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周大新写了一篇很生动、吸引人的小说《香魂塘畔的香油坊》，经过半年的努力，特别是在天津电影厂和长春电影厂的领导的支持下，由它改编的影片《香魂女》就要投拍了。在眼下电影市场严峻、艺术片极难成活的状况下，拍摄这样一部思想、艺术上有追求、有创新的作品，是需要胆量、需要本事的。胆量不言而喻，本事即要真拍出水平，拍出质量来。因此，我们摄制组的任务很艰巨。
我对未来影片的构想，在剧本与导演工作台本中已有所讲述。这儿只概括地说说，给各位合作者思考与继续探讨提供基础。
先说思想。
小说与剧本的人物与情节本身蕴含与流露的思想是丰富、深厚的。
说浅层的，是对封建传统劣根性的愚昧、荒谬的抨击；
说深层的，是表现人性的扭曲（也可叫异化）与复归。
香二嫂用15000元为傻儿子买媳妇的事，她及瘸二叔、环环、任忠实、金海等人的所作所为，是今天农村改革开放急速发展、乡镇企业蓬勃繁荣的大好形势下一个暗藏的对立面。用当今流行的用语讲，本片所关注的是在物质文明建设的同时，对人的精神中的“痼疾”、劣根的剖析与变革。
仅举报刊上的两个事例，就可以证明这一关注的必要性。
富了以后咋办？
一位农妇哀诉：丈夫搞建筑富了，愣说是佛、菩萨保佑的。两年来，不仅在家乡修了娘娘庙、关帝庙、土地庙、龙王庙、玄武庙，花二十二万大修祖坟，一天到晚请和尚、道士念经、敬神；还把北京的白云观、广济寺、清真寺、天主教堂都拜遍了；最近还计划着去麦加、耶路撒冷朝拜。是个神就敬。我劝了一句，就骂：“老娘儿们懂个屁！头发长见识短，得罪了神灵哪有好日子过？”
——1992年6月14日《北京晚报》
今日西门庆
包工头江某某暴富后，自1982年起，连续娶了六个比他小十余岁的小老婆，多数是农村来的。五年中，一妻六妾，共为其生下八男四女。妻子开始还闹了闹，后来也就委屈认可，妻妾同堂了。就是到了1987年，江某某因重婚罪入狱，六个妾仍不愿离去。有的贪恋其钱财、房屋；有的则哀叹：“谁还会再要我呢？”
——《家庭》杂志1992年第1期
在进入现代文明社会的今天，存在的这些可惊、可怕、可悲的缺少文化的愚盲行径，不是十分值得我们关注吗？同影片中香二嫂用15000元为傻儿子买媳妇的行为，同出一辙。它们是怎样出现的？这些人的精神、思想、感情等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其背后又反映、预示了些什么？不都值得我们去艺术地剖析与思考吗？
人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之中。
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文化，可以被称作人不断解放自身的历程。
——卡西尔《人论》
本片的思想内涵与创作动机正在于此。
再说艺术。
艺术作品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是艺术。电影亦然。原小说与文学剧本提供了上面所讲的思想和内涵，现在就看我们电影的艺术表现了。
一些具体的处理与设想，在导演工作台本中已零星写了一些，这里只讲些提纲挈领的。
风格，本片走的是现实主义路子，也可以说比较传统的现实主义。(www.xing528.com)
有两点要特别强调。
一是人物性格的刻画是本片创作的中心。
故事、悬念、场面、景色，本片都有一些，但影片成功与吸引人的关键在于刻画出真实、光彩、独特的人物形象来。这是一个写人的戏，写人的心理、情感的冲突与起伏，写人的性格的发展、变化的戏。
香二嫂是影片的中心，她性格的多面性、复杂性，心理、情感的巨大的起伏、变化，是影片叙事的焦点，是摄制组各行各业共同创作的目标。
环环、瘸二叔、任忠实、金海、墩子、五奶，以至出场不多的日本女商人、环环爹妈、芝儿、所长等，也都应人各有貌，准确、细致，有发展，有色彩。
不言而喻，演员的创造，演员积极性的发挥，以及摄制组各行各业为表演提供最好的条件，使演员们在每次拍摄时能达到其最佳状态，是我们全组人员共同要时时牢记、努力实现的事了。
二是视听表现的高标准与精益求精。
在内容与形式有机结合的前提下，追求发挥现代电影语言的威力；
在符合现代电影纪实主潮流中，尽力运用视听手段的艺术表现。
这看似矛盾，主要是个“度”的把握。
这并不容易，每个场面、每个镜头都要“够档次”。
作为导演，主要的工作是内容、风格、节奏、分寸的总体把握，是对各部门及相互之间的协调与引导。
组内各行各业则要对本专业精心要求，高质量地发挥其手段的作用。
前辈谢晋说过：“拍电影好比用双手捧水赛跑，总会漏掉一些（遗憾的艺术）；关键是怎样少漏点儿，怎样多捧些水到达终点！”
这就要比经验，比态度，比合作了。
在时间紧、上马仓促的情况下，我们已经有了个好的开始。相信在未来的三个月的合作中，我们摄制组会干得很出色，会拿出一部让观众、领导与我们自己都满意的好的电影作品来。
谢 飞
1992年8月24日
【注释】
[1]原载于《文艺研究》1993年第3期，46-47页。发表时题为《影片〈香魂女〉导演的话》。——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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