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威尔士大学历史系莫斯利(A.Mosley)在研究科学史中的器物、文本与图像时指出,历史学早年对于科学的物质文化的相对忽视一方面在于历史学的本性,即文本和理论的生产者和消费者,因此甚至技术史学家也更喜欢文本类的文献资源而不是其他种类的史料,更喜欢读和写而不是其他形式的研究工作。另一方面还在于科学史学科的个人史取向,包括那些在科学史建制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科学史巨匠也逐渐抛弃了对于科学的物质实体的研究,一些关键的思想家也忽视了实验在科学革命中的作用,比如库恩(T.S.Kuhn)认为是“数学科学”而不是“实验科学”在现代早期经历了革命性的变化。在这种思想背景下,对于器物和图像的研究在20世纪早期的科学史领域似乎总是得不到认同,因为人们总是认为对于器物的旨趣本质上是古文物学的[10]。
20世纪后半叶的历史人类学突破了历史与文字的关联,扩展了文献的范畴。费弗尔(L.Febvre)批判了历史学早期的“史学从文本出发”的观念,强调历史研究要“接触物质事实”。布洛赫(M.Bloch)也强调过历史证据的多样性,指出历史研究要重视任何形式的“过去的痕迹”[11]。
在历史人类学影响下,视觉科学史的研究史料也日益广泛和丰富。马佐利尼(R.G.Mazzolini)在他所编辑的出版于1993年的一本关于1900年之前非语言传播方式的论文集前言中对科学史中的非语言传播资源的概括体现了视觉科学史中非语言史料的广泛性和多样性:“所有种类和用途的科学仪器;行星系统、地球、人体、地层、分子、机械等的不同材质的模型;植物、动物、解剖学标本、地理区域、天空、行星等的插图;诸如植物(草药)、矿石、动物活体或标本、解剖学标本、骨骼或头骨等自然物体的分类收藏品;诸如自然史博物馆、植物园、实验室、解剖室、天文台等科学传播和工作的场所;诸如分类表、定律的图示、示意图、表格(如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的图形和符号以及在众多学科门类出现的其他种类的非语言符号的规范化表象体系。”[12]
不同于语言史料的多种视觉科学表象的运用不仅丰富了科学史研究的对象和内容,也可能给科学史研究带来新的史学结论。比如,马普科学史研究所布特内尔(J.Büttner)等人关于15世纪到18世纪炮术师的实践知识和一些理论家关于弹道曲线的理论研究中的图像以及伽利略的学生维维安尼的手稿的研究所得出的结论就完全不同于传统物理学史关于惯性定律的史学观点。
惯性定律是牛顿第一运动定律的简称,由牛顿于1687年在其《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第一次明确提出:“每个物体都保持其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状态,除非有外力作用于它迫使它改变那个状态。”[13]惯性定律和牛顿第二、第三运动定律一起,构成了牛顿经典力学体系的基础。(www.xing528.com)
当然,物理史学家们并不完全把惯性定律看成是牛顿一个人的成就,牛顿也承认他是在前人工作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柯瓦雷曾这样概括惯性定律在牛顿之前的发展历程:“在伽利略的有保留的和谨慎的叙述之后,在伽桑狄的含糊不清的解释之后,在托里拆利的那些令人佩服的清晰但却枯燥的完全的数学的公式之后,我们达到了笛卡尔的简明扼要的陈述。”[14]
然而,布特内尔等人在研究15世纪到18世纪视觉图像在沟通炮术师的实践知识和力学理论知识时所起到的作用时,通过考察这一历史时期不同人物的弹道曲线图像,得出结论认为:和他的同时代人或者前人相比,伽利略的抛体运动概念和现代经典力学有着同样的偏差,他们持有同样的植根于亚里士多德冲力物理学的概念基础,伽利略也同样缺少经典力学抛体运动理论赖以产生的惯性概念。相比之下,哈里奥特第一次将抛体运动看作是由水平方向上的匀速运动和竖直方向上的上抛运动的合成,第一次从理论层面对弹道轨迹处处是曲线的现象做出了解释,并且显示出由冲力物理学向运动物理学转变的趋势,因此在由亚里士多德冲力物理学迈向经典力学的进程中更具有转折性的意义。
另外,他们还通过考察伽利略的学生维维安尼对伽利略《演讲集》第一版的修订手稿中插图和旁注(原书图27)得出结论,维维安尼的插图和旁注明显是关于惯性原理的陈述,正是维维安尼的这一见解开拓了一条由冲力的概念突变为经典物理学中惯性定律和瞬时速度的概念的发展途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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