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尼修斯的时间规范

我们利用时间来规范这种多样性。我们记录事件的时间，进行比较和组合。但是时间是由人来记录的，也就是说即便是地毯织得混乱的部分也是人造成的。2017年2月27日，星期一，我在电脑上打下这段话的这一天，也可以有别的叫法。在伊斯兰历里它叫作1438年5月30日，在犹太历里是第5777年亚达月，而这些只是这个日子有或者说可以有的诸多名字里的少数几个——如果采用其他记录时间的体系的话。对于命名日、月、年，人们找到了完全不同的解决方法。今天全世界都说2017年2月27日，这与有无影响力有关，与宗教、政治和象征有关，与人们对务实解决方案的兴趣有关，也与博学的僧侣狄奥尼修斯·伊希格斯（Dionysius Exiguus）有关。

狄奥尼修斯来自今天的罗马尼亚黑海沿岸。我们既不清楚他何时出生，也不清楚他是何时去世的。不管怎样，他在公元500年前后作为僧侣来到罗马。在此之前他很有可能是在君士坦丁堡。不管怎样，他对拉丁语的掌握和希腊语一样纯熟。这在6世纪初的时候是非常罕见的。他因此而成为一名著名的学者、翻译家、法律文本（所谓的法典）的整理和汇编者。当时这样的人被叫作宗教法规专家。狄奥尼修斯通常会在信件的最后谦逊地签上狄奥尼修斯·伊希格斯的名字，意思就是“小狄奥尼修斯”或者“谦卑的狄奥尼修斯”，这在当时是非常典型的做法。当这种客套文化早已被人所遗忘而且他的著作只有一部分保留了下来时，人们把这当作了他名字的第二节。因此，直到今天他在百科词典中的全名都是狄奥尼修斯·伊希格斯。

在6世纪20年代，当时著名的宗教法规专家狄奥尼修斯受到委托，来解决一场不管在政治上还是宗教上都争吵了几十年的纠纷：复活节是什么时候？今天我们可能不再觉得这是个举世轰动的问题。对狄奥尼修斯那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却是如生命般重要的。这个基督教的重要节日在一年当中的位置（以及每个人的未来）成为讨论的对象，人们普遍认为，人与集体的命运取决于上帝的救赎。谁敢冒这样的险，在无效的一天纪念耶稣基督的死亡、复活和升天呢？

《圣经》里称基督之死与复活（我们今天所说的耶稣受难日和复活日）是发生在一年之中的某个具体时间的。对这些事件的描述是与犹太教的逾越节联系在一起的，根据犹太历，逾越节大约是在春季的第一个满月前后。因此，还可以被视为犹太教派的最初的基督徒在春季满月日这天庆祝他们的主要节日。但是当基督教社区变大并且扩大到罗马帝国时，与犹太教区分开来的需求就增大了。虽然复活节的庆祝应该是与《圣经》相符的，但却应当是独立于逾越节庆祝的。然而，当人们没有了犹太历来指引方向时，春季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模糊不清了，而它的首次满月本应是参考的基准。在犹太历之外，罗马帝国还流传着多种其他历法，它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也各种各样。

原因是地球上所有历法系统都有一个共同的根本问题：人的三个最重要的反复发生的时间体验在数学上无法统一。地球绕轴自转一周是一天，月亮绕地球公转一周是一个月，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周则是一年。这三个事件都是独立发生的。不管是月还是年都不能完全用天来说明。一个阴历年为354天12小时44分钟多点儿，一个阳历年长365天5小时48分钟多点儿。如果年根据阴历来确定，比方说就像是伊斯兰历那样，那么年就比四季之和短将近10天。所以慢慢地月份在一年中的位置就会有变化。因此穆斯林的第九个月——斋月——每年的时间都有不同。如果按照阳历来确定也会出现同样的效应，只不过有所延迟。在差不多四年后就会少一天。这看起来不多，但在希望把播种、收获以及由此所决定的税费、债务、利息、节日和庆典日期都确定下来的社会里，用不了多久就会产生问题。

几千年以前人们就已经知道这个问题了。通常，重视年历准确性的社会都通过对阴历进行补足来解决这个问题。在很多文明当中，个别的阴历年份会加入整个月。这可能是任意的和不规律的，但也可能像中国或日本那样有十分精准的天文观察和计算为基础。犹太人的日历也有闰月，这导致一年的天数差别很大，在353至385天之间。因为它们被加在年底，所以对于确定复活节的时间并不重要。但是每年的天数差别很大使得把它换算成根据地球公转时间制定的年历系统变得很难。阳历有365天，有时为了令年历与四季运行相一致会有366天。这样月与月亮公转的时间就不一致了。每个月就无法再从新月开始。今天我们令日、月、年之间完全合适，那是因为我们把天合成星期，并允许星期完全独立于月和年来进行。月份与月球公转脱钩了。每隔一段经精确计算的时间，我们就为年加上一天。

这个解决办法有两个源头：星期的想法源自犹太历，而犹太历则是借鉴了该地区更为古老的文明。它的理由是，《圣经》故事里讲，上帝创造世界就是用了六天时间和一天安息日。但基督徒将不工作的周六或者是安息日变成了周日休息，因为耶稣复活是在安息日之后的一天。因此，这一天在很多语言里都叫作主日（德语并非如此）。

月、年和闰日的组成源自尤利乌斯·恺撒（Julius Caesar）时期，他效仿埃及对罗马历进行了改革——因此称作儒略历（即尤利乌斯历）。今天这还可以从下面这点看出来，闰日出现在2月底，而2月在罗马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3月起新年开始，因此我们的第九个月叫September——也就是“第七个月”。它之后是Oktober（“第八个”）、November（“第九个”）和Dezember（“第十个”）。恺撒的解决方案花了一段时间才在帝国实行。它也不是特别精准。1582年，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曾对其进行过修正（因此他的改良版叫作格列高利历），因为此时儒略历相对于地球环绕太阳一周的时间出现了10天的延迟。这一年历改革用了几百年时间才在欧洲普及。新教徒和东正教徒对教皇发起的改革抱有过于严重的保留态度。1917年俄国革命按照儒略历（俄国20世纪初时还实行这一历法）来说是一场“十月”革命没错，但是因为俄国革命政府于1918年采用了格列高利历，所以对该革命的纪念是在11月进行的。(www.xing528.com)

众多令人眼花缭乱、互不配合而且并不总是可以相互协调的历法系统是基督徒对复活节真正是在什么时候感到不安的一个原因。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十分激烈，毕竟这关系到对这个救赎日进行适当的追忆和纪念。要结束争论，必须先确定要根据哪部历法，以及要根据春季的哪个气象现象开始。然后要算出，从基督被钉死于十字架上开始月亮共环绕了地球有多少周以及似是而非的太阳绕行地球的周数。从这些数字当中得出从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到当时那个时刻的复活节一览表。最终，狄奥尼修斯·伊希格斯——我们学识渊博的宗教法规专家成功提出了一个建议，并得以贯彻承认。此外他在过去计算的基础上断定，复活节的日期以532年为一个循环有规律地重复着。他写下了计算得出的今后95年的复活节日期。狄奥尼修斯的复活节计算是一项伟大的成就。当然，比它本身更重要的是这一计算的副产品。复活节一览表可以得出一个原则上没有尽头的未来（每年都会再有复活节，而且每532年形成一个循环）和可计算得出的过去（直到耶稣死去的日期）。这令回答一个古老问题成为可能：耶稣究竟是何时出生的？

基督徒不能直接查阅一下四位福音书的作者是怎么说的吗？毕竟四位作者马可、马太、路加和约翰搜集了耶稣的生平事迹并将其合编成了具有高度艺术性的福音书，而且耶稣死去才几十年。但是四位福音书的作者中有两人根本就没有提及耶稣的出生，而马太和路加标注的时间并非零年或者一年。他们也没有谈到其他任何一种连续的纪年，甚至是某个月份或者某一天。这一事件发生在“希律王（Herod）时期”（马太和路加）或者是奥古斯都（Augustus）执政时期，当时“居里扭（Quirinius）作叙利亚巡抚”（路加）。这实际上并不精确。希律一世执政是在公元前37—公元前4年。奥古斯都单独执政是在公元前27—公元14年。罗马元老院元老居里扭在叙利亚待了多久、他是何时在那里担任了何种职务，直到今天仍不清楚。他担任巡抚并进行人口统计时肯定是在公元6年前后。但这与希律王时期不符。

福音书里最具体的日期说明仅限于在谈到耶稣出生的时候：“该撒提庇留（Tiberius）在位的第15年、本丢·彼拉多（Pontius Pilatus）作犹太巡抚、希律作加利利（Gila）分封的王、他兄弟腓力（Philippus）作以土利亚（Ituraea）和特拉可尼（Trachonitis）分封的王、吕撒聂（Lysianias）作亚比利尼（Abilene）分封的王。亚那（Hannas）和该亚法（Kajaphas）作大祭司。”这时约翰出现了，路加说，他给耶稣施了洗。他当时“大约30多岁”。现在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些人具体都在什么时候担任这些职务的，然后就可以形成一个交集，并从这一交集往回推算“大约30年”即可。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出生年份，但是，因为是“大约”，所以仍不确切。

这个时候，并不是说福音书作者不能计算，而是他们不想计算。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是耶稣存在的理由和传递的信息，而不是他生活的时间。因此对时间的说明是相对随意和捎带进行的。当然，这种时间说明的方式本身在当时并非没有代表性。福音书作者们当时并没有通过连续的数字组成的抽象年代可以使用。在他们生活的时代，地球上的多数帝国是根据统治者或者是年号来记录时间和命名的。像罗马人就喜欢根据执政官来命名年代。这是准确的，因为执政官每年都更换。但是它也不实用，因为很快就会失去整体感，而且较大一些的时间段也很难描述。想确认一个时间说明的话必须跑去古罗马广场查看，那里雕刻着罗马执政官的名单。在这样的体系下，当一名执政官、统治者或者是整个王朝结束后，各自的时期也就结束了。然后开始一个有着新名称的新时期。

换句话说，在耶稣所处的时代，世界很多地区的时间说明和历法都与统治有点儿关系。它们也被有目的地用来描述或者说明统治的原因。这点在中国可以尤其清楚地看到。60种历法^[1]见证着中国的历史，它们大多是出于强权政治原因而采用的。新历发出的信号是：现在我们重新开始，或者是现在我们回到时间的源头。

除了这样的统治和朝代纪年法，在部分地区还有重复出现的周期。在被西班牙人征服之前中美洲玛雅人的历法即是如此。像年或者是人的妊娠期等多种周期被组合成周而复始的大循环。最大的周期涵盖了52年，在一个周期结束之后再开始向前计数。希腊人在古典时期将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之间的四年称作奥林匹克周期，而且它们被按照顺序编号。这样就可以精准地确定具体年份，比方说一个事件发生在第27个奥林匹克周期的第三年。而其他地方则根据特殊的事件来命名年份，像是“饥荒年”或者是“某某战役年”。先知穆罕默德最早的传记作家伊本·伊斯哈格（Ibn Ishaq）就称先知是在“大象年”出生，那年埃及一位执政官借助大象对麦加进行了攻击。因为大象在阿拉伯半岛很少见，所以有一段时期这一事件就被用来记录时间。如果一年里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件发生，它同样会成为大象年之后的一年或者是饥荒年之后的第二年……此外，像澳大利亚的大多数地区也有一些社会对时间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在根据国王、执政者、朝代、特别事件计时的方式中同时也考虑了终点。某个新的重大事件会在某个时刻到来，朝代会在某个时刻结束，新的朝代或者是新的事件会带来新的时代。从一个固定的点出发的面向未来的时间描述方式几乎没有。除周期的年历计算方式之外，玛雅历还使用一种从远古时代的一个零点开始的对天的“漫长计数”方式。换句话说，玛雅历可以用自零点以来的第1.411.200天来表示某一天，但这不是我们熟悉的小数点制，而是与其他时间周期的组合。第9.16.0.0.0天相当于9×144000天+16×7200天+0×360天+0×20天+0×1天，这样我们就又得出了1.411.200天。听起来很复杂，它也的确很复杂。在按照我们当前时间算法而言的8世纪，日本采用了一种基于发生在1000多年前的一个事件的开放纪年方式：第一代天皇平定日本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