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一阁的历史上,有许多江苏籍的文化名人登上了天一阁,并对天一阁有所贡献。钱大昕就是其中较著名的一位。
钱大昕,字晓征,一字及之,号辛楣,又号竹汀居士,江苏嘉定人。生于清雍正六年(1728),卒于清嘉庆九年(1804),享年七十有七。钱大昕是清代的汉学大师,乾嘉学派的巨子,吴派学者的卓越代表。他在当时就负盛誉。梁玉绳把他比作郑康成,王昶把他比作王深宁(应麟),钱载把他比作顾亭林。时人的这些比喻,说明了钱大昕学问的博大精深和造诣之高。后人也有极高评价。段玉裁《潜研堂文集序》称:“夫自古儒林,能以一艺成名者罕;合众艺而精之,殆未之有也。若先生于儒者应有之艺,无弗习,无弗精。”阮元《十驾斋养新录序》指出:“国初以来,诸儒或言道德,或言经术,或言史学,或言天文,或言地理,或言文字音韵,或言金石诗文,专精者固多,兼擅者尚少,惟嘉定钱辛楣先生能兼其成。”这正如江藩《汉学师承记》中所说:“先生学究天人,博综群籍,自开国以来,蔚然一代儒宗也。”
钱大昕在中国学术史上可谓成就卓著,尤其难能可贵之处在于精通诸多学科,且各有建树,著述极丰,有《廿二史考异》百卷、《诸史拾遗》五卷、《疑年录》三卷、《十驾斋养新录》二十三卷、《潜研堂诗文集》七十卷等三十余种。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在金石学方面的成就,这与他登天一阁编《天一阁碑目》有相当的关系。
钱大昕像
钱大昕手迹
钱大昕从研究历史的角度认为“金石之学与经史相表里”,“证以正史甚多”,十分重视金石学的研究。自三十岁开始,广为搜集各地各代金石文字,不仅靠采购所得或赖亲友赠送,而且还随时随地采访临拓,“所过山崖水畔,簧宫梵宇,得一断碑残刻,必剔蘚拂尘,摩挲审读而后去,其好殆至老而益笃”[1]。年高七十之时,还在洞庭地区爬山涉水访求碑刻。经几十年之积累,搜得金石碑刻等近二千种,经其跋尾者亦有八百六十件之多,著成《金石文目录》、《金石文跋尾》二书。就连一向自重的王鸣盛也承认自己在金石学方面“才不逮竹汀甚远”,并认为钱大昕在这方面的成就,远远超过自宋至清的金石学家欧阳修、赵明诚、顾炎武、朱彝尊等人,“为古今金石学之冠”[2]。钱大昕本人也自谓“博考”有得,声言前辈闻之不博,考之不审,颇为自得。其金石学方面的著述,除上述两种外,所著《十驾斋养新录》第十卷的内容也是金石学。此外,尚有《唐石经考异》一卷、《金石待访录》四卷、《嘉定金石文字记》四卷和《天一阁碑目》二卷。
钱大昕不仅学问被推为大江南北第一,亦富藏书,是一位藏书家。其自题画像赞曰:“官登四品不为不达,岁开七秩不为不年,插架图籍不为不富,研思经史不为不勤。”[3]其藏书处为十驾斋、潜研堂。其所撰《竹汀先生日记》三卷,卷一专记所见古书及与黄丕烈、卢文绍等众多藏书家往来借抄、校读古籍之事。藏书印有:“钱大昕印”、“竹汀”、“臣大昕”、“辛楣”、“竹汀复校”、“纶阁舍人”、“瀛州学人”、“东宫亚相”、“南海衡文”、“文学侍从”、“游于盛世”、“年开七秩”、“年已七十矣”、“七十三年矣”、“平生一片心”、“钱大昕观”、“竹汀居士曾观”、“宫詹学士之章”、“大昕私印”等。
钱大昕登天一阁并编《天一阁碑目》,源于他应鄞县县令钱维乔之邀赴邺主修《鄞县志》,故对此事不能不略述一二。
钱维乔,字树参,一字季木,号曙川,又号竹初,江苏武进人。乾隆二十七年(1762)举人。精考据地理、志乘之学,又善书。乾隆四十六年由遂昌调鄞,任鄞县知县。鄞县历来文风昌盛,人才荟萃,又多藏书家。钱维乔到鄞后,即访求旧志,搜集文献,蓄重修新志之意。乾隆嘉庆时期,正是我国编修地方志的全盛时期,加之政府倡导,风儒名贤大都参预了地方志的编修。在这种形势下,乾隆五十二年(1787),钱维乔聘请钱大昕总纂县志,分纂为邑举人卢镐、贡生倪象占、禀生袁钧。此志由钱大昕发凡起例,乃仿宋代志书。按其《鄞县志凡例》所叙,所仿之志主要为《咸淳临安志》,于条目之下注出处书名。用公文案牍一一注明某衙门来文,某科档册,以凭征信。古人事迹以正史为凭,而稍汰采家传之事无实据者。
钱大昕全集
诗文之有关掌故者,以类附入各门,则仿《景定建康志》、《咸淳临安志》之例。加之他在人物传上“不立标目”,也有所创新,使《鄞县志》的体例较旧志有较大更改。此志一出,称誉颇佳,谓使鄞县文献大备,世称“名书”。综观此志,具体有以下几个特点:
1.征信一方。关于地方志的起源和性质,是方志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颇多争论,迄无定论。乾嘉时期,大学者戴震认为方志起源于古代舆地之书,主张修志“但悉心于地理沿革”,称“地理派”。方志学家章学诚则认为方志“乃一方之全史”,它源于古国史,称“历史派”。两派各执己见,展开了激烈的争论。钱大昕折合两家之说,称地方志“乃一方之征信”。[4]钱大昕把方志看作是综合一方古今自然、社会状况并征而能信的载体。这种载体即非地理专门,亦非历史专门,而是两者兼而有之。它既使方志越出了“图经”的概念,又使方志不同于“历史”概念,独得创见。乾隆《鄞县志》于古今沿革分合,无不考而明之。而他亲自调查撰写的《小江湖非西湖》、《甬桥非甬水桥》、《奉化郡考》等舆地方面的辨证文章也均载入新志。历史与地理的结合使其志能征信于一方,成为其首要特点。
2.博观约取。钱大昕认为地方志的价值在于其资料的丰富和翔实,他把资料工作置于修志首位,苦心于“博观约取”[5]。他指出:“自古史家之患在于不博”,“古人作志必先聚书,惟备万卷之储乃可资考证之益”。[6]其博观主要来自三个方面,即博稽群籍、征诸吏牍、采访乡里。其约取主要对这些资料进行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的工作。他主纂的《鄞县志》可以说是“博观约取”的典范。该志“辞严事核,质而有文”,“疆域之沿革,农田水利之兴废无不详也;官司人物之贤者、能者,有益于民者以及潜德之幽光,霜闺之贞行,无不甄而著也;庙学、兵防之钜,时俗物产之细,无不广纪而备也,开幽灿然,盈耳溢目。其事核,其文辨,以裁信乎。”此又其一特点耳。
3.辑撰随宜。方志应以纂辑为主,或以撰著为主,清代修志诸家也颇多争议。钱大昕认为方志应以撰为主,辑为辅,但又并不绝对,要随其事之宜。他所主纂的《鄞县志》,凡录史、地理书、旧志、文集等重大史料,则以纂辑为主,“无语不出于人”。并“于各条之下注明出处,庶无攘善之疑,亦无杜撰之消”。“凡录公文案牍,注明某衙门来文、某科档案以凭征询。”[7]但他也重著述,强调撰著之文应融会群籍,词必己出。他还采用近乎纪传体史书中的“书体”,纂辑、撰著兼而有之,即把重要史料略加概括,而“曰据、曰采或曰参用,要无失乎古人之本意”[8]。这也是个创举,更是乾隆《郭县志》的又一特点。
4.立传为重。人物传记在我国志书中一向占有重要地位,一般旧方志记载各种人物的篇幅都在三分之一以上,被称为“志中之髓”。钱大昕对人物志的编写也有独到见解,认为“史家之例,以立传为重”[9],并在《鄞县志》中加以实践。其关于人物立传在《鄞县志凡例》(共二十五条)中就有八条。其主要见解为:(一)立传人物史志有别,“国史美恶兼书,志则有褒无贬,”应以褒扬乡贤为宗旨;(二)立传人物必须是“生长是邦,游钓所在”,不能“昧无疆域滥收,以备乡贤之数”;(三)立传人物“不得以名位显贵”,惟以“政德昭著”、“功德及名者”;(四)立传人物应“不拘一家私乘,古人事迹以正史为凭”,近人事迹则“核诸乡评”,强调“信而可征”;(五)立传人物不私其亲;(六)传主不立标目,“总题曰人物,但以时代为次,不分优劣”;(七)“名宦人物见存者,例不立传”,“惟贞节之妇邀旌表者,俱得立传,更有身处穷乡,无力阐扬而行义灼然,众所共信者,亦皆兼录,以慰苦节”,破了生不立传之例。钱大昕对卜方志的最大贡献是关于人物传的理论和实践,这也是其所编《鄞县志》的最大特点。[10]
钱大昕之《鄞县志》“考核精当正确,体例也好”[11],深得后人好评,成为一部不可多得的名志,也是他方志学成就的集中体现。
作为一位大学问家和藏书家,钱大昕特别强调治学要实事求是。他说:“通儒之学必自实自求是始,毋徒执村书数箧自矜奥博也。”[12]他十分重视图书的搜集,尤其在博求善本方面可谓不遗余力。他为了搜寻《壬子新刊礼部韵略》一书,“五十年遍访南北藏书家”[13],终于如愿以偿。他与大江南北的藏书家有着广泛、频繁、深入的交流。天一阁作为知名的藏书楼,自黄宗羲第一登临后,已越来越引起学问家、藏书家的关注,它也不再似范钦殁后那样封闭,开始了有选择的适度开放。钱大昕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登阁的机会。
钱大昕编《天一阁碑目》
乾隆四十八年(1783)夏,钱大昕出游天台路过鄞县,在老友李汇川的介绍下,“亟叩”天一阁,天一阁主人则“启香橱而出之,浩如烟海,未遑竟读”[14]。由于时间伦促,带着一丝遗憾而归。乾隆五十二年(1787)六月,其应邀修《鄞县志》,“复至鄞”,再次叩开了天一阁的大门。其时,“适海盐张芭堂以摹《石鼓文》寓范氏,而侍郎之八世孙苇舟亦耽法书,三人者晨夕过从,嗜好略相似,因言天一阁石刻之富不减欧赵,而未有目录传诸世,岂非阙事?乃相约撰次之”[15]。从这段记载可知,全祖望所编之《天一阁碑目》经过近五十年就已不见了,全祖望是否完成过此目,令人生疑。笔者在《全祖望与天一阁》一文中对此持肯定态度,并作了介绍。今重读全祖望《天一阁碑目记》,发现其撰记之时,尚未完成此碑目,其文最后曰:“友人钱塘丁敬身精金石之学者也,闻而喜,亟令予卒业,乃先为记以贻之。”[16]一部目录五十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不可能。可能的是全祖望真的未完成此目,而钱大昕才有“未有目录传诸世”的结论。如果此说成立,那钱大听所编之《天一阁碑目》,其学术价值就更大了。
钱大听与张芭堂、范懋敏“拂尘祛蠹,手批目览几及十日,去其重复者,自三代迄宋,凡七仃二十余通,以时代前后为次,并记撰书人姓名,俾后来有考。明碑亦有字画可喜者,以近不著录,仿欧赵之例也。”[17]碑目著录周碑一种,秦碑二种,汉碑二十九种,魏碑三种,吴碑三种,晋碑二种,梁碑二种,北魏碑六种,北齐碑四种,后周碑二种,隋碑五种,唐碑一百四十四种,后唐碑一种,后晋碑二种,周碑二种,宋碑二百另二种,金碑四十一种,元碑二百五十六种,无时代二种。续增碑目中,夏碑一种,周碑二种,汉碑九种,魏碑一种,宋碑二十三种,金碑三种,元碑一种。共著录八百零三种。
据钱大昕研究,明代好金石者“惟都、杨、郭、赵四家,较其目录,皆不及范氏之富,若于司直辈道听途说,徒供覆甑耳”[18]。钱大昕《天一阁碑目》的问世,让天一阁藏碑的情况首次详细面世,大有益于学术。诚如钱大昕自己所说:“此书出,将与欧、赵、洪、陈并传,苇舟可谓有功于前人;而考证精审,俾先贤搜罗之苦心不终湮没,则予与芭堂不无助焉。”[19]这决非自夸,而是实话。
钱大昕与天一阁的另一层关系也值得一书。钱大昕在主修《鄞县志》时,鄞县另一藏书家、抱经楼主“青厓尽出其家藏宋元旧志及四明人诗文写本,与共商榷,”两人关系密切。钱大昕应邀撰《抱经楼记》,其中两段话颇有关于天一阁之研究。其一曰:“四明古称文献之邦,宋元之世,攻婉楼氏、清容袁氏,藏书之富,甲于海内。明代储藏家则有天一阁范氏,而四香居陈氏、南轩陆氏次之。然聚多易散,惟范氏之书,岿然独存,浙东西故家,莫能逮焉。”其二曰:“兹楼之构修广,间架皆摹天一阁,而子孙又多能读书者,日积而月益之,罔俾范氏专美于前,是所望也。”[20]天一阁之“岿然独存”和抱经楼模仿天一阁之事,寥寥几笔,昭然若揭。
总之,钱大昕以其自己的学术成就叩开了天一阁之门,以其所编《范氏天一阁碑目》而在天一阁的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踪迹。(www.xing528.com)
模仿天一阁的抱经楼其厅堂已迁入天一阁
注释
[1]瞿中溶《金石文目录后记》。
[2]王鸣盛《金石文跋尾序》。
[3]钱大昕《文献征存录》之《潜研老人自题像赞》。
[4]钱大昕《鄞县志》之《鄞县志凡例》。
[5]钱大昕《鄞县志》之《鄞县志凡例》。
[6]钱大昕《鄞县志》之陈钟琛《鄞县志序》。
[7]钱大昕《郸县志》之《鄞县志凡例》。
[8]钱大昕《郸县志》之《鄞县志凡例》。
[9]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十五之《勤县志局与同志书》。
[10]以上史料主要来自钱大昕之《鄞县志》和《潜研堂文集》。
[11]顾吉辰《钱大昕研究》之《钱大昕、钱大昭著作考》。
[12]钱大昕《潜研堂文集》之《卢氏群书拾补序》。
[13]钱大昕《潜研堂文集》之《与谢方伯论平水韵书》。
[14]冯贞群《鄞范氏天一阁书目内编》附三之钱大昕《天一阁碑目序》。
[15]冯贞群《鄞范氏天一阁书目内编》附三之钱大昕《天一阁碑目序》。
[16]冯贞群《鄞范氏天一阁书目内编》附三之全祖望《天一阁碑目记》。
[17]冯贞群《鄞范氏天一阁书目内编》附三之钱大昕《天一阁碑目序》。
[18]冯贞群《鄞范氏天一阁书目内编》附三之钱大昕《天一阁碑目序》。
[19]冯贞群《鄞范氏天一阁书目内编》附三之钱大昕《天一阁碑目序》。
[20]王余光《藏书四记》之钱大昕《抱经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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