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与原作比较,影片中的人物相对集中,也有了一条比较明显的情节线索。请谈谈你在这方面所做的努力。
谢飞:这部影片拍摄之前,我就有了一个明确的想法——要把艺术性和可看性结合起来。原作以生活流、心理流的方式,写了泉子在一年的时间内走向人生终极的过程,人物也比较多。我改剧本时,在将人物适当集中和情节化方面,下了一些功夫。小说和刘恒改编的剧本,都写了劳改农场薛教导员这么一个好老头儿,他时常出现在泉子的回忆中。戏挺动人,但篇幅太长;若减少笔触,不但写不出这个人物,而且显得结构太散。我觉得,影片里的罗大妈和片警小刘,已足以代表今天社会对失足青年的关怀和帮助,因此在拍摄时把薛管教这个人物删掉了,把他写给泉子的信,改成方叉子的来信,以使方叉子的笔触更加集中和丰满。
在改剧本时,我还加强了赵雅秋和李慧泉这条线,使之成为影片的主要线索。原剧本写泉子两次护送她回家,我增加成三次,第一次是泉子推车在前面走,赵雅秋在后面跟着;第二次是两人并肩而行,第三次是泉子骑车带着她。通过三次走法的不同,表现两人关系的逐渐密切。这条情节线索结束在赵雅秋拒绝接受泉子的金项链,它的存在,把影片结构得更加完整。
笔者:在小说中,对于主人公细腻微妙的心理描写占了大量篇幅。在把文学语言化为银幕形象时,你是怎样克服电影手段在心理描写方面的局限性的呢?(www.xing528.com)
谢飞:小说对李慧泉的心理刻画,尤其是性心理的深度描写,非常精彩,构成了作品的特色。如果电影不把这些东西拍出来,就会丧失原作文学的魅力。因此,如何把小说中的心理描写视觉化,便成为改编遇到的首要问题。刘恒在改剧本时下了很多功夫,剧本中有三分之一的场面是泉子的回忆和梦幻。我看后觉得太长、太散,可看性差,观众受不了。此外,经过十年来对电影语言认识的演进,也觉得大量使用闪回和幻觉太外在、太幼稚了。于是,决定把闪回、幻觉基本删掉,探索一种更含蓄、更平实的手法,让观众通过生活流程中实实在在的行为、语言和性格,去体会人物丰富的内心活动。这是电影经过努力可以达到的,尽管难度比较大。全片现在只有两处回忆或梦幻,一处是李慧泉喝醉酒后,方叉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帮方叉子打架犯案那场戏,我是采用写实的手法拍的,观众起初以为这是真实发生的事,直到李慧泉在床上惊醒,才知道原来是场梦。另一处是他到咖啡厅,听浓妆艳抹的赵雅秋唱歌。他虽然感到赵雅秋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纯真,但还是来到后台化妆间,劝她不要穿那种袒胸露臂的衣服,等等。这场戏我也拍得非常实,一片掌声把李慧泉从冥想中惊醒。观众才知道这也是他的一场梦幻。这两场戏之所以拍得这么实,主要是不想在这个朴素写实的作品中加进违反风格的东西。
在探索如何用电影手段表现心理时,很重要的一个课题是如何在电影中表现性心理。原作中性心理的描写非常多,这也是刘恒解释青年命运的一个重要因素。他说现在许多青年没有什么理想和精神寄托,就是追求人性最初始的食色满足。但有些人又受阳痿性传统文化的影响,虽有性的冲动和要求,却愚昧地把这些正常的生理现象视为羞耻而自卑。他们不敢正常地去追求爱情,而是采用手淫等方式进行发泄。这种性压抑和性扭曲,在文化层次较低的青年身上普遍存在着。老鬼小说《血色黄昏》就真实地描写了主人公这种心理现象。我们这部影片中的李慧泉,也是这种人。如果完全去掉小说中有关描写,无法完成人物塑造;但电影表现又要适度,否则,社会效率不好。因此,我们把泉子性压抑这条心理线化成了含蓄可见的生活细节和场景来表现。比如写他卖黄色书刊、在崔永利倒卖给他的一堆货里拣出一条女用三角裤衩弹着玩、卖货时紧盯着两个少女的臀部、他家小屋墙上贴着肌肉发达的男人画片,等等。影片中,还有两处隐喻地表现了他的手淫。一处是泉子读方叉子信的时候,信上最后说:“对了,你是不是该结婚了?”他微微苦笑,拿起一本健美杂志,躺到了床上。杂志封面上是几乎赤裸的女人照片。他猛地合上杂志,拉灭灯,用被子蒙住头,镜头慢慢升起,摇到火车,配上比较含蓄的床动和喘息声。另一处是赵雅秋送他照片的那个晚上,镜头从挂在墙上的这张照片摇下来,他没有性的烦恼,睡得非常安稳。当赵雅秋又找了个伴唱的男友送她回家的那一晚,镜头在飞驰的火车声中缓缓摇下,墙上赵雅秋的照片已被衣服挡住了。泉子在床上蒙着被子辗转反侧,呼吸急促,表明他又手淫了。
尽管我们做了上述努力,但有些微妙细腻的心理描写毕竟是电影难以表现的。比如,小说写泉子第一次被赵雅秋所吸引,刘恒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在逆光下,少女脖子后面和口鼻之间有一层淡淡的茸毛。这使李慧泉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很想上去抚摸一下。在他以后的幻觉中,经常出现这个东西。我觉得这个细节非常独特,准确地写出了青年男女间相互吸引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理。但电影却很难拍出茸毛的魅力,这是我感到很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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