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筼书陈寅恪诗抄本,在陈寅恪研究中是一个耳熟能详的问题。最早公开提出此问题的是蒋天枢。他在1979年编辑的《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中说:“先生诗出入唐宋,寄托遥深。尤其于宋诗致力甚久。家学固如是也。尝教人读宋诗以药庸俗之弊,其旨可见。惜《诗存》所刊,仅及其半。师母手写诗稿三册,至今未见还,至可伤矣!一九七九年十二月识。”[1]
1981年,蒋天枢校毕《编年事辑》后有一则补识,再提此事:“现在,寅恪先生文集出版事虽已告竣,尚有遗憾事二:其一,先生《寒柳堂记梦未定稿》黄萱誊清钞稿一份,曾经历史系二年级学生王健全拿去供批判用。王来信说当时放在历史系橱柜中。此文当日主系事者应能知其下落。其二,一九七八年历史系发还稿件时,独师母手写诗稿三册,未予发还。陈小彭曾向胡君索讨多次,未得。此三册诗稿明载接收清单中,现亦不知在中山大学何人手。此二事思之时为心痛。一九八一年校毕补识。”[2]
1982年,台湾汪荣祖访问胡守为时曾提及,诗稿三册由唐筼书写,在中山大学历史系所列清单中。汪荣祖说,胡守为之意“似有人吞占此稿件,若经私人关系,待之以日,仍有重见天日之日”[3]。
朱浩熙《蒋天枢传》中对此问题的记述是:“陈小彭按照抄家清单一一核对,发现父亲心血所系的《寒柳堂记梦未定稿》虽在其中,但已经残缺不全;另外由其母亲手抄的父亲诗稿也不知去向……”[4]
2004年,徐庆全发表《追寻陈寅恪遗稿的故事》再次详细涉及此事。徐文首次披露蒋天枢给周扬的信,其中述及陈家当时的处境:[5]
抄走后至今渺无下落。继又逼迫迁居小的住宅,书籍无法存放,由图书馆全部运走。即陈师所借我的《钞本牧斋外集》十二册(巾箱本、二十五卷),亦混在师书中被拿走,函索,称“无有,作罢”。……把家中所保存的新旧著作稿件,从陈先生小女儿陈美延手中,以威胁劫持方式全部拿走。后来又辗转被历史系取去。中经家属多次索讨,迄不发还。直到七八年,大女儿陈流求向广东省政府申诉,中大历史系才于当年四月间将稿件发还家属。但诗集三册和其它零碎稿件尚未发还。……此外,陈师母亲自缮写的诗稿三册,也希望周老能函商中山大学校党委负责同志(据说诗稿三册存放在校长室保险柜里),将诗稿三册交还家属。其它一些零碎稿件,据说存放在档案室保险柜或历史系箱子里。至于另外一份《寒柳堂记梦未定稿》现在谁手,还无法查清。在未交还家属稿件之前,所有稿件都经过历史系主任胡守为手,不识该文是否在他手里?
徐庆全同时采访了陈美延,她回忆说:“我就把文稿借给他们。为了有凭据,我让他们列个目录留下,其中就有《柳如是别传》和父亲的诗稿。”[6]
徐庆全也采访了胡守为,他回忆说:
陈寅恪先生的女儿的确交出过陈寅恪先生的手稿,因陈先生的女儿是化学系的,因而手稿是交到化学系的。……大约在1978年,化学系党总支通知历史系党总支,说有陈寅恪先生的两包手稿,你们历史系是否拿回去?历史系党总支问我,我说应该放在历史系保存,而且谁也不能动。不过,在这两包稿子中,没有《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和陈先生的诗稿,只有《柳如是别传》。陈先生的这部著作还没有出版,我认为应该尽快整理出版,就组织有关人士进行整理。不久,学校党委书记对历史系说,陈先生的女儿要求把这部书稿拿回去,我们遵照指示,立刻交回去了。[7]
蒋天枢在给习仲勋的信中,只提到有确凿证据被人拿走的是《寒柳堂记梦未定稿》,给周扬的信中才补充提到了陈寅恪诗稿。徐庆全文章披露了关于这一问题的《简报》(1979年1月6日出版,编号第5期),题目是《关于陈寅恪的遗稿散失问题》。(www.xing528.com)
徐庆全采访陈美延的记录是:“王健全写了一封长信,说明稿子不在他的手上,而是在历史系。王健全没有拿走稿子,这我倒相信。……我们知道父亲的文稿存在历史系后,就曾找过学校党委书记要回了一批文稿。……胡守为交回了《柳如是别传》,但《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和父亲的诗稿却没有下落了。”[8]
徐庆全对胡守为的采访如下:
关于陈先生诗稿的下落,直到现在我还是被嫌疑人,蒋天枢先生当年就非常明显地暗示过这一点。我一律不作回答。你问到这个问题,我才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你可以在你的文章中说你采访过我,引用我的话,但我不看你的稿子。……蒋天枢写信后我们学校是否追查过陈先生的遗稿,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看到蒋天枢在《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后记中,暗示我把陈寅恪先生的诗稿垄断后,才请求学校来查找,还我一个清白。陈先生的诗稿,是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拿来的,我的确看过,但后来去向我就不知道了。在学校查找时,我曾向学校建议说:当时有陈寅恪专案组,有可能是把陈先生的诗稿作为“反动权威”的材料送到省里了,应该到省里去找。后来,学校是否去省里找,我也不知道。关于《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在校组织部档案中找到了,还给了陈先生的女儿。后来,这份稿子在江西的一家刊物上发表出来,现在收在三联出版的《陈寅恪集》中了。陈先生的诗稿则没有找到。尽管如此,党委书记对我说,调查结果与我没有关系。也就是说,按照组织的结论:诗稿并不在我这里。
由以上蒋天枢记述、陈家后人回忆以及胡守为的辩驳,可知1967年陈家被抄时,确有唐筼书陈寅恪诗稿三册,但所有回忆者均没有涉及三册诗稿的具体形制,即三册诗稿写在何种纸上、用何种装订样式、以何种方式书写,三册诗稿是全书皆陈诗还是同时也抄了其他诗等等,这些情况都不很清楚。
2010年,陈氏后人回忆:“尤其是父亲表露心迹的诗作,全由母亲一人手录。这些诗稿有用钢笔书写的草稿本,及毛笔抄写的誊正本。解放前的诗作抄在一本自制的浅蓝色封面,近正方体的大本子内;解放后诗作录在各种软皮封面练习簿内。仅毛笔誊正本就不止五册,钢笔录下的草稿本就更多了。”[9]
蒋天枢的判断,来源于陈家后人回忆,而在陈家后人回忆中,没有关于唐筼书陈诗的具体内容。联系到《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在抄走及发还过程中的复杂性,石泉认为《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存在“蒋本”与“新稿本”的情况,[10]我们大体可以判断陈寅恪遗稿在抄家后曾存在散乱情况,由图书馆到化学系再到历史系,还有陈寅恪专案组。一般认为后来完整保存在中山大学历史系的情况,未必准确。胡守为认为曾在化学系,似不无道理,而《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在中山大学组织部发现,更证明当时陈寅恪遗稿的散乱情况。
简单说,唐筼书陈寅恪诗稿的下落问题,涉及三个方面:一是陈诗的整体写作状态;二是陈寅恪遗稿的流传情况;三是对当时中山大学历史系相关人物的评价,比如王健全、胡守为的人格。
唐筼书陈寅恪诗抄本,一般认为有三册,但陈家后人也有五册的回忆。《也同欢乐也同愁》中有一幅唐筼手抄陈诗内文誊正本的照片,[11]但没有说明照片来源。按常理推测,照片一定是诗稿佚失前随意拍摄的散页,如果是正式拍摄记录,应当不止一页正文,而有封面一类记录。总之,目前关于唐筼书陈寅恪诗抄本的详细情况尚不清晰,所以需要一些推测性研究。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