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第四章：罗马帝国梦魇：东方战争与东方蛮族

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马塞里努斯的名字无人知晓，几乎没有古代作家明确提到过他的史著。门琴黑尔芬经过大量分析研究认为：虽然马塞里努斯之后的作家很少引用他的著作，但实际上有众多古代史家读过马塞里努斯的《历史》，他们作品中的很多知识显然来自马塞里努斯。这些作家之所以有意忽略马塞里努斯，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基督徒[144]，在信仰上与马塞里努斯对立。而且“叛教者”尤里安皇帝作为基督教的敌人一直被极度妖魔化，马塞里努斯对尤里安的欣赏与理想化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145]这一观点已经被广泛接受。[146]

马塞里努斯史著自发现之日起，其重要性就一直在上升。近代以来，史学发展的总体趋势是对史著文学价值的关注越来越低，对史著的真实性及史料价值的关注则日益增长。马塞里努斯的文笔在拉丁文献中并不出众，但他治史的真诚与客观在拉丁语史家中可谓首屈一指，因而马塞里努斯的史著越来越受到重视是很自然的。另一方面，马塞里努斯的很多个人特色，例如对民俗、宗教、自然科学与技术的偏好，都与现代史学比较契合。在晚期古典史料中，《历史》被公认为是查士丁尼之前最优秀的史著，其记载的完整与准确皆得到公认。[147]对所有研究晚期罗马帝国史的现代学者而言，《历史》都是最重要的史料。[148]

不可否认，《历史》也存在明显的缺陷。马塞里努斯是个职业军人，不可能对高深抽象的哲学或玄学思考有兴趣，这多少使得他缺乏前辈伟大古典史家那样的深邃眼光。他崇尚严明的纪律与井然有序的社会，但他不理解支撑这些所需要的众多其他因素。[149]现代学者还普遍认为马塞里努斯往往背离自己的修史原则，过于关注无关琐事（minutiae）[150]，有时马塞里努斯过于沉浸个人回忆并力图展现真实场景，结果往往忽略了全局。[151]如马修斯所言，《历史》中很多内容很大程度上是马塞里努斯的“个人表述”（self-revea-ling），其中融入了太多作者的个人情感与偏见。[152]E.A.汤普森充分肯定马塞里努斯史著的历史价值，但也指出有两大偏见影响了马塞里努斯对历史真实的表现，其一为马塞里努斯对某些心目中英雄人物（比如上司乌尔西奇努斯和皇帝尤里安）的爱戴；其二为马塞里努斯的阶级偏见。[153]

然而瑕不掩瑜，马塞里努斯是当之无愧的最后一位杰出的古典史家，也是公认的塔西佗之后最优秀的拉丁语史家，他给后人留下了晚期罗马帝国的最好史料。[154]J.W.汤普森评价马塞里努斯说：“自从狄奥·卡西乌斯以后，再没有哪一位作家像他这样细心而充分地使用资料了，也没有一位像他这样富有见识，这样明智而正直的了。”[155]麦凯尔（Mackail）则称赞马塞里努斯“是一位军官和绅士，有资格在罗马的伟大史家中占一席之地”[156]。现代著名罗马史学者锡克（Otto Seeck）则对马塞里努斯的人物刻画推崇备至，认为马塞里努斯是最伟大的史学家之一。[157]另一位杰出罗马史学者塞姆高度评价《历史》的写作风格，称赞马塞里努斯是“诚实的人”，并坦言自己在晚年转向晚期帝国研究是因为“无人能抗拒阿米亚努斯·马塞里努斯”。[158]当代著名古典学者马修斯认为马塞里努斯是最伟大的古典史家之一，他的话可谓现代学者对马塞里努斯的最客观公允的评价：

毫无疑问，对其时代社会生活的几乎所有方面，他都是杰出雄辩的见证者。若论兴趣的广泛、情况细节描绘的丰富以及观察能力方面，他足以跟我们所知任何时代的任何希腊罗马史家匹敌。只有修昔底德，或许还有波利比乌斯可能更值得我们赞美。但与他们的世界相比，马塞里努斯的世界如此广大，其政治架构则更为严酷，其文化复杂性又远远胜之。这个世界的一切皆在一双敏锐不倦的眼睛注视之下，眼睛的主人着迷于人类所有形式的活动。对研究这一时代的现代史学者而言，他所呈现的世界依然是活生生的挑战。[159](www.xing528.com)

所有历史学者在述及378年之后的罗马帝国历史时都会感到遗憾，因为马塞里努斯的历史记载结束于这一年。[160]对于这之后的历史，他们不再有这样优秀的参考文献了。[161]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在开始叙述狄奥多西王朝（Theodosius Dynasty）历史时，亦即马塞里努斯的记载结束之际，写下了一段献给马塞里努斯的精彩告别辞：

现在我满怀着最大最真诚的遗憾，向一位准确可靠的历史导师告别。他秉笔书写自己时代的历史，丝毫没有沾染上那些影响同时代人思想的偏见与激情。[162]

相信每一位马塞里努斯的读者在合上《历史》的最后一页时，心中都会涌起跟吉本一样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