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交通不便,人们较少出行,外出一次一般也需要很长时间,与家人联络也极不方便,途中风餐露宿,且时有凶险,因此,古人在离别之时总是充满忧伤和悲愁,在迎接朋友或家人回归时又是欣喜万分,关于出行和迎客都有很多讲究。
1.出行礼仪
宋人有行前祭神的习俗,宋人的行神主要可以分为陆地行神和水上行神两种,其中陆地行神有梓潼君[39]、五通神、紫姑神等,水上行神有天妃[40]等,苏轼《泗州僧伽塔》诗云:“我昔南行舟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这种行前祭神的习俗,在古代称为祖道,它在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有生动的描绘:《清明上河图》中部的平桥与高大的咚咚鼓楼之间,有一辆两个人前拉后推的重载独轮车,车前还有一头瘦驴使劲地蹬地牵引着它,在车上满载的物品上边有一条宽边的布幅遮盖着,这块布幅上面布满了文字花纹,另外还有一把大伞挂在这辆车上,这种车就是宋代都市中常见的串车,这辆串车的后面紧随着一行人,一人牵着一头蹇驴,他的后面跟随着一个仆从,仆人挑着行装,为防止阴雨天气,挑担一头也挂着一把伞,这伞的形状与串车所挂的那把伞略同。骑驴人的侧后方有三个衣着皂袍的人,两人恭立,摊手作送别状,另一个人单膝跪地,他的前面侧倒着一只黄羊,跪地之人仰面望着骑驴之人,口中好像还念念有词,而骑驴之人则回首顾盼,眼中流露出依依惜别之情。他们的行动、言语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在他们的侧后方,有两个挑担的人回首张望着他们,另有两个人面向他们有议论,还有两个人侧视着他们在小声嘀咕些什么。据孔庆赞先生研究,这是典型的“祖道”祭祀场景,首先,祖的地点正在大门之外,这正如今天送客送出大门外一样;其次,所用祭品正是古代祖道时常用的黄羊或黄狗;再者,跪地之人正在祝告,而骑驴之人正在回首倾听,面露依依惜别之情,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乘驴者正是宋人所说的“策蹇重戴”的远游士人的典型形象。[41]
宋人出行还有择日的习俗,陆泳《吴下田家志》载“出入忌月忌日”,敦煌出土的《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历书》也载:“正月……二十日己丑火开,岁对九焦九坎疗病、嫁娶、出行吉。”《马可波罗行纪》在记载南宋都城临安风俗时说:“如有一人欲旅行时,则往询星者,告以生辰,卜其是否利于出行,星者偶若答以不宜,则罢其行,待至适宜之日。人信星者之说甚笃,缘星者精于其术,常作实言也。”[42]意思是说南宋临安城的人出行前都要请占星者占卜,若适宜则出行,不适则不出行。但也有不信于此的,如《邵氏闻见录》记述说“(邵)康节先公出行不择日,或告之以不利则不行。盖曰:‘人未言则不知,既言则有知,知而必行,则与鬼神敌也’”。[43]
3.送别礼仪
古人送亲人、友人远行,有饯别送行、持金赠行、诗词送行和壮行等形式。饯别又称饯行、送行,又称为祖席,其俗在宋代颇为盛行,如《醉翁谈录》辛集卷二载“魁行,桂为祖席郊外,仍赠以诗……”,梅尧臣有诗曰:“古人相送赠以言,今人相送举以酒,酒行殷勤意岂,酒罢踌躇悲更有……。”当时的人送亲朋好友远行时,往往要在城门外或郊外设送行酒宴,如宋王辟之著《渑水燕谈录》载:“初,范文正公贬饶州,朝廷方治朋党,士大夫无敢往别。王待制质独扶病饯于国门。”《五总志》曰:“蔡元长自成都召还过洛,时陈和叔为留守,文潞公以太师就第,饯行于白马寺。”陆游《入蜀记》载:“(乾道)六年闰五月十八日,晚行,夜至法云寺,兄弟饯别,五鼓始决去。”《清平山堂话本》卷一《柳耆卿诗酒江楼记》:“这柳耆卿诗词文采,压于才士,因此近侍官僚弃敬者,多举孝廉,保奏耆卿为江浙路管下余杭县宰。柳耆卿乃辞谢官僚,别了三个行首,各各饯别而不忍舍,遂别亲朋,将带仆人,携琴、剑、书箱,迤逦在路。”《青琐高议》前集卷十《王幼玉传》还记载了一对恋人分别时的情景,说东都士人柳富与名妓王幼玉相恋,“富因久游,亲促其归。幼玉潜往别,共饮野店中。玉曰:‘子有清才,我有丽质,才色相得,誓不相舍,自然之理。我之心,子之意,质诸神明,结之松筠久矣。子必异日有潇湘之游,我亦待君之来。’于是二人共盟,焚香,致其灰于酒中共饮之。是夕,同宿江上。翌日,富作词别幼玉,名《醉高楼》。词曰:‘人间最苦,最苦是分离。伊爱我,我怜伊。青草岸头人独立,画船东去橹声迟。楚天低,回望处,两依依。后会也知俱有愿,未知何日是佳期?心下事,乱如丝。好天良夜还虚过,辜负我,两心知。愿伊家,衷肠在,一双飞。’富唱其曲以沽酒,音调辞意悲惋,不能终曲,乃饮酒相与大恸。富乃登舟”。古人惯以诗表情达意,含蓄哀婉,今人才得见如此经典的佳作。
图37 〔清末〕傅抱石绘:折柳送别图
持金赠行是指亲朋好友送别时,赠以路费,如高登《辞馈金》诗序曰:“顷罢官临庆,士民丐留不果,乃相与持金赆行。勤勤之意,既不可却,复不当受,因请买书郡庠,以遗学者。作诗谢口。”辛弃疾帅浙东时,曾为刘过壮行色,而且还送上一千缗钱作为其路费。
宋代重文,故以诗词送行之俗也颇为盛行,这种诗词当时的人称之为送行诗、送行词,如《鹤林玉露》乙编卷二《迁谪量移》载:“吕子约谪庐陵,量移高安,杨诚斋送行诗云:‘不愁不上青霄去,上了青霄莫爱身。’盖祖杜少陵送严郑公云:‘公若居台辅,临危莫爱身。’然以之送迁谪流徙之士,则意味尤深长也。”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一《蜀娼词》记载了蜀地一位歌妓的词云:“欲寄意,浑无所有,折尽市桥官柳。看君著上征衫,又相将放船楚江口。后会不知何日又,是男儿,休要镇长相守。苟富贵无相忘,若相忘有如此酒。”也凄凄婉婉地道出了送别时的依依不舍之情。
图38 〔明〕沈周绘:虎丘饯别图
宋代出行时还有壮行之俗,届时亲人或朋友往往要为出行之人设酒壮行,如《湖海新闻夷坚续志》后集卷二《送夫入学》载:“宋嘉熙戊戌,兴化陈彦章混补试中。次年正月往参大学,时方新娶,其妻作《沁园春》以壮其行,词曰:‘记得爷爷,说与奴奴,陈郎俊哉。笑世人无眼,老夫得法,官人易聘,国士难媒。印信乘龙,夤缘叶凤,选似扬鞭选得来。果然是,西雍人物,京样官坯。送郎上马三杯,莫把离愁恼别怀。那孤灯只砚,郎君珍重,离愁别恨,奴自推排。白发夫妻,青衫事业,两句微吟当折梅。彦章去,早归则个,免待相催。’一时传播,以为佳话。”迎送宾客之礼,《事林广记》言之甚详:
长者来见,先闻之则具衣冠以俟。若门外下马或徒行,则出迎于门外。若不及入门下马者,据所至迎之。退则送上马,徒行则送于大门外。敌者来见,俟展刺,具衣冠,据所在出迎,退则送上马。若徒行,则送于中门外。无中门,则送于大门可也。少者来见,俟展刺,具衣冠,将命者出请。宾入,主人迎于庭下。既退,或留就阶上马,则送其上马;或出外上马,则送之于门。[44]
这里的长者,指父执辈,年龄大十岁以上;敌者,指平辈亲友,龄相差不足十岁;少者,指晚辈,年龄小十岁以上者。在一些士大夫家中,一般以行亲情礼为主,并无多少客套,如顾东桥与其弟和一个叫王子新的一起吃饭,不久,王子新起身告辞,顾东桥送至门槛外,命一童子说“看七老爹出门”,并不远送,就入座,而王子新也径去。后来,士大夫家,即使兄弟之间,也流行迎送之礼,以客礼相待。
总之,传统礼制对社交礼仪历来有十分细密而严格的规定,古代城市官场礼仪是以官品的高低定上下,那么城市民间礼仪则以长幼或身份的高下定尊卑,如明初规定:“凡乡党序齿,民间士农工商人等平居相见及岁时宴会谒拜之礼,幼者先施。坐次之列,长者居上。十二年令,内外官致仕居乡,惟于宗族及外祖妻家序尊卑,如家人礼。若筵宴,则设别席,不许坐于无官者之下。与同致仕官会,则序爵;爵同,序齿。其与异姓无官者相见,不须答礼。庶民则以官礼谒见。凌侮者论如律。二十六年定,凡民间子孙弟侄甥婿见尊长,生徒见其师,奴婢见家长,久别行四拜礼,近别行揖礼。其余亲戚长幼悉依等第,久别行两拜礼,近别行揖礼。平交同。”[45]显而易见,古代的社交礼节非常强调尊卑长幼的等级差别,严格禁止违背礼教、上下混淆的现象,奉行的是以下两条准则:一为人伦的长幼之序,凡是平日里相见揖拜之礼,必须是“幼者先施”,也就是幼者先向长辈行礼,而在宴会之时,凡是座次的排列,也是长者居上;二为主仆之间的贵贱之别。凡是佃户遇到田主,就不论年龄的大小,一概用“少事长”之礼,只有双方是亲属,才不拘泥于主、佃之礼,而仅仅行亲属之礼,而当主仆关系与亲情关系相混淆时,则以亲情为主,从而体现了儒家传统礼仪的实质。
宋代以后,随着人际关系和社会交往的诸多变动,人们的社交礼仪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如明初规定的相见之礼渐趋废弛,人们不再严格遵守原先的规定,以幼犯长,以卑僭尊的现象在社会交往中时有所见,如王可立在《建业风俗记》中描述南京的情况,“又云嘉靖中年以前,犹循礼法,见尊长多执年幼礼。近来荡然,或与先辈抗衡,甚至有遇尊长乘骑不下者”[46],“嘉定一带,数十年前,后辈见前辈必严重之,有行义者奉以为楷模。迩者渐成侮老之习,即不得不貌敬者,背复姗笑之。浮薄群处,议论风生,多不依于名教而意未必然,或假非义之义阳相标榜”[47],杭州地区,原先“后生见前辈,俨然以先生长者之礼事之,坐必旁,行必随,会聚学宫,毋敢轻戏笑,其风甚古。嘉靖十年以后,督学使者较艺老成沦落,而弱齿简拔低昂,轻重不觉,前贤畏后生矣。陵夷至今,少者肩舆入学宫,见前辈多不下者,前辈安心受之,不以为异,盖相忘于敝俗而不能挽矣”[48],从诸耆老所做的前后对比,可以看出社交礼节的等级失序已达到何种程度。与人交往,彬彬有礼,不论是出于内心真情,还是遵从外在规范,皆不成问题,最可忧的是,既无真情,又不守规则,仅将社交礼节作为纯粹的形式,因某种需要而与人交往时不得不然,这才是“僭礼乱乐”,淆乱世道人心的根源。综观明代中晚期以后的人际交往,为名为利者甚众,违背传统礼仪更成为普遍的社会风气,人际交往违背古制和社交礼节的尊卑失序折射出的,正是传统人际关系的变异和社会等级秩序的动摇,故于世道人心的感叹,绝非凭空而发。
【注释】
[1][宋]蔡襄:《荔枝谱·第七》,影印文澜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第157页。
[2][宋]王明清:《挥麈录·前录》卷四,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第28页。
[3][宋]王明清:《挥麈录·前录》卷四,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第28页。
[4][宋]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三《唐宋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22页。
[5][唐]李翱:《李文公集》卷六《答朱载言书》,四部丛刊本。
[6][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四,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63页。
[7][明]李乐:《见闻杂记》卷二,上海:上海古籍书店,影印本,1986年,第198-199页。
[8][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49页。
[9][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八《秋社》,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14页。
[10][宋]吕希哲:《吕氏杂记》,影印文澜阁四库全书,第216页。
[11][宋]吕本中:《童蒙训》卷上,《师友杂志》,钦定四库全书·子部。
[12][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四,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2页。
[13]苏轼:《偃竹帖》《平复帖》,分刊《中国书法全集》第32册,第443、444页。
[14]李建中:《同年帖》,张商英:《女夫帖》,分刊《中国书法墨迹大全》卷九,第13页;卷十,第210页。
[15][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79-80页。
[16][明]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五“建业风俗记”条,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
[17][明]范濂:《云间据目抄》卷二《纪风俗》,笔记小说大观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4年。(www.xing528.com)
[18][明]祝允明:《前闻记》“近时人别号”条,《说郛》续卷本,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84页。
[19][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一《佞倖》“伶人称字”条,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545页。
[20]克路士:《中国志》,载[英]博克舍(C.R.Boxer)编注、何高济译:《十六世纪中国南部行纪》,第97、98页。
[21]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周礼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22][明]田艺蘅:《留青日札》卷四《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77、178页。
[23][宋]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二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24][宋]吕希哲:《吕氏杂记》卷上,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216页。
[25][宋]司马光:《司马氏书仪》卷四《居家杂仪》,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26][明]刘宗周:《人谱类记》卷上《考旋篇》,载《钦定四库全书·子部》。
[27][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历代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08页。
[28][清]厉鹗:《宋诗纪事》卷六九《葛起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29][宋]洪迈:《夷坚丙志》卷七《阴司判官》,载《夷坚志》,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30]万历《通州志》卷二,载《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
[31][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二七《辩证类·名号甫》,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第294页。
[32][清]王弘撰:《山志初集》卷一《书式》,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28页。
[33]李克主编:《中国书法全集》,第38册,崇贤馆出版,2013年,第484页。
[34]唐圭璋:《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070页。
[35][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九一,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
[36][宋]王铚:《默记》,《唐宋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
[37]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七,《历代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91页。
[38][宋]袁文:《瓮牖闲评》卷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57页。
[39]梓潼君为蜀道行神,据北宋《太平寰宇记》等书记载:此神姓张,名恶之(一作亚之),晋人,居蜀之七曲山,后“战死而庙存”。
[40]据文献记载及民间传说,天妃原为五代时闽王统军兵马使、莆田湄洲人林愿第六女,北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出生。少能言人祸福,且能乘席渡海,云游岛屿,人称龙女。雍熙四年(公元987年)升化后,常穿朱衣飞翻海上,故民间设庙祀之,号通贤神女。庆元二年(公元1196年),泉州首建天妃宫(即妈祖庙)。北宋宣和年间,路允迪奉命出使高丽,中途遭遇大风,八只船中有七只沉溺,独路允迪一舟因有“湄州神女”保佑完好无损。于是,路允迪出使回来后,上奏于朝,朝廷赐庙额为“顺济”,正式列入国家祀典。
[41]孔庆赞:《〈清明上河图〉中的“祖道”祭祀场景》,刊于《开封师专学报》,1998年第4期。
[42]冯承钧译:《马可波罗行纪》第二卷第一五一章《蛮子国都行在城》,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
[43][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一九《唐宋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15页。
[44][宋]陈元靓:《事林广记》卷四《前集》,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
[45][清]《明史》卷五六《礼志十·嘉礼四·宾礼·庶人相见礼》,北京:中华书局,第1428页。
[46][明]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五“建业风俗记”条,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69页。
[47]万历《嘉定县志》卷二《疆域考下·风俗》。
[48]万历《嘉定县志》卷二《疆域考下·风俗》,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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