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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蛮族与马塞里努斯笔下的历史衔接问题

时间:2023-08-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先是,匈奴杀其王而有其国,至王忽倪已三世矣。这样,夏特认为自己已将匈人与匈奴的史料成功衔接,从而证明匈人其实源于匈奴。有关艾尔纳克的记载散见于古典史料中,将它们拼接起来不难了解其生平。不过,夏特解读史料的最大问题不在时间方面,而在空间方面,即粟特国不可能位于南俄草原。目前对于该姑臧约两千公里,至北魏时两地间直接商贸已存在了数百年。粟特国条中另一处可能与匈人相关联之处是称此地为“古之奄蔡”。

东方蛮族与马塞里努斯笔下的历史衔接问题

中国史籍中有关匈奴的最后记载见《魏书》卷102《西域传》粟特国条[790],这段记载是中外匈人史学者讨论最多的中文文献。全文并不长,引用如下:

粟特国,在葱岭之西,古之奄蔡,一名温那沙。居于大泽,在康居西北,去代一万六千里。先是,匈奴杀其王而有其国,至王忽倪已三世矣。其国商人先多诣凉土贩货,及克姑臧,悉见虏。高宗初,粟特王遣使请赎之,诏听焉。自后无使朝献。[791]

夏特认为粟特国即南俄草原上的阿兰人政权,这段关于匈奴征服粟特国的记载正是马塞里努斯笔下匈人对阿兰人的征服,时间在370年前后。[792]“三世”后约为七十五年后,与魏高宗在位时间(452—465年)大体符合。这位匈奴统治者忽倪其实就是古典史料中“称霸莱茵、黑海间的匈王”,即阿提拉幼子艾尔纳克(Ernac)。[793]阿提拉死后,艾尔纳克率众返回伏尔加河流域的匈人旧地继续统治,那位与中国交涉的匈奴君主应该就是艾尔纳克。这样,夏特认为自己已将匈人与匈奴的史料成功衔接,从而证明匈人其实源于匈奴。[794]

先不论夏特的分析,他对匈人历史的叙述现在看来是错误的。有关艾尔纳克的记载散见于古典史料中,将它们拼接起来不难了解其生平。尽管阿提拉对他宠爱有加,匈人也对他寄予厚望[795],但艾尔纳克本质上是个黯淡无光的人物。阿提拉死后,中欧与东欧诸族不再服从匈人统治,相继起来反抗,匈人连遭惨败,霸权彻底瓦解。[796]艾尔纳克遭东哥特人击败后率残部南迁入东罗马帝国境内,接受皇帝马尔西安(Marcian)庇护,此后艾尔纳克及其部众一直是皇帝的忠实臣民。[797]艾尔纳克之兄邓直昔克(Dengizech)曾持续发动战争,力图恢复匈人霸权,其间他数次向艾尔纳克求援但全部遭拒,结果邓直昔克于469年在东罗马军队打击下败亡。[798]

关于东罗马帝国安置艾尔纳克部众的地点,古典史料的记载较为含混,但可以肯定位于多瑙河中下游南岸。较通行的观点为位于多瑙河与特斯(Theiss)河交汇处[799];门琴黑尔芬认为在更靠东南的地区,大约为巴尔干西北部。[800]无论如何,这些地区距伏尔加河都很遥远,从这里到伏尔加河的路程超过两千公里,而且从多瑙河中下游至伏尔加河之间居住着众多敌视匈人的好战民族。[801]艾尔纳克及其部众正是为了免于被他们消灭才避入东罗马境内,自不可能再长途跋涉穿越敌境前往伏尔加河地区,史料中也无任何此类记载。纵观艾尔纳克的一生,他从未“称霸”过,也很难被称为“王”,甚至从未涉足伏尔加河。

夏特之说还有很多其他问题。比如《魏书》中关于粟特的信息早在437年即为中国史家获悉[802],此时阿提拉的霸权尚未确立。再比如艾尔纳克的前“三世”当为阿提拉之父,其活动时间应该在420—430年间[803],不可能在375年前后。后来有学者修正夏特说法,认为忽倪并非艾尔纳克,而是阿提拉之前的著名匈人首领巴拉米尔或乌尔丁(Uldin)。此说法也获得不少赞同,一些国内著作在提到巴拉米尔或乌尔丁时直接称之为“忽倪”。[804]但前面已说过巴拉米尔乃虚构人物,就算他真的存在,活动时间也在八十年前;乌尔丁活动于3世纪末4世纪初,408年其部众溃散瓦解,之后不知所终。[805]因此巴拉米尔和乌尔丁在时间上与“高宗初”皆无法衔接,这类修正同样无法自圆其说。

不过,夏特解读史料的最大问题不在时间方面,而在空间方面,即粟特国不可能位于南俄草原。其实不用参考其他史料,只需简单分析上述粟特国条后半段便可看出该国不可能如此遥远。姑臧至伏尔加河流域直线距离超过七千公里,如果考虑到地形和路线,距离就更遥远。假如再考虑到5世纪时亚欧草原被分割为众多游牧民族势力范围,则中国与伏尔加河地区间绝无直接通商的可能。关于粟特,史学界传统看法为此地即古波斯铭文中的苏格达(Sugda),亦即古希腊人所谓的索格狄亚说法尚存一些异议,而且粟特的含义在不同时期也有所不同[806],但总体而言,粟特的位置不可能偏离河中太远。河中地区距离那(),位于河中地区(Transoxiana)[807]南部。目前对于该姑臧约两千公里,至北魏时两地间直接商贸已存在了数百年。[808]因此《魏书》中的粟特国,只可能位于传统所言的粟特地区,或者在该地区附近。

《魏书》这段记载中,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内容可能暗示更远地区,大概首先是那句“去代一万六千里”。[809]但只需看《西域传》上下文就可明白:以现代直线距离观念理解古人记载并无实际意义。古人无现代坐标概念,他们对距离的理解主要是基于路径(itinerary)。[810]因此这类记载中的距离皆远大于实际距离。由于古人基于路径的地图概念,不独《魏书》,所有史籍中的《西域传》都是以路径编排国家顺序。《魏书·西域传》中,粟特国之前为洛那国,洛那国条前两句为:

洛那国,故大宛国[811]也。都贵山城,在疏勒西北,去代万四千四百五十里。(www.xing528.com)

粟特国之后为波斯国,波斯国条前两句为:

波斯国,都宿利城[812],在忸密西,古条支国也。去代二万四千二百二十八里。

这两条记载的含义非常清楚,在当时中国人地理观念中,粟特位于费尔干纳盆地与伊朗高原路途之间。据记载的路径比例推知:粟特大体位置正是河中一带,亦即传统所言的粟特地区。

粟特国条中另一处可能与匈人相关联之处是称此地为“古之奄蔡”。奄蔡有可能就是欧洲历史中的阿兰,因此有人认为这里所说的匈奴人征服粟特可能就是指匈人征服阿兰人。奄蔡与古典记载的对应不予讨论[813],这里只简要分析中国史料中的奄蔡:

奄蔡最早见于《史记[814],大略位置在里海与咸海以北。《魏书》中的粟特,即传统粟特偏西北地区,也曾被该民族控制,因此《魏书》称粟特为“古之奄蔡”并没有错。但《魏书》没有说当代粟特居民还是“古之奄蔡”。实际上奄蔡早就更名为阿兰[815],此事记载于《后汉书》与《魏略》等史籍中[816],《魏书》作者不可能不知道。《魏书》也没有说阿兰人居于粟特。实际上阿兰人是一支向西移动的东伊朗游牧民族,沿途吞并了众多民族,奄蔡大约只是被卷入西迁洪流的民族之一。[817]3世纪后阿兰人走出中国人视野,但欧洲古典史料中对阿兰人的记载与中国史籍中的记载完全可以衔接。

因此《魏书》所说的粟特地区居民不可能是阿兰人,《魏书》也从未提到阿兰。

由于夏特说法的严重缺陷,后来出现了某些折中说法,即匈奴人先征服粟特地区,然后又向北,再向西迁徙,最后进入南俄草原成为西方历史上的匈人。[818]该说法同样在时间空间上都跟匈人的有关记载错位。中国史料中的匈奴人征服粟特大体上与西方史料中的匈人进入欧洲同时(匈人的活动可能更早),因此匈奴人不可能有时间再度迁徙变成匈人。而且《魏书》说得很清楚,匈奴征服粟特后并未离去,而是留在那里“已三世矣”,直至5世纪中期,而此时欧洲匈人的历史已近尾声。

关于匈奴人的去向,通过分析古代民族流动的普遍模式可以有更清晰的思路。一般情况下游牧民族的迁徙方向有二。其一为向水草相对丰美的游牧地区流动,这在亚欧草原上表现为由东向西迁徙;其二为向相对富裕舒适的农耕地区流动,这在亚欧草原上表现为由北向南迁徙。历史上与上述路线相反的民族迁徙极为少见。只要游牧民族的主体迁入富饶农业区并在当地居住一段时间后,此民族就不可能重回草原恢复游牧生活。即便面临农耕政权的强大压力,这些游牧民族后裔也只会屈服并与当地居民融合,不会离开。纵观古代游牧民族史,该现象尚无重大例外。历史上河中地区曾吸纳了无数游牧民族。作为粟特地区名称由来的古粟特人为伊朗游牧民族,于公元前10世纪初在此定居。此后河中地区不断有游牧民族进入,先是东伊朗与吐火罗诸族,后来是阿尔泰语诸族,15世纪后突厥语民族成为当地居民的主体。[819]河中地区条件比较特殊,这里既是富庶农业地区,也有丰美牧场[820],因而进入该地区的游牧民族能长时间保持游牧生活。[821]从历史记载来看,进入河中地区的游牧民族遇到压力时一般会向南迁徙,没有向北回到草原的。匈奴人既在该地区统治“已三世矣”,想必已经在此居住了很长时间。之后这些匈奴人突然返回草原,在极短时间内退化为极端原始的匈人,此事发生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因此匈奴人在统治粟特之后继续西行的说法既缺乏证据,亦不合常理,违背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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