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鉴定的空间要求：法医的文化人类学视角

如何处理死者的遗体，将死者葬在何处才是合适的都与文化空间秩序有关。或者说，不同的文化中的人对这些问题的理解会有差异，如云南西双版纳布朗族的丧葬方式以土葬为主，僧侣、佛爷和头人实行火葬，从高到低分为三台，高处的一台是老年人的墓地，中间的一台是埋葬青壮年，最低处的一台埋葬夭折儿童。还有一处专门埋葬凶死者的墓地以及另外一处专门埋葬难产而死的妇女的墓地。^[6]人死后，如何使死者死得有尊严，或让死者“在那边”有个好过的日子，或让死者之死不要给活着的人带来不利的因素，这些都与活人将死者葬在何处有关，因此，处理死者死亡这件事是必须非常严肃。

相应地，死亡鉴定中不仅涉及死者家属以及法医对于何时展开死亡鉴定更为合适的不同的理解，死亡鉴定在什么空间条件下开展也往往会有不同的意见。

下面这个案例是昆明医科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张法医提供的。

个案5-3 2017年7月某天，云南楚雄牟定，某村民（汉族）家中老人突然死亡，家中亲戚间对死因各持己见，互相怀疑，经协商报案并委托××司法鉴定中心进行死因鉴定，接到委托后，鉴定人员驱车前往当地，于中午到达死者村寨，正准备解剖之时，家属突然提出，解剖时死者不能被太阳照到，必须要有遮阳棚或在室内进行，这样死者的魂魄才不会“跑掉”，否则将会给家人和社区带来不利。由于死者家人也不愿意在其家中（室内）进行解剖，只好临时找木头与布匹，经过一个多小时搭建起一个棚子，把太阳遮住后，鉴定人员才得以进行解剖。

下面这个案例是笔者参与观察记录的。

个案5-4 2014年，云南昭通某地发生一起打架致死案件，死者为一男性青年，死者死亡的地方在村子里的空场地处。因为这个地方开阔，通风，近处也没有住户，利于解剖。法医决定在此解剖。当警方拉起警戒线后，村长出面要求不要在此地解剖。理由是这个死者不是本村人，是隔壁村的，希望抬到他们村去做解剖；另外，这个地方平时是大家娱乐的地方，偶尔还会在这开个村民会，小孩也常常在这玩耍，死者又是和本村人打架打死的，在这里解剖，死者的灵魂肯定不会放过本村的人。警方听了，细心地给他们解释了，告知他们在山地搬动尸体的不容易，也没有什么运输工具，搬动了会影响一些尸体痕迹，而且在此解剖也利于对周围环境、物证收集和印证，请村里理解；如果要抬到另外那个村去解剖，那边的村民又认为不是死在那边，抬过去也有意见。现在还是只能在这里解剖。(www.xing528.com)

虽然村民们一直不满，但最后还是在这里进行了解剖。村里人就开始去找石灰，准备等人抬走后撒在解剖的地方。又找了些干草，说是后面等解剖结束后在这里烧一下，另外还要做一个仪式。

下面一个来自红河州某县公安局的法医的故事。

个案5-5 2011年3月某天，云南红河某县一男性青年被人发现死于一山村的路边沟渠里。接到报案后，警方经过勘查，初步判定是凶杀案件，法医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由于事发地在水沟里，法医要求将尸体稍微移动一些位置，最好多走几步，大约20米，抬到稍平坦的地方便于解剖，告知家属后，家属坚决不同意，希望警方将尸体抬到村里的坟地去，因为死者死亡属于“凶死”，凶死之人是不允许抬进村里的，在要埋葬的坟旁边解剖，解剖结束后，直接埋葬，这是村里包括家属都认为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坟地距离事发地还有1公里。这么远的山路要抬过去是非常不容易的，需要担架，需要许多人员，时间耽误会很久，公安机关没有同意其想法，由于案件性质特殊，以及解剖需要，仍要在旁边平地进行解剖。家属对此事非常不满，几个村民也帮着说在这里解剖会影响村里的风水，会“闹鬼”，对村寨不利。

那什么地方不影响风水呢？原来，法医开始指定的地方已经属于村子里的范围，死者死亡地点刚好属于村外，如果往村子方向抬过去十几米就算进入村子里的地界了。理解了这一点之后，法医就决定在没有进入村子的地方进行了解剖鉴定工作。

事实上，村寨空间并非只是一个物理空间，村寨还是一个是充满社会文化意义的文化空间，村寨空间的神圣性是村民的集体意识，注意到当地人对于村寨“内”与“外”的物理界限和文化界限，^[7]从而不将非正常死亡的“不洁净”的尸体抬进村寨内都是对地方文化的尊重的具体表现，换言之就是对当地空间秩序的尊重。对案发地的文化习俗有一定的了解，积极友好地与死者家属进行协商，向对方解释自己的工作目的、诉求，也耐心地听取对方的合理诉求等是法医工作者在工作中需要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