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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之光:谢飞自选集

时间:2023-08-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虽然萧萧的性觉醒是朦胧的、不自觉的,但这正是她一生中唯一光彩和幸福的时刻。我们认为,不这样写,不足以展示这一悲剧,不足以揭示其扼杀人性的本质。为了闯入这一禁区,我们在舆论和心理上都担了不少风险。突破人为的禁区,毋庸置疑。

禁区之光:谢飞自选集

萧萧》是表现性压抑的,是通过性的角度揭示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摧残,创作起始,我们就明确这一点,只是很少用言语公开讲述。

不知从何时起,在我们的银幕上,性好像成了唯一要禁忌的洪水猛兽。不是吗?宣扬忠孝节义的《姿三四郎》《上海滩》可以畅行无阻;表现资产阶级伪善道德的《血疑》《诽谤》等也能够一放再放;颂扬唯心主义、神怪暴力的《八仙过海》《偏向虎山行》也颇有市场。唯独一遇到性,或是一碰到裸体,就必然反对,被斥为黄色,斥为精神污染。《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沐浴场面被剪掉了;《克莱默夫妇》也动了剪刀;一部表现人类原始生活的影片《火之战》引起的轩然大波,至今余波未平。一句“不合中国国情”“不符合我国观众的欣赏习惯”就将这一领域永远封闭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国情?什么样的习惯?难道中国人真的像样板戏中的李玉和、方海珍、江水英那样都没有妻子与丈夫,都永远不食人间烟火吗?这种无性的文学艺术、无性的传统观念是怎么形成的?难道不值得研究吗?

但是,众所周知,即使在禁欲主义严格统治下的封建时代,文学艺术中关于性的捕写也是不曾间断过的,要知道,凡是自然的东西,生长的力量往往同压制的力量成正比。《牡丹亭》《西厢记》中的性描写可谓大胆、健康,而又美好;而《金瓶梅》《三言二拍》则充斥着低俗、丑恶的性放纵,绝不亚于今日西方世界的淫秽“色情电影”。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一批有识的现代作家开拓了文学中的性领域,进行了健康的艺术探索。沈从文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描绘那些“乡下人”虽带原始、粗俗色彩的情欲,却赞美它自然的、旺盛的生命力;他抨击那些“上等人”伪善的丑恶嘴脸,揭露他们低下、扭曲了的性放纵。小说《柏子》《雨后》《萧萧》《丈夫》《绅士的太太》《王谢子弟》等都显示了这方面的成就。在他的笔下,人的性意识、性行为,既是生理的,又是精神的,更是社会的,是反映客观、揭示人物的一个重要艺术天地。

在我们的导演构思中,确立了以萧萧这个山村少女的性欲的萌动——觉醒——爆发——泯灭为全片的心理动作线,并调动艺术表现的各种手段去刻画,去渲染,用挑逗的情歌,下意识地自我打扮、亲吻弟弟等细节刻画人物内心的青春欲望的萌动和心窍的初开。用束胸布的缠上与扯下、甘蔗林夜晚的火辣辣的拥抱来渲染男女主人公性欲的爆发。碾坊中的碾子、木轴、进水闸口、屋檐滴水等造型与音响的反复出现,聒噪不绝的蛙鸣,风中起伏不停的蔗林的渲染,也是为了给人物性心理的表现以暗示、陪衬和强化。虽然萧萧的性觉醒是朦胧的、不自觉的,但这正是她一生中唯一光彩和幸福的时刻。只有在这时候,她才获得了生命自身所具有的价值,才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的人,以后,她的苦难似乎过去了,多年的媳妇也熬成了婆婆,可是作为一个人,她却已死去,只剩下了一具行动的躯壳。我们认为,不这样写,不足以展示这一悲剧,不足以揭示其扼杀人性的本质。(www.xing528.com)

为了闯入这一禁区,我们在舆论和心理上都担了不少风险。还在拍摄时,就收到了看过部分样片的观众的质问信:拍那样长时间的拥抱镜头,对青年过于刺激,会有不良影响。影片完成后的座谈会上,也还听到过应该在萧萧与花狗的关系中多写些精神上的爱情,优美一些,不能主要是生理上的性欲之类的批评。是啊,多少年来,性爱,性爱,我们只许说爱,不许说性,把爱奉为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把性视为罪恶、丑陋的根源。殊不知,没有性欲,哪来的爱情?在貌似崇高、净化的禁欲主义之中,却恰恰失去了人的自我。无性的传统意识竭力培植着无性的文学艺术,而无性的文学艺术又反过来加深了无性的传统意识。应该说,对性的无知与空白,正是我们民族文化心理麻木、僵化的一个具体表现,也是我们文学艺术难以向前发展的重要阻碍之一。有一位日本朋友看过《萧萧》后讲:去年在日本举行的中国电影回顾展中,看到1934年拍的《马路天使》中有男女主人公接吻的镜头,他们很惊讶。因为,在当时的日本电影中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日本电影中第一次出现接吻是在1945年的一部影片,而且导演还特别安排人物隔着一层玻璃窗接吻。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经过反封建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三四十年代我们的“国情”与“习惯”已经比日本进步、开放了十年,为什么到了80年代的今天,日本艺术家已经可以拍出《楢山节考》那样表现人性的力作,而我们还在为了身体可以裸露多少、接吻时间长短争论不休,自设禁区。这不是很可笑、很可悲吗?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不少。30年代的优秀影片《大路》中出现过一群男青年工人在河里裸体戏水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场面,80年代的今天,影片《没有航标的河流》却为了主人公盘老五的一个“光屁股游泳”镜头延搁了许久的映期。更有甚者,一百多年来,为世界各国人民同情、喜爱的那位柔弱女子安娜·卡列尼娜,这部电视连续剧在中国播出后,竟遭到不少人的咒骂,被斥为“不安分的坏女人”。可见,性不仅仅是个生理问题,它关系着道德、文化、社会、心理诸多重大范畴,关系着我们民族精神与灵魂的构成。突破人为的禁区,毋庸置疑。

需要强调的是,文学艺术中性的表现与开掘是一桩十分严肃、必须慎重的事情。我们要的是健康的、艺术的表现,而不是低俗的、放纵的色情宣扬。这里面有着是非之分、文野之分。创作中,我们为自己拟定出以下三个准则:对健康的、自然的、合理的性欲表现与卑劣的、色情的、扭曲的纵欲应是非鲜明、褒贬准确;严格从作品内容表现需要与人物行为合理的逻辑出发,杜绝猎奇、硬加和哗众取宠;既要大胆,又要含蓄,既要强烈,又要艺术,表现方式要考虑到今天多数观众的观念与标准。从现在听到的反映来看,这方面的尝试可以说是被接受了。认为大胆、成功的有;认为我们手脚还拘束,放不开的也有;只是说我们放毒、有伤风化的还未听到。所以,这第一步是迈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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