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文化人类学：解读死因

人为什么会死是人们不断追问的问题，同时也是各民族群体在面对死亡时首先要提问或回答的问题，法医工作者对这些问题的理解显得十分必要。我们可以从各种神话、文学作品、法律条文以及学术著作等中看到人们对于死亡原因或死亡形式的各种解释。有学者总结道：“各种神话对死亡发生原因的解释被民族学家及宗教学家大致归纳为以下八大类：（1）死亡被认为是人的自然终结，或被认为是按照神的最初意愿而被人类接受的。（2）神或某种神灵物的死亡导致了人世间死亡的发生，因而死亡不是由于人类行为所致的。（3）人的死亡是神之间争斗辩论的结果。（4）死亡是人受神或某种神灵物欺骗的结果，或是神的疏漏、错误所导致的。（5）死亡是人的某种缺点、毛病所引起的。（6）死亡是人的错误判断或选择所导致的。（7）死亡起因于人类的某种罪过或过失。（8）人类死亡是因为人自己要求死亡。”^[55]此外，当代“死亡学”专家俄罗斯的拉夫林的研究成果则将死亡原因或死亡形式总结归纳为“儿童夭亡、病逝、饥荒死亡、干渴致死、动物致死、出生前死亡、自愿死亡、暗示性致死、雷电致死、自然灾害致死、吸毒致死、战争死亡、和平时期军队中的死亡、失事和遇险死亡、恐怖活动死亡以及自然死亡等许多种。”^[56]如此众多的死亡原因或死亡形式让人们面对死亡时往往不知所措，于是，面对具体的死亡事件尤其是一些非正常死亡事件，找出和甄别具体明确的死亡原因成为第一要务。在现代职业化的法医出现之前，许多民族社会的巫师、祭司或头领等往往需要承担寻找和甄别死亡原因的重要职责。

笔者在西双版纳少数民族地区开展田野调查期间就发现，当地的傣族、哈尼族、布朗族和基诺族等都有相应的人承担“死因鉴定”的工作。在傣族社会，“摩”（包括男的“波摩”和女的“咪摩”两种，也有学者写成“摩公”“摩娘”）不仅平日里帮人占卜、看病，还要帮助傣族民众寻找死亡原因、死亡形式、死亡性质等等。

案例2-1、2-2是作者2017年在西双版纳访谈收集到的。

个案2-1 2015年傣历年（4月中旬）某日，橄榄坝（西双版纳州景洪市勐罕镇）一个寨子（村子）里面的几个小娃娃（小孩）到澜沧江里面游泳。到下午，寨子里面的人看到几个娃娃边喊边哭着跑回来，他们喊着“××找不着了，××被冲走了，××被冲走了……”。大人们赶紧跑到澜沧江的水里和岸边找被冲走的小娃娃，整个寨子的人和其他周围寨子的都找了好几天，就是没有找到。后来，没有办法，就去问问曼列寨子的“咪摩”。“咪摩”就说小娃娃手上戴的银镯子可能钩住防水提的铁丝了，所以漂不上来。于是，寨子里面的人顺着一个一个的防水提找，还用长长的竹子打捞，还是没有找到。后来，寨子里面的人认为可能挂在其中一个很大的防水提，准备用炸药把防水提炸开。但是，“咪摩”说：“不要炸了，孩子可能是不想见人了，想自己安静地走，那就让他自己走好吧！”听了“咪摩”的话之后，家里人和寨子里面的人觉得“咪摩”说的应该是对的，而且“咪摩”都开口说不要找了，于是大家都不再找了，简单地办了葬礼就结束了。^[57]

类似的，在哈尼族社会，“尼爬”不仅占卜看病，“尼爬”也往往承担鉴定死亡原因的职责，有的“尼爬”现在还可以帮失主寻找偷盗摩托车、钱财等的小偷。(www.xing528.com)

个案2-2 2017年4月10日，景洪市景哈乡帕瓦老寨里面的几个小娃娃到傣族寨子（曼龙村）边上玩，他们几个就跑到水潭里游泳。游了一段时间，几个小娃娃发现其中一个叫阿大（化名）的小伙伴在水里乱动，还叫救命，他们就下去拉他，结果还是没有拉上来。几个娃娃赶紧到旁边地里求救，在旁边干劳动的傣族男子听到救命声后就赶过去帮忙，结果捞上来的时候，阿大已经死了。家人把阿大带回家后，准备下葬。第二天一早，阿大舅舅从景洪带着警察（包括法医）来到家里，警察了解情况后，询问了一起去游泳的几个小娃娃，然后就说阿大就是游泳被淹死的，其他几个小娃娃没有责任。随后，家里人把阿大埋了。但是，阿大的奶奶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是她的孙子死了，而不是其他小孩？于是就让家人去问问“尼爬”，“尼爬”说可能是有一个刚刚死去没有多久的妇女的鬼魂把阿大带走了。于是，奶奶和家人听后就怀疑是前段时间上吊自杀的同村民老奶奶咪南的鬼魂把阿大带走了。阿大的家人找咪南的家人吵架了，但咪南家人不承认，认为尼爬乱说。因为没有什么证据，两家人吵架也没有什么结果。村里人觉得尼爬说的应该有道理，因为阿大的爷爷和咪南的老公本来是堂兄弟，原本属于一个家族的人，就是因为咪南上吊自杀了，阿大的爷爷奶奶提出来要和咪南家“朗当扒”（分家族、断绝家族关系），这是不好的，会给提出分开的那家带来厄运，因为“朗当扒”是要顺其自然的，不能因为哪家出事情就强行分开，这种因为遇到困难就抛弃自家人的行为是要遭到报应的。^[58]

在基诺族社会，承担死亡鉴定职责的人称为“白腊抛”。“白腊抛”进行死亡鉴定的时候，首先要派出“饶考朱”（类似于现在的派出所巡警队员）进行初步判定，判定有异议或不服，则由“白腊抛”做最后裁决。在裁决之前，“白腊抛”需要做仪式，这个仪式需要死者家属提供死者的衣物，衣物内包裹着一把米粒和三个鸡蛋，“白腊抛”做仪式时，会随意抓起三小份米粒放成三角形米堆，三个鸡蛋正立在三角形的米堆中间。然后，“白腊抛”对米堆上的路线和鸡蛋丝进行分析、解读，并告知死者家属死亡原因和死亡过程，还要告诉死者家属后事的处理方式。“白腊抛”做这些一般都不收取费用，家属可以带一些蔬菜水果或其他礼物略表心意。^[59]笔者很希望我的报告人能够列举一个发生在基诺族村寨的死亡案件以及“白腊抛”进行“死亡鉴定”的过程，但报告人和当时在场的其他村民都觉得随意地谈论已经过去的死亡事件，不仅是对死者及其家属的不尊重，对报告人及其家庭都是不吉利的事情。所以，报告人只愿意把“白腊抛”进行“死亡鉴定”的一般要求和程序告诉笔者，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列举具体的个案。在随后的调查过程中，笔者还尝试向其他基诺族村民提出同样的问题，但都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拒绝了。缺少具体的个案虽然有点遗憾，但也让笔者了解到基诺族社会对于死亡尤其是一些非正常死亡事件的认识和理解。

人的死亡原因多种多样，不同民族对死亡原因也有不同的文化解释。有些死亡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但有一些死亡原因是较为复杂的，不同的死亡原因往往也成为人们对葬礼进行分类的重要标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