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时代：贵族精神与内心安顿

庄子所处于战国中晚期，与儒家的孟子同时代。当时的社会正处于转型期：“礼崩乐坏”。例如，《论语·阳货》记载：“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意思是，“礼以敬为重，玉帛是礼的文饰，只用来表达敬意而已。乐主于和，钟鼓只是乐器而已。当时所谓礼乐，是重于物而简于敬，敲击钟鼓而不合雅颂。”又如，《论语·八佾》记载：“（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意思是，“按周礼规定，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季氏是正卿，只能用四佾，他却用八佾。孔子对于这种破坏周礼等级的僭越行为极为不满，因此，在议论季氏时说：‘在他的家庙的庭院里用八佾奏乐舞蹈，对这样的事情，季家都忍心做了，还有什么事情不忍心去做呢！’”再如，《论语·季氏》记载：“天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意思是，“世道清明，那么制作礼乐和发令征伐的权力都出自天子。世道混乱，那么制作礼乐和发令征伐的权力都出自诸侯。”《孟子·尽心下》还记载：“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意思是，“春秋时代没有合乎正义的战争。那一国或许比这一国要好一点，这样的情况倒是有的。所谓征，是指上讨伐下，同等级的国家之间是不能够相互讨伐的。”意指没有正义的战争。

《左传》“泓之战”中，宋襄公“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的战法也挺有意思。公元前638年，宋襄公与楚军在泓水作战。宋军已摆好了阵势，楚军还没有全部渡过泓水。担任司马的子鱼对宋襄公说：“敌人人多，我们人少，趁着他们还没有全部渡过泓水，下令攻击他们。”宋襄公说：“不行。咱们是讲仁义的国家。敌人渡河还没有结束，咱们就打过去，还算什么仁义呢？”楚国的军队已经过河，但还没有摆好阵势，子鱼又建议宋襄公下令进攻。宋襄公还是说：“不行。你太不讲仁义了！人家队伍都没有排好，怎么可以打呢。”等楚军摆好阵势以后，宋军才去进攻楚军，结果宋军大败，宋国人都责备宋襄公。宋襄公说：“有道德的人在战斗中，只要敌人已经负伤就不应再去杀伤他，也不应去俘虏头发斑白的敌人。古时候指挥战斗，不是凭借地势险要。我虽然是已经亡了国的商朝的后代，但我讲仁义和道德，绝对不会去进攻那些没有摆好阵势的敌人。”毛泽东曾对“泓之战”这样评价道：“我们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这个寓言曾被选进了中学课本，宋襄公成为全中国人都知道的著名历史人物。

用今人的眼光来看，这位宋襄公确实愚蠢呆板得可以。但是如果我们对宋襄公所处的时代有所了解，就会知道他的选择是对“贵族精神”的诠释。中国贵族文化的首要标志是“礼”。春秋时代的上层社会中，“礼”如同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甚至在战场上，人们也需要遵守“战争礼”。春秋时期，以车战为主，因此必须选择好一处平坦开阔的地点，双方约好时间，大致同时抵达，等列好队伍之后，鸣起战鼓，驱车冲向对方，这就是所谓的“结日定地，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这种战争，更像体育比赛，要遵守一定的秩序。《左传》记载的宋国公子城与华豹之战就十分典型。双方战车在赭丘相遇，华豹张弓搭箭，向公子城射来，结果却偏离目标。华豹动作敏捷，又一次搭箭上弦。公子城一见，对他不屑地大喊：“不更射为鄙！”意思是战争的规则是双方一人一箭，你射了我一箭，现在应该我射你一箭了。你不守规则，岂不太卑鄙了！华豹闻言，就放下弓，老老实实地等公子城搭弓，结果公子城一箭射死了华豹。史书并没有嘲笑华豹愚蠢，相反却肯定他以生命维护了武士的尊严。

泓水之战中的宋襄公之所以那样做，也并非心血来潮。作为殷朝贵族的后代，从小受到严格贵族教育，讲究贵族风度。在战争中，他既要取胜，也要赢得“漂亮”，赢得“合理”，赢得“高贵”。甚至在一定意义上，风度大于胜败。那些今天看起来迂腐的礼仪，其实不仅仅是仪式和礼节，更是一个阶级不可更改的文化信念。宋襄公的“愚蠢”，其实是那个时代贵族风度的光彩流露。其实，有很多史书都肯定了宋襄公的做法。比如，《春秋公羊传·僖公二十二年》对此事的评价是：“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认为即使周文王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比宋襄公做得更好了。司马迁在《史记》中也说：“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褒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就是说宋襄公虽然失败了，但是很多君子认为他值得赞扬，他们感叹在礼义缺失之时，宋襄公却依然秉持礼让精神。(www.xing528.com)

在春秋时代的战争中，还有许多有趣插曲。比如发生在楚国与晋国的邲之战中，晋国被打得大败，在逃跑时，晋国的许多战车陷入泥坑，狼狈不堪。楚国士兵不但不乘机追杀，反而还跑上前教晋军如何抽去车前横木，以便冲出陷坑。晋军脱离困境后，还回头对楚军开玩笑说：“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就是说，还是你们逃跑有经验啊！以上故事反映出：贵族间的战争一般并不以杀戮和彻底征服为目的，只为分出胜负。所以战争一般点到为止，给对方留足面子。在战场上，大家是敌人，下了战场，大家仍然是朋友。

在庄子所处的时代，礼仪遭到破坏。其主要原因就是分封制已经名存实亡，周天子已经驾驭不了整个国家，控制不了分封的诸侯，出现了诸侯争霸的现象，出现了礼崩乐环的情形。孔子在这个时候的作为，就是劝说诸侯国的国君，接受他的主张，恢复社会应有的秩序，但是他没有成功。后来的庄子则认为，在乱世当中，最重要是如何安顿人们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