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纪末的时候,帝国和民族国家是全球主要的权力组织形式。在《基卢瓦》那章中我们已经看到也有其他权力组织形式的存在。但是对城邦、村落联盟或者是游牧民族结盟而言,此时只剩下了雨林、沙漠和天寒地冻之地。其他地方都是民族国家和帝国占据主导,当然旧的社会组织形式仍可以在它的屋檐下继续存在。
帝国比民族国家更大。它们也更多姿多彩,因为帝国内有很多种语言和文化并且可以继续存在下去。它们是专制的,因为其民众对其没有内在归属感。人和国家通常不是因为他们认为帝国是重要和正确的才成为其一部分,而是因为被征服。但权力中心的精英们往往不仅试图利用武器的力量保持帝国统一,也试图形成促进统一的思想。罗马人谈论罗马生活方式,英格兰、威尔士和苏格兰人谈论英国生活方式。权力中心的精英们几乎总是声称他们会令外界的人变得文明、开化并且整体上更加幸福,必要时也会在违背他们意愿的情况下这么做。与此同时,精英们也充分利用了占领领土的资源。
帝国主导了19世纪。民族国家也有,但并不是很多。它们几乎全部都在欧洲和美洲。从欧洲角度来看主要是民族国家及其帝国:英国及其世界最大的殖民帝国,这其中包括了印度和加拿大、南非、澳大利亚以及新西兰的定居者殖民地;法国及其主要位于北非和中南半岛的领地;俄国与中亚、西伯利亚和(1867年前的)阿拉斯加;荷兰及其在1945年后被叫作印度尼西亚、给它带来很大收益的殖民地。德国后来才在非洲有了殖民地,而且作为帝国一直处于次要位置并且十分短命。奥匈帝国是一个特例,它有两个国家和全部都位于欧洲的依附地区。
从亚洲视角来看,帝国则是历史常态。中国在很多个世纪里都是一个帝国,奥斯曼帝国也是,成吉思汗的蒙古统治、萨法维王朝和莫卧儿王朝也都曾是帝国。在亚洲看来全新的一点是,19世纪的帝国中心全都不在亚洲:它们在伦敦、巴黎、圣彼得堡和阿姆斯特丹。只有中华帝国还存在,尽管它不得不向欧洲人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日本是暹罗——后来的泰国——之外亚洲唯一的民族国家。在暹罗小心翼翼地在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占领愿望间周旋抵抗并保持了独立王国身份的同时,日本则在19世纪末着手成为一个拥有欧洲模式的帝国的民族国家。
日本人先是坚持不懈地致力于摆脱不平等条约。在有了宪法、议会和法典而且工业化也在进行之后,欧洲人已经无法再声称日本必须发展政治和经济了。英国最先看到了承认日本伙伴地位的机遇。作为结盟伙伴,它尤其可以遏制俄国人在西北太平洋的野心,并且它完成英国人的业务比英国人自己干还便宜。1895年日本与英国签订了新的贸易协议。其他欧洲国家和美国陆续跟进。19世纪90年代,日本在亚洲成为与欧洲人平等的竞争对手。它把目光投向了希望摆脱与中国密切联系的朝鲜。为此,1894/95年战争爆发。日本赢得了土地,虽然不是朝鲜,而是中国的台湾和辽东半岛——对中国殖民目标而言的首个陆地落脚点。但是俄国、法国和德国介入,日本不得不交出辽东半岛。之后俄国将其租赁。日本感觉自己的胜利果实被骗走了,再次受到了欧洲人的伤害。它在1902年与没有参与干涉还辽的英国人签订了一份条约,日本在条约中首次作为平级的大国做出了外交和军事约定。
这一约定增强了日本的信心,此时它开始在朝鲜以及中国加大追逐自身利益的力度。结果是在1904/05年与俄国爆发了一场战争,日本人在艰苦作战后获胜——对国际社会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震动。一位德国战争观察员称之为“欧洲的世界末日”。遭受殖民统治的亚洲人民爆发出欢呼声。日本显示,亚洲人有能力解放自己。但对日本来说,关键不是亚洲的解放,而是自身势力的增长。俄国不得不让出(北海道以北的)库页岛南部和辽东半岛。它将南满铁路的控制权交给日本并承认其在朝鲜的特殊利益。对日本公众而言这太少了。它动员了上百万士兵,近10万人死亡——就这样缔结合约似乎太和善了。一场内政危机爆发。不管怎样,与俄国的协议令日本有可能在1910年占领朝鲜,并长期驻扎在朝鲜以北的中国东北。这些成就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美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开始谈论“黄祸”。反过来,日本则打造了一种由殖民主义和基督教布道组成的“白祸”,人们必须起来反抗。外交上的警觉必须伴随着文化上向着自身独特性的回归——神道教、天皇和儒家的基本价值观。(www.xing528.com)
对日本而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意义不如1894—1895年和1904—1905年的战争重要。在与英国人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德国人在中国的占领区以及德国在赤道以北占领的南太平洋岛屿被日本人取得。战争是个刺激经济的计划,因为军工业为欧洲战场从事生产,而且亚洲市场向日本人开放。到20世纪20年代中期,日本成为一个工业化的民主社会。随后在1929—1932年经济危机的影响下,一种极端民族主义长驱直入,它将(靠天皇和神道教统一并被理想化的)日本民族放在一切事务之上。
军方在20世纪30年代初成为主导力量,政界几乎已经无法再遏制。它利用朝鲜和中国东北的危机,意图在中国东北建立一个日本的傀儡国,但它未获国际承认。日本退出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立、旨在和平解决未来国际争端问题的国际联盟。1936年,日本与纳粹德国缔结条约,意大利随后加入。三大“轴心国”一致同意反共产主义,一致同意各自的民族具有优越性,并寄希望于战争和扩张。与德国不同,对于日本来说反犹太主义没起任何作用。但是它有“反华主义”,对所有中国人的蔑视,它以此来为其在中国东北以及后来在中国其他地方的暴力入侵辩护。与意大利或者德国不同,日本没有“领袖”或“元首”。天皇仍在幕后,台上的政治家在民族主义上一个赛过一个。1937年,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军队在战争中取得了重大的成就。1940年,日本宣布目标是,通过将欧洲殖民统治者赶出亚洲来实现世界和平。首先应建立一个“大东亚共荣圈”。这个目标于1942年初,在英国人在新加坡、美国人在珍珠港被打败后实现。一个庞大的统治区产生。它从中国东北直到差不多澳大利亚北部,从缅甸直至马绍尔群岛。
但是日本军队的战线超出了它的能力。它也得不到亚洲人民的支持。日本人虽然宣称,自己把他们从白人殖民者的奴役下解放出来,但是所谓的被解放者感觉日本的统治是压迫,认为与欧洲人的统治相比情况并没有改善。日本人强迫欧洲、北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战俘去从事修建铁路以及其他大型项目的工作。欧洲殖民者对亚洲人的不公平统治因此而逆转:现在欧洲人成了强制劳役的对象。但是亚洲囚犯的条件并没有比他们更好。日本“大东亚共荣圈”的构想无法以这种方式说服别人、直到今天中国和韩国对日本占领时期的悲惨回忆仍历历在目。
从1942年3月开始,战争的幸运之神改变了立场。日本在与从珍珠港灾难中恢复元气的美国人的战斗中遭遇了一连串败绩。自1944年10月起,美国空军开始对日本城市进行轰炸,后者很快就化为一片片废墟。1945年4月,争夺琉球群岛中最重要的岛屿——冲绳的惨烈战斗开始。美国地面部队抵达日本。苏联宣布放弃中立,转而开始进攻日军。很快,日本就失去了库页岛和千叶群岛。北海道仍在日本人手中。
1945年8月6日,刚刚可以用于作战的原子弹摧毁了广岛。8月9日,幕府时代荷兰人的贸易城市长崎被另外一枚核弹摧毁。8月14日,日本投降。美国人在此之前同意,日本可以保留其天皇统治制度。8月15日,天皇亲自在他的第一次广播讲话中向国民宣告战争结束。神说话了。日本帝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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