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你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你都可以说出来。
说什么都行,不管是什么。
我不怕的,只要那话是出自于你的真心,
而不仅仅是一种外在的看法,
不管这种看法是讨好人的,还是邪恶的,
哪怕是充满了诗意的。我相信的是那个真实、正直的你。
现在就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吧。”
—萧伯纳《康蒂妲》
(在比尔纽约的工作室里,上面这段引文被镶在一个镜框里,挂在他书桌旁的墙上。这是比尔妻子苏珊娜的学生送给她的礼物。)
第二天一上课,比尔就问大家:“你们排练得怎么样啊?”
立马如雨后春笋般,大家的手都举了起来。每个人都想问问题。“好的,”比尔说,“那谁先来?”
乌马先看了眼她的笔记,然后问道:“比尔,我不太清楚重复练习是怎么开头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重复练习是这么开头的,首先一名演员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搭档身上,找到对方身上引起他兴趣的点,要很具体的一点,不管多小,然后针对这点说出他的观察或看法。”
“是什么样的点呢?”乌马问。
比尔笑了:“我一时也说不好,只有当你的搭档站在你面前时,才会有灵感。一旦你把精神集中到对方身上,也许你就会说‘喔!我喜欢你的项链’。真心实意地赞美,对吧?只要你说的内容是和对方真实相关的,说什么都可以。这样的话,你就起了个头,练习就可以推进下去了。”
“那我能说‘你好,今天过得怎样?’这类的话吗?”
比尔摇摇头:“不要搞得像聊天一样,也不要说场面话,比如‘怎么样啊?’或是‘你冷不冷啊?’”
“为什么呢?”
“因为怎么打开别人的话匣子并不是演员所需要具备的能力。演员所讲的话是不应该经过思考的,而是由搭档身上具体的一点引发出来的。你的搭档是谁?”
“亚当。”
“好,那我们来试一下。”
亚当和乌马走进表演区,比尔往他的桌子那挪了挪,好给他们多腾出一些地方。“乌马,你看着亚当的时候,有什么引起了你的注意?”
乌马回答:“他穿了件白衬衫。”
“好,”比尔说,“亚当的确穿了件白衬衫,这是真实存在的,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乌马又盯着亚当仔细瞧了瞧:“我很喜欢他的腰带。”
“不错,你能说出这个我很高兴,因为它引出了一点,需要大家好好想想。”比尔转过去对着全班说,“刚才乌马说的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就是这两句‘他穿了件白衬衫’和‘我很喜欢他的腰带’。”
—个拉美裔的男人举起了手。他是蒂龙,光头,一身肌肉,看着像一只愤怒的斗牛梗。他说:“一句是客观的陈述,另一句是她的看法。”
“说得对,”比尔回应,“白衬衫是客观存在的,你注意到了,然后说了出来。但对于腰带的观察就更进一步了,你把它转化成了你个人的看法,这就是主观的了。你喜欢亚当的腰带,但别人看了之后也许想的是,这腰带看起来很一般啊。”
比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大家听好了,我马上要说的对于你们以后的发展至关重要。在艺术领域,我们看重的永远是主观的反应,这也是艺术区别于科学的地方。科学家只重视客观反应,因为它是和具体的客观事实相关联的。艺术家则较少关注客观存在,他们更注重的是这些客观存在对于自己的意义。
“画家最终画出的不是他面前的桌上摆着的一盘苹果,而是他眼中的苹果,是这些苹果给他的印象,是这些苹果给他带来的感受。也许是苹果饱满的深红色触动了他,也许是苹果优美的轮廓给了他灵感,因此他画出的是他眼中的苹果。同样的,演员每时每刻呈现出的表演也应该是他对事物的看法和真实的体会。
“这又把我们导向了演员成长过程中另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年轻演员应该如何把自己的一切都培养出独一无二的特色,让自己与众不同?在表演事业上,最无与伦比的成就就是能解放出具有个人特色的天性。
“我在罗格斯大学任教的时候,会带着毕业班的学生去纽约做展示表演,台下坐的是演员经纪人、经理和导演。几年前,在一场表演结束后,一个经纪人凑到我身边,冲我说:‘比尔·艾斯珀,我想谢谢你。你太棒了!’这种动听的话自然会引起我的注意。”
大家笑了。
“我说:‘真的吗?你为什么这么说?’经纪人回答:‘为了挑人,我看了很多这样的表演,我发现很多学校培养出来的演员无论眼神、走路、说话、表演,全都是一个样子,就好像流水线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饼干,以至于我都看不出他们的区别。而每次看到你教的演员,我都会被惊艳到,因为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说实话,我太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样的了。’
“这应该是我听过的最好的赞美了。因为我认为,如果你没有帮一个演员找回他内在的、与众不同的特点,那就等于你也没给他帮上什么忙。身为一名演员,你唯一必须呈现的就是你独特的个性,那些属于你且仅属于你的特点。如果你想成为一名作曲家,努力写出莫扎特一样的音乐是没用的,因为世上已经有了莫扎特,如果有人想听莫扎特的话,去听就好了,为什么要听二流的模仿呢?”
雷格举手了:“比尔,我们怎么才能在自己的身上找到这些特性呢?我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哪些特点是与众不同的呢?”
比尔点了下头:“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有一次,一名年轻的作家找到法国小说大师福楼拜,他恳求福楼拜:‘请您告诉我怎样才能培养出自己的原创性吧。’对于一个年轻作家来说,这问题算问得不错了。福楼拜想了一会后回答他:‘你去自家的花园里找一块石头,然后拿到屋里,放在桌上。每天写作之前,你就拿起石头看上一两分钟,你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吗?有一天你会看出这块石头上从来没有人发现的特点,这就是你的原创性。’
“一名演员必须了解自己对一切事物的体会,我的意思可是一切啊。怎样找到内心真实的看法、怎样拥有自己独到的观点可是演员成长过程中的大功课。而把这放到我们刚才说的,就简化成了同你的搭档讲‘我很喜欢你的腰带’远比告诉他‘你穿了件白衬衫’更有助于你的成长。”
乌马和亚当还在前面,比尔说:“亚当,这回我希望你来开头。不过先别着急,等乌马那里真的有什么、哪怕是再小的一点触动了你,你再开始。”
亚当点点头,练习开始了。他盯着乌马看了有一阵子才开口:“我喜欢你的耳环!”
乌马很高兴:“你喜欢我的耳环?”
“是的,我真喜欢你的耳环!”
“是的,你真喜欢我的耳环?”
“是的,我真喜欢你的耳环!”
“是的,你真喜欢我的耳环?”
“是的,我就是那么说的,我真喜欢你的耳环!”
面对亚当的坦率和热情,乌马显然有点失了方寸,她脱口而出:“哦,谢谢你的赞美。”一阵哄堂大笑,乌马的话说得太不自然了,但亚当没有被打断。
他继续说:“哦,谢谢我的赞美。”
乌马笑了:“是啊,谢谢你的赞美。
”“是啊,谢谢我的赞美。”
“这真是越说越夸张了。”
亚当说:“这真是越说越夸张了?”
“是啊,这真是越说越夸张了。”
“这么说太烦了。”全班又是一阵大笑。
“好了,好了,”比尔笑着说,“这个练习你俩算是掌握了。大家注意,乌马说了‘这真是越说越夸张了’,这句话就是她对于和亚当之间发生的事情的看法。所以重复练习的第三种变化就是发表你的意见或看法。这在练习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只要你们对真实存在的事物或是你和搭档之间发生的事情有了看法,自然就会有感而发。”
又有一些学生分组在大家面前做了练习。比尔从旁观察,时不时打断练习者,指出他们哪里错过了时机,哪里漏了自然而发的冲动。听着他的指导,学生的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因为老老实实地照着练习做,他们的自发性会变得越来越强,而随着自发性的增强,他们的表演也越来越有看头,有的感人、有的让人捧腹、有的狂野,令人猜不透方向。
几轮练习后,比尔跟大家指出:“你们知道我都听到了什么吗?就是练习开始时,大家通常说的都是一些好话,净是积极、顺耳的话。‘我喜欢你的鞋’,‘你的头发看起来真棒’,但有一点很重要,当你把自身当作一个表演工具去表演的时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对你有意义,那就是事实。
“哈罗德·克鲁曼说过,‘舞台是包罗万象的,能容得下人类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戏剧艺术家能接受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以及各种人文主义的价值观。我们要秉持这样的信念,我们满怀激情地来体验世间百味,我们的世界既可以装下高高在上的尊贵,也可容得进坠入深渊的堕落,没有什么能超出我们的界限。我们不要在一旁指指点点,而是要完完全全投入生活中,要永远以真实为荣。
“如果我们直面自己的话,就得承认,我们在真实生活中经常表现得不那么诚实。你们什么时候参加聚会对女主人说过这样的话:‘晚安,我真的得走了,在这里简直糟透了,你的朋友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恶心的人,你这里的东西也难吃得要死!’”
大家都笑了,比尔也跟着笑了。“你们当然不会这么说,这么说的话,以后聚会就没人邀请你了。生活中我们说的很多话只是为了应付一下场面,有些时候如果真的说了实话,那局面就很难收拾。如果你跟你的老板说‘去死吧’,你真的会丢掉工作,真的会挣不到钱,就真的没钱付房租。但如果放到表演上,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因为你在表演中的生活和真实生活完全是两码事。”
“举个例子,在座哪位愿意患癌身亡?”班上没人举手。比尔看了一下,接着说:“好,但如果有人拿给你一份剧本,跟你说:‘我想让你演这部分,就是剧本里的第二幕,你的角色要在痛苦中死去。’有人想演吗?”
很多人举起了手。比尔咧嘴一笑:“你们当然愿意了,你们想演因为你们是演员。你们一读剧本,发现这个角色要死于一种可怕的病,脸上就会立刻放光,心想‘啊!这可太棒了!我临终在医院的这场戏可太精彩了!他们会带小孩来,我的一大家子人都在,甚至连狗都被带来和我告别。太完美了!剧场里的每个人都哭得稀里哗啦!’”
学生们都笑翻了。“或者想想这个,”比尔说,“整场戏结束后,黛丝德蒙娜和奥赛罗下台了,黛丝德蒙娜的扮演者对奥赛罗的扮演者说:‘老天,你今晚演得太精彩了!我真的以为你要把我杀了呢!真的有这种感觉,吓得我都快尿床了!我太喜欢你的表演了!咱们一起喝酒去吧!’
“身为演员,你们得明白,我们的价值观在想象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你每一次压抑自己的真实反应,就是一次对自己演员修炼的主动破坏。话虽如此,但我也不是说让你们借着重复练习对别人大放厥词。下面的练习你们就得拿出真实的反应,不要为了顾着面子而绕着弯说话。”
“你们来我这里是接受演员训练的,”比尔说,“你们过去一天天地给自己筑起了一个堡垒,把真实的自己藏在里面,绝不外露。你们中很多人的真我,或多或少地都被以往的经历封存了起来,不见天日,以至于你们中有人可能已经完全忘了那个真实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而重复练习可以治好你们这个问题,因为它要求你要释放出自己的本能,这个本能可以打开你深锁自己的大门,把你的天性从牢笼里释放出来。要记住,只有你们的反应真的能让你们自己瞠目结舌,它才能让其他人—你们的观众也瞠目结舌。这也是重复练习要达到的一个目标。你们可以这样理解,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想办法让你们做回真正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们找回本能反应所带来的刺激。
“好了,话不多说了,我们继续练习。”
现在轮到乔恩和谢丽尔了。乔恩开头,他说:“这件小衫挺性感。”
“这件小衫挺性感?”谢丽尔重复。
“对,”乔恩说,“这件小衫挺性感。”
“对,这件小衫挺性感?”
“对,”乔恩说,“这件小衫挺性感。”
谢丽尔叹了口气,说:“好吧,小衫挺性感。”
“好吧,”乔恩说,“小衫挺性感。”
“好吧,”谢丽尔说,她明显有点怒气了,“小衫挺性感。”
乔恩眯缝着眼睛看谢丽尔,“你怎么了?”他问。(www.xing528.com)
“我怎么了?”谢丽尔咬牙切齿地反问。
“是啊,你怎么了?”
乔恩的重复进一步激怒了谢丽尔,“是啊,我怎么了?”
“是啊,”乔恩说,“你看起来有点怒气。”
实际上谢丽尔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利落了,“是啊,”她说,“是啊,我看起来有点怒气?”
比尔马上打断了他俩,“够了,我们先停一下。”他面向大家,“乔恩说了‘你看起来有点怒气’,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吗?什么促使他说了这句话?是什么让他们的练习发生了转折?”
安伯回答:“是因为谢丽尔,她明显生气了。”
“说得对,”比尔说,“但乔恩并不是从她的话里发现的,而是从她的态度中觉察到的。现在我们正好可以讲到这个了,虽说是因为出了点小状况才碰到的,但时机再好不过了。这就是,你对搭档的态度所做出的反应会使重复练习发生变化,这也是重复练习变化的第四种方式。
“我之前一直让你们把注意力都放在重复的语句上,要你们仔细听,不错过搭档所说的任何细节,现在我要求你们把注意力扩展到对方的态度上,这是因为人的态度传达出的情感要比嘴上说的更真实,我来给你们演示一下。谢丽尔,跟我来做一下练习。”
比尔面朝大家,指着谢丽尔说:“你们看着她,但听我说。”
“你看起来风吹日晒的。”比尔说。
“我看起来风吹日晒的?”谢丽尔重复。她真的是一头雾水。
“是啊,”比尔说,“你看起来风吹日晒的。”
“是啊,我看起来风吹日晒的?”
“对,”比尔说,“那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对,那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对,那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对,那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对,你不知道吗?”
“对,我不知道吗?”
“对,你不知道吗?”
“对,我不知道吗?”
“对,怎么回事?你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对,”比尔说,“有什么搞不懂的?”
“对,有什么搞不懂的?”
“对,”比尔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那么说的,有什么搞不懂的?!”此时比尔已经气得胡子都歪了。
谢丽尔放声大哭:“我不知道!”
全班哄堂大笑,比尔转向大家:“你们能看出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由她的态度引发的吗?”大家都点头。“好,那你们应该明白了,”比尔说,“这就是重复练习的第四种变化。现在你们知道这个练习变化的所有方式了,我们来快速地复习一下。”
乔恩说:“一种就是照实回答。”
“没错,为了能实事求是,你会改变这个练习。”
乌马接着说:“还有堆积情绪。”
“对的,这个练习中机械的重复会对你产生内在的影响,从而引发你的冲动,导致练习发生变化。那第三种是什么呢?”
“表达看法。”亚当说。
“没错,”比尔回答,“在练习中无论何时你有了自己的想法,都可以说出来,重复练习会因此发生变化。而现在,你们也都知道了最后一种变化,就是根据对方的态度做出回应。你搭档的态度发生了转变,重复的语句也需要相应地调整,以反映出这种变化。”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随着我们引入一个又一个的变化,这个练习也变得越来越生动了?”大家纷纷点头,比尔也点头回应大家。“那是因为重复练习会迫使你和搭档进行真正的交流,不是那种知识层面的交流,那对演员没用,我说的是真正的交流,也就是情感的交流。”
“我再换个方式跟你们解释。你们有谁参加过童子军?”肯尼、特雷弗、亚当、道姆举起了手。比尔指着特雷弗问:“他们是怎么教你在没有火柴的情况下生火的?”
特雷粲然一笑,说:“我们把两根木棍放在一起,用手使劲搓,直到搓出火花,有火花就能点火了。”
“好的,”比尔说,“我希望你们把重复练习也想成这样。这个练习就像手一样,把两个练习者放在一起使劲搓,搓到他们燃起了生活的火花。好了,现在你们已经学到了重复练习的这四种变化,那让我们推倒一切,从头来学点新的东西。”
“下一堂课,我要你们想出一些涉及具体物体的活动—也就是与实际存在的物体互动。我要你们选择一项需要你真的集中注意力才能完成的活儿。这其中的关键因素是,不管你选择做什么,这件事一定需要你投入百分之百的注意力才能完成。把这当作一个训练你们专注力的练习。”
肯尼举起了手:“比尔,能给我们举个例子吗?”
比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对面墙的书架前。他双眼快速地扫了一遍书架上的东西,然后抽出一本书。“看到这个了?这本书叫《蜂蜜的味道》(TasteofHoney),是艾琳·古吉(EileenGoudge)女士写的。这本书是英文的,那我问你,如果要把书的第一章翻译成别的语言,你的注意力得多专注?”
肯尼举手回答:“要非常专注,我可以把它翻译成意大利语。”
“你的意大利语好到能翻译一本书?”比尔问。肯尼点点头。“好,那你都需要什么来开展你的翻译工作呢?”
“我需要这本书、一支笔、一沓纸、一本英语-意大利语词典。”
“好的,”比尔说,“那下次上课你就带着这些东西来,你的活儿就搞定了。”
比尔又回到书架,拿出一束假花,举在手中,“有人能用这个做点什么吗?”他问大家。
梅利莎举手了,“我可以试试,把花画下来。”她说。
“很好,”比尔回答,“你需要聚精会神才能画出这些花,对吧?”
“我是得聚精会神,”梅利莎说,“我没画家的本事,所以得特别用心。”
“太好了,”比尔说,“我想你们应该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下次上课带着你们的活儿来,我会告诉你们怎么把它们和练习融合在一起。但在这期间,去找你的搭档,继续做练习!练习!再练习!反复练习!”
一下课,学生就把比尔桌前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侧身从他们身边挪出来,背起包,径直往比尔的办公室走去。办公室的门没关,我推门进去了。
比尔的助理莱斯正站在传真复印一体机前,他一边手上是一摞摇摇欲坠的材料,另一边的手指在机器的键盘上连串地敲着数字。每次我见莱斯,他都像是同时在忙一百件事的样子。他的存在之于比尔的学校就像舞台监督之于剧团,不可或缺。
莱斯离开后不久,比尔就进来了,他冲我点了下头。“看样子他们学得还不错。”他边说边走到书桌前坐下。
“这帮学生不错,你运气挺好。”
“我一直运气都很好,我招的学生都是很努力的。”比尔调整了一下坐姿,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椅子上,然后敲了一下他苹果电脑的键盘,电脑的显示器瞬间亮了,他打开邮箱。“你写重复练习的材料收集够了吗?”
“差不多了,但有几件事在动笔前还需要确认一下。”
“你说吧。”
我坐到比尔旁边的椅子上,拿出笔记本和笔。“我主要担心的是把重复练习写出来并不能完全体现出它的魅力。这个练习的自发性非常强,完全展开的话,每时每刻都是全新的、出乎意料的,而读文字和看现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这倒是实情,”比尔说,“那由此看来,我们应当提醒大家:看表演类的书籍永远取代不了跟着一个好老师学习和练习。”
“我可以写上一两句。”
“写吧。我讨厌很多人看了我们的书后满世界招摇,说他们对迈斯纳技巧熟门熟路。重复练习是一项了不起的训练,即使用了40年,我还是觉得它很神奇,它能迅速地让演员抛弃理性思维的模式,把他们的本能反应一股脑地调动出来。”比尔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之后又在胸脯上敲了两下。“本能被调动出来后,演员就开始用心表演了,这才是他们该用在表演上的地方。重复练习形式上很简单,但你得看看它要求练习者做到什么。它迫使练习者真正聆听、用心回复,迫使他们时时刻刻都把弦绷得紧紧的,迫使他们爆发出真正的本能。”
“激发本能对刚入门表演的人来说挺好的。”我说。
比尔纠正了我:“它是表演入门必要的,所以重复练习对于迈斯纳技巧至关重要。顺便插一句,你知道谁对这个练习理解得特别透吗?我之前有个机会去教约翰·李金斯(John Riggins),他是职业橄榄球历史上一名最伟大的跑卫。他曾经为华盛顿红皮队(Washington Redskins)效力,取得了第17届超级碗(Super Bowl)的“最有价值球员”称号。退役后他打算尝试一下表演,所以找到了我,跟我学了几年。他做表演训练时拿出了要当全国橄榄球联盟(NFL)最佳跑位时的训练劲头。一天,在我对他的努力大加赞赏时,他却说:‘比尔,我应该感谢你。你是我在表演上的文斯·隆巴迪(Vince Lombardi),是让我受益无穷的教练。’”
我眨了眨眼:“这可是高度的称赞啊。”
比尔乐了,“我说:‘约翰,这是什么意思啊?’他解释说:‘我明白你教给演员的是什么,你给他们做的就是我们橄榄球中的肌肉记忆训练(condition),用这个比方我就能理解表演练习了。我打橄榄球时,会没日没夜地训练,因为我知道只有反复的训练,我的这些技术才能在赛场上变成身体本能的反应。在场上,当一个350磅的中后卫冲向你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时间动脑子。要是打比赛的时候想来想去,你准完蛋。’
“约翰说:‘表演也是一样的道理,对吧?你要是没做好随时能演戏的准备,就没什么机会站在舞台上或是镜头前。你只有练就了技巧,才算准备好了。练就技巧的意思就是你已经把自己练得会不由自主地做出来,已经把练习融入了自身,技巧已经变成了习惯。一旦你把技巧练就成自己的一部分,你就可以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如何理解和诠释自己的人物上面来了。’”
“他是个聪明人。”我说。
“他可是个不得了的学生,”比尔说,“每个从事表演的艺术工作者都应该像世界一流的运动员一样要求自己。分辨一个人是艺术工作者还是爱好者,就看他们是如何训练自己的。我们都知道,有人会痴迷于一首歌,每次听都会感动得掉眼泪。但除非他们能把自己练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清晰地唱准每一个音,否则他们永远成不了歌唱家,而只是音乐爱好者。”
比尔停顿了一下:“当然,现在咱俩是在给重复练习唱赞歌,但它的问题我们也不能不提。”
“什么问题?”
比尔挤了个鬼脸:“很多人把迈斯纳技巧等同于重复练习,但我想让你记住的是,也是我们在这本书里一定要说明的是,我们不能过分强调这个练习。桑迪跟我说过,‘重复练习很危险,因为人人都能做,而且还有很多人认为以后他们就可以教这个了。’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很容易就陷进这个练习中,一门心思对它进行各种挖掘。它对天性的训练、它如何迫使演员产生真正的交流,还有其他我们讲到的它的价值,这一切让重复练习变成了一个好用的工具,但光靠这个练习是没法引领演员走向表演的更深层次的。”
“我明白了,所以它其实只是冰山一角。”
“是的,你可以这么看。实际上,重复练习只是迈斯纳技巧中非常小的一部分,它只是给后面的其他部分做准备。就像火箭的第一级,本来设计的就是让它完成使命后自动脱落。
“表演艺术远比重复练习包含的内容多得多,掌握它后你必须继续向更深层的技巧挺进。但总之,它是一个完美的开端,我们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都会继续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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