉搏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心息息相通的，是有感而发的。然而，后来一些作品，尽管也捕捉了一些新的信息，力图去表现某种生活哲理，但终因生活底子单薄和见解的肤浅，致使作品分量不足，甚至让人感到不知所云。好的艺术作品，除了要有深邃的思想立意，具有某种真知灼见之外，还需要真诚，即在其中真诚地表达作者自己的见解与情感。《城南旧事》的成功，正在于导演将自己对于童年、故乡的深沉的情感融于原作的形象之中，《乡音》《乡情》在思想开掘上尽管还有不完善、不准确之处，但导演自己对故乡亲人的浓郁乡情，深重的爱却给作品带来了巨大的感染力，带来了闪烁的光彩。

今天，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面貌日新月异，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城乡内外。对电影观念的研究，对电影艺术的发展的展望，都不应该是纯学术、纯艺术的，而应该紧紧地同时代，同社会，同我们自身相联系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创造出全新的电影观念来，才能拿出无愧于时代和人民的电影艺术作品。(www.xing528.com)

（夏虹根据发言整理，本人做了修改）

【注释】

[1]原载于《电影艺术》1984年第12期，9-14页。——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