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视角下的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成果

和语言表象不同的是，视觉表象往往是对某一确定时刻的具体人物、事物或场景的表达，因此缺乏语言表象的“宏大叙事”功能。历史学家塞缪尔（R.Samuel，1934—1996）注意到，摄影照片作为19世纪社会史的证据所具有的价值，是帮助历史学家建构了“自下而上的历史学”，开始把历史研究重点放在日常生活和普通民众的经历上[16]。

由于视觉表象的这一特性，加上微观史学和历史人类学思想的影响，决定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的视觉科学史研究大多是微观视角下的历史。这种微观视角下的视觉科学史研究可能是关于某一具体人物在科学活动中使用图像的情况的研究，如史密斯（J.Smith）关于达尔文如何通过插图来阐释他的自然选择理论，并如何改变了博物学的视觉传统，用图像来支持他的观点的研究；[17]也可能是对某一时期的图像制作、运用等方面的研究，如布齐（M.Bucchi）关于1850—1920年间教室里的科学挂图的研究；[18]也可能是关于某一学科领域的图像运用的研究，如帕斯威尔（B.Pasveer）关于医学领域里X射线照片的研究等[19]。

可见，微观视角的视觉科学史通常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断代史或者国别史，而往往是从具体的人物、事件或主题出发的历史，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跨度具有更大的灵活性。

当然，宏观史学和微观史学并不是完全相互对立的。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科学技术研究学院的弗里兰（G.Freeland）曾经将宏观史学或“大描绘史”（big picture historiography）与微观史学或“小描绘史”（little picture historiography）之间的矛盾比作是“兄弟之争”（Tweedledum and Tweedledee Battles），因为“小描绘史如果不和大描绘史结合起来，其社会文化价值将非常有限……与此同时，真正的历史资料又不可否认地存在于小描绘史的个别场景中。”[20]

另外，在科学史中，视觉表象不同于语言表象的另一个明显特征是，语言表象通常是作者自己的陈述，通过作者自己独自的工作即可完成，而视觉表象的制作则往往少不了画家、绘图师、雕版师等不同人群的合作。因此，最终的视觉表象产品既体现着作者的理论观点和需要，也渗透着画家、绘图师、雕版师的技巧、审美、教育和职业背景，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铭记着政治、经济、社会、宗教、教育以及科学技术等不同历史因素的影响。因此，和语言陈述相比，科学史中的视觉表象更具有特定的社会性、历史性和文化性。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强调“历史文化分析”的历史人类学影响下，视觉科学表象的这一特征恰好为视觉科学史的历史文化分析打开了一个窗口，从而形成视觉科学史注重社会、历史和文化分析的史学风格。(www.xing528.com)

罗伯茨（K.B.Roberts）和汤姆林森（J.D.W.Tomlinson）关于欧洲解剖学插图传统的专著《身体的构造：解剖学插图的欧洲传统》[21]就是一项注重解剖学插图的社会、历史和文化分析的科学史研究项目。在这本书里，作者既关注解剖学家、他们的合作者以及他们的作品，同时也关注解剖学插图的制作和传播的背景。作者试图揭示每一幅插图背后所隐藏的有趣的复杂性。在作者看来，插图中所展示的以及插图的展示方式都有赖于解剖学家和艺术家的说教意图以及他们对解剖学的理解，而且还有赖于其他一些诸如此类的因素：他们所接受的训练；他们工作的社会和职业环境；他们所采用的绘图技术；生产和销售这些插图的经济和行政管理；解剖学家和艺术家对活的和死的人体的态度[21]8-10，等等。

勒菲弗（W.Lefèvre）2004年编辑出版的论文集《描绘机器：1400—1700》[22]收录了9篇由科学史学家、技术史学家和建筑史学家撰写的关于1400—1700年间机械制图的语境化研究的文章。在这本书的导言里，勒菲弗概括了这本书的研究目的：“为什么制作这些绘画？这些绘画是为谁而作的，出于什么目的？这些绘画行为的前提条件是什么，背景是什么，后果是什么？简而言之，绘画怎样塑造了现代早期工程师的实践和观念？”勒菲弗认为，技术制图分别与高技术领域的五个社会因素相关：与劳动分工的形式相关、与知识传播的方式相关、与学习和教育的形式相关、与实践知识整体的根本性变化相关、与技术作为公众兴趣的重要因素的建立相关。而技术制图的最显著的功能是其社会性功能，即它们作为在不同个体（更确切地说，不同种类人群中的个体）之间交流方式的功能，包括在从业者之间，缔约双方及转包方之间，从业者与对技术感兴趣的公众之间传达提案、记录约定、确定决议、提供指导，以及作为协商和沟通的基础、交流经验、施行和保证监管、宣传、读者群的教学、阐释争论等等。基于此，对技术制图的研究也因此能够揭示嵌入于技术制图项目的不同个体组成的团体之间的社会关系的全貌[23]。

总之，视觉科学史多是自下而上的微观视角的历史，在研究风格上强调对视觉科学表象进行社会的、历史的、文化的语境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