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学：学习与成功

一般武侠小说中的学艺不外乎拜名师、找秘籍、吃灵丹妙药等几种方式，但金庸对武学中的学艺却与其它有所不同。

（一）高手未必出名门。在《射雕英雄传》中，郭靖的学艺、成长、成才的过程贯穿小说始终，成为小说的叙事中心线索。郭靖的父亲从山东逃难到江南，而后被金兵所杀，他母亲则带着他逃到蒙古荒漠，以牧羊为生，其中辛酸，不必细说。郭靖最大的特点就是忠厚老实有余，而灵活机动不够，智力水平是迟钝愚蒙一级，对他讲“武学”，只能“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而他练武的法门，也无非是笨鸟先飞，勤学苦练而已。郭靖学武的机缘不过是丘处机与江南七怪的一场奇异豪赌，要各教一徒，18年后比武争胜，这才使郭靖有了学武的机会。丘处机做了杨康的师父，江南七怪做了郭靖的师傅。最后，聪明机灵的杨康比不过木讷愚钝的郭靖。《射雕英雄传》的新颖之处，就在于它一反武侠小说的常规模式，描写了一位寻常百姓的子弟、一位性格智力普通乃至有些愚钝的主人公学艺成才的故事。再如，《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连城诀》中的狄云，《侠客行》中的石破天都不是出自名门，但都成为一代武林高手。

对于“高手未必出自名门”这一论点，需要做以下三点必要的说明：一是这里所讲的“高手”指的是“超一流”的高于，或者说是“绝顶高手”。是指那些能够自创一格、卓然成家的大宗师一类的顶尖人物，而不是指一般的高手，甚至不包括“一流”人物。二是如果说绝顶高手不一定出自名门大派，就也绝不会出自旁门左道。名门正派中，若是一板一眼、按部就班、拘泥成法、不会变通，固是培养不出绝顶的高手来。旁门左道中，如一味急欲求成、想走捷经、投机取巧就更不会有真正的大成就。弄不好，就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三是“高手未必出自名门”并不是说“高手肯定不会出自名门”，这其中是大有分别的。要想成为真正的高手，就必须有真正扎实的基本功，有名师。“名师出高徒”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的。郭靖只有碰到洪七公这样的名师高手，选择了“降龙十八掌”这样适合于他的功夫，再因材施教，才使郭靖的武功修养、见识、功力登上了一种全新的层次。

（二）博采百家业方成。博采百家，大业方成。这是金庸小说中学艺成才的又一指导思想和行为准则。我对金庸小说主人公的学艺过程做过一个简单的统计，统计结果显示，除《飞狐外传》的胡斐靠自家的胡家刀法成为超级高手外，其他绝大部分主人公都不止一个师傅。例如，陈家洛的师傅有红花会前总舵主于万亭、天池怪侠袁士霄，后来他还跟穆斯林武士学习“庖丁解牛神功”，最后才成为一代高手。

《碧血剑》中的袁承志自幼就跟着他父亲袁崇焕的旧部应松、倪浩等4人学文习武，到了10岁那年，他已学尽了倪浩等人的武功。后又跟华山掌门人神剑仙猿穆人清、铁剑门中的木桑道长学习，后又学习金蛇郎君夏雪宜的“邪派功夫”，这样，“内外兼修”、“正邪双修”后，袁承志才真正是艺业大成。

郭靖的第一批老师是江南六怪（因为张阿生已死）；此外，全真教掌门人马钰特意前来传授郭靖以天下无双的内功心法。这样，郭靖在内功方面是全真派的，而在招式方面才是江南七怪所教。此时，郭靖的武功还只能算是刚刚入门。后他又与黄蓉一起求艺于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这才使郭靖的武功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后来，郭靖来到东邪所居的桃花岛上，碰到武学奇人周伯通，又学习了七十二路“空明拳”、《九阴真经》的全部经文，才让郭靖真正步入超一流高手的层次。

《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受过不少武学名家的指点，自全真教学得玄门正宗内功的口诀，自小龙女学得玉女心经，在古墓中见到《九阴真经》，欧阳锋授以蛤蟆功和逆转经脉，洪七公与黄蓉授以打狗棒法，黄药师授以弹指神通和玉箫剑法。除了一阳指之外，东邪、西毒、北丐、中神通的武学无所不窥，而古墓派的武学又于五大高人之外独辟蹊径，此时融会贯通，已是卓然成家。

甚至《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也有幸拜了一系列的高手为师：太监海大富、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神龙教主洪安通、独臂神尼前明公主、少林寺澄观和尚及晦聪方丈……这些人无一不是绝顶高手、一派宗师。只不过韦小宝一向与武无缘，拜了这么多的师父，真正的武功却没有学到，只学到了一套逃跑功夫“神行百变”。

“博采众长”这几个字看起来极简单，但真理都是极简单中包含着极复杂的玄奥内容。认识了它，就有了真知卓见；实践了它，便成了真正的“万妙真经”。学武、学文，无所不成。

（三）机缘虽巧尝需勤。“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可能很多人都懂，但要做到既勤又坚韧的人却很少。在金庸的小说中，学艺与成才中一千次一万次的艰苦磨练成了小说的主要内容和线索。例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一个身世、性格都极平常、而资质悟性都不够好、甚至有些愚钝，但他能够成为一代大侠，主要是靠勤奋、靠志坚。有人说，郭靖的学艺与成才靠的是机缘，我认为不对。杨康也有机缘，黄蓉也有机缘，甚至机缘比郭靖多，为什么武艺最后都比不过郭靖？关键还是没有郭靖勤奋和志坚。郭靖的练武法门一是“咬紧牙关，埋头苦练”；二是“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三是“志坚韧身勤奋，十数年如一日”，这正是郭靖与杨康、黄蓉这一类聪明人不同的地方。杨康学艺，总想急于求成，投机取巧，所以欲速则不达。黄蓉学艺，总是浅尝则止，贪多求乐。

郭靖学艺成才确实给我们很多启示，但这并不是说愚比智好，拙比巧强，而是强调以韧化愚、以勤补拙，从而做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在金庸的小说世界之中，笨人有笨人的学艺成才的法门道路，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学艺成才的方法与途径，不聪明也不笨的人则又有介乎二者之间的学艺之道与成才之路。

《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其灵巧超过杨康，聪明不亚于黄蓉，与郭靖相比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但他学艺成才之路远比郭靖难，这一切固有命运的安排、性格的抉择，但也因为他的聪明。

在金庸的小说中，不仅描述了郭靖这样“愚钝者”的学艺之路，也描述了像杨过这样的“聪明人”的成才之路，而且还写了石破天、张无忌、令狐冲、狄云等等一系列年轻人各自不同的成才之路与学艺之道。仔细阅读和分析这些年轻主人公的成才之路与学艺之道，应该能够得到丰富而深刻的启示。

（四）绝艺来自大胸襟。伟大的抱负、伟大的理想、伟人的品格和胸怀对学艺与成才有很大的作用。《倚天屠龙记》中的武学宗师张三丰年少时以武当山岩穴为家，修练武学，并在山洞里苦思七日七夜，领会了武功中以柔克刚的至理……这些非凡的举动、非凡的思想与表现，无不与他的大胸襟、大气度有关。还有，当张翠山从海外归来，与邪派天鹰教主的女儿殷素素结婚，以为张三丰定然要恼火不快，谁知张三丰捋须一笑，说道：“那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天鹰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正、邪二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就是正人君子。”这表明了张三丰博大胸怀，进而发现张三丰7位徒弟的武功成就无法与乃师相比的一个根本的原因。(www.xing528.com)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越是胸襟博大之人，越是虚怀若谷，因而能海纳百川，博采众长，自创一济。张三丰的盖世绝技正是由此而来。心胸狭小之人，越易自满膨胀，见识浅陋而又自命不凡，因而坐井观天，眼界所限，技艺也必然会受到局限。金庸武侠小说中学艺与成才的故事给我们今天来说，还是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的。

【互动问答】

听众：请问金庸除了写武侠小说外，还有哪些地方值得我们学习？

陈墨：金庸除了写武侠小说以外，他还是一个非常杰出的时政评论家。1959年，金庸等人在香港创办《明报》，后来又推出了包括《明报晚报》《明报月刊》和《明报周刊》，以及马来西亚《新明日报》等系列报刊，发表了系列时政评论。他的电影评论、舞蹈评论都写得非常好，他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出版人，也是一个非常杰出的时政观察家。

听众：请问金庸武学中的学艺跟对手学习算不算一种学习方法？

陈墨：这也算一种学习方法。一个好的竞争对手胜过一个好的朋友，对其心智的发展有很大的帮助。因为，好朋友有时候会过于爱护你，会给你减少压力；而竞争对手，只能给你增加压力，催你不断奋进。

听众：请问如何看待金庸封笔这件事？

陈墨：我请教过金庸先生，为什么《鹿鼎记》以后就不再写小说了？金庸先生给出了两个答案：一个是因为办《民报》，没有时间再去写武侠小说。另一个是他再也想不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写。金庸写东西不仅要追求和别的武侠小说作家不同，而且也追求自己和自己的不同。当他没有新的创意，封笔是必然的。实际上，写《鹿鼎记》的时候，是从古典想象回到现实社会，是对中国武侠梦想和中国文化的批判。韦小宝是颠覆武侠世界的人，在韦小宝的世界当中，再好的武功，都不如自己和皇帝有关系好。都写到反武侠了，他再去写武侠小说，就没有内容写了。

听众：请问小孩能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吗？

陈墨：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女儿五年级就开始看武侠小说，然后我就假装不知道，让她去看，反正这也是一种阅读。兴趣阅读是一个人成长最重要的开始，对其心智成长有很大的帮助。如果一个小孩对任何书都没有阅读兴趣，那他的心智成长可能就此终结。你的小孩子通过读金庸小说，去培养他阅读的习惯和爱好，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但是，小孩可能对时间没有一定的节制能力，父母一定要控制好小孩阅读武侠小说的时间。

听众：请问韦小宝是如何学艺与成才的？

陈墨：韦小宝其实没有成才，他只是成功，这是中国的特殊现象。韦小宝是不学有术，他的“术”就是在妓院里所学的如何逢迎他人，讨好他人。韦小宝学会了这套市井本事后来到北京，居然发现他在妓院里所学的功夫和皇宫一脉相承。他和康熙玄烨摔跤，摔出了交情，从此飞黄腾达，很多大臣都来拍他的马屁。这不是因为韦小宝有本事，而是他获得成功的奥秘就是得到了皇帝的欢心，这是对历史和现实社会的讽刺。只能说韦小宝成功，但是他没有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