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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性:内在本质的探寻

时间:2023-08-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现代房事学者最重视的经典文本中,性被理解为事物内在的或特征性的倾向。段玉裁注引“董仲舒曰:性者,生之质也,质朴之谓也”,意思是说,性是人体生命的本质,其质为阳性。意思是说,情是人体生命存在的本能的欲望,其质为阴性。情欲之动必然引起生命的质朴之性动,亦即阴动则阳需应合。这些活动就是性学研究的范畴,因其是在房室中事情,所以古人称之房中、房事、房帷之学。

宇宙性:内在本质的探寻

在当代中国,与英语词汇sex相对应的最常用的字就是性。和sex一样,它既可以独立存在,也可以被用于许多词汇中:性交、性别、性欲、性行为和性器官。它既可以作名词也可以作形容词,它可以被译成“sex”、“sexual”、“sexuality”,有时也可以译成“gender”。社会性别和生理性别的区分使得它的用法更加宽泛,同时也说明我们精心地区别sex和gender对于现代汉语的普通用法来说并不特别恰当。即便如此,性和sex外延的相对一致为现代社会学研究提供了方便。例如,我们在第五章讨论过的国家性调查,在使用这一术语时没有丝毫困难,甚至都没有对其进行界定,就应用于报告和调查问卷中了。在这一研究的英译本中,sex也被当作了一个有用而且灵活的对应词。作者们认为这些术语的含义对于操两种语言的现代被试者和读者都是非常清晰的。

一百年前,也许就在五十年前,却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不言而喻。当学者们翻阅早期关于性活动的著作时会发现,性和sex的明确对等变得非常复杂。首先,在20世纪之前没有任何经典的例证能证明性就意味着sex。在现代房事学者最重视的经典文本中,性被理解为事物内在的或特征性的倾向。例如,由台湾中央研究院(Academia Sinica台湾)1973年出版的《汉语大辞典》就提供了阐述下列意义的古代词源[92]

1.上天所赐;例如《礼记》(公元前一世纪)中说:“天命之谓性。”

2.事物的本质,或它们最基本的特性,《左传》和《孟子》(二者均为公元前三世纪)等著作中有大量例证。

3.生命、命运或寿命。例如《左传》所言“莫保其性”。

4.生活,如《左传》中“民乐其性”。

5.身体,如《吕氏春秋》(公元前二世纪)。

6.美,指外表;《淮南子》中有权威论述。

7.古代社会把事物相互联系的五个“自然”分类秩序。

除此之外,佛教经卷也为性这一术语提供了几种具有权威性的特殊用法。但是,只有关于性别的定义与现代的含义较为接近——“男女的种类是性,例如,男性、女性”——也只有这个定义没有被提供任何词源。但是,在这个咬文嚼字的定义中,把性翻译成“特征(character)”或是“固有的倾向(inherent tendency)”仍然是最为贴切的。

在现代汉语中,在某些语境下性依然指固有特征:例如指个人性情的词性格,或者指物质质量的词性质。这个字有时也起类似于英语合成词后缀的作用,大致可以译成“-ity”或“-ness”。比方说,“modernity”就可以被表达成现代性,“effectiveness”有时指有效性。这种用法虽然不特别精准,但它在翻译西方社会科学著作或思想时却有可顺手拈来之效,比方说在区分modernism和modernity时性这个后缀就不可或缺了。[93]这样,这个词的“固有的倾向”这一含义已经延伸到一种语法意义,可以理解为“……的性质”。

我们暂且先回到关于房中术的现代研究中性这一词的内涵。李约瑟(Needham)在谈到天性或是自然的古代意义之时,翻译了《淮南子》的一个精彩段落,非常清楚地阐明了性的古代含义:

修道理之数,因天地之自然,则六合不足均也。是故禹之决渎也,因水以为师;神农之播谷也,因苗以为教。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庶实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员者常转,者主浮,自然之势也。……由此观之,万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94](www.xing528.com)

这一段的最吸引人之处在于事物在其与特定的活动和其亲密的关系,甚至是与外物的关系中展示了其自然之势。例如,根据古代的观点,真正使林奈感兴趣进而从本质上区分事物的并不是那些固定的、可见的结构,而是存在于所有事物本质活动中的差异。在这里,西方哲学传统中那种独立式的个人的本质决无踪迹可寻。

以行为和关系结构的自然之势这一经典观念为武器,当我们转向关于性的现代著作时可以发现那些一开始显得混乱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否认性这个字还有其他的含义。关于这一事实最好的证明就是每一个学者都在反复引用《孟子》的“食色,性也”,D.C.劳巧妙地翻译为“appetite for food and sex is nature”。 [95]在这里,与sex对应的字是色,而不是性,性被译成了“nature”。引用了此四个字的某些其他现代文本也引用过同时代的其他文献。在那里,性的含义与sex相同。但这总是涉及到原文的具体含义。当注释这个字最初出现时的含义时,即使性这个字脱离了当时的语境转而用于讨论现代性行为,其“自然之势”的含义仍然非常到位。

1991年和1993年由中国医学科学出版社出版的、宋书公主编的、有关房中术的医古文注释题解为这种描述性(presentist)阅读提供了很好的例证。这里“性”不仅仅指天性,而是强调这些天性与色情(sexual)有关。

人们都以为性学之“性”是现代名词,实际上它在周秦时期就已产生了。考性,许慎说文解字》曰:“性,人之易(阳)气。性,善者也。……”段玉裁注引“董仲舒曰:性者,生之质也,质朴之谓也”,意思是说,性是人体生命的本质,其质为阳性。其字常与“情”连用,考情,《说文》曰:“人之阴气有欲者。……”王充《论衡·本性》云:“天之大经,一阴一阳;人之大经,一情一性。性生于阳,情生于阴。阴气鄙,阳气仁,曰性善者,是见其阳也;谓恶者,是见其阴者也。”段玉裁注引“董仲舒曰:情者,人之欲也,人欲之谓情,情非制度不节”。又引《孝经·神契》曰:“性生于阳以理执,情生于阴以系念。”又引《礼记》曰:“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不学而能。”意思是说,情是人体生命存在的本能的欲望,其质为阴性。情欲之动必然引起生命的质朴之性动,亦即阴动则阳需应合。这些是不学而会的事,但作为区别于禽兽的人,必须有制度来节制它,于是在婚姻、嫁娶等礼节制度的形式下,进行性爱、交合、生儿育女的事。这些活动就是性学研究的范畴,因其是在房室中事情,所以古人称之房中、房事、房帷之学。[96]

我认为作者有些夸大其词。引用的所有文献片段(所有这些在一本好的词源学词典中都可以找到,人们不禁会怀疑作者是否考虑了语境)都可以被理解为哲学家在探究宇宙运行阴阳理论时是否包含世俗人类生活的含义。术语是抽象的,同时对阴阳反向性的运用超出了具体男性和女性的房事范畴。甚至这里运用的欲望一词的含义也远比性宽泛。众所周知,人类欲望的普遍问题是对世界的过分依赖,这是一个哲学家们长久以来一直探讨的问题。

本文所采用的策略在于发现现代科学范畴、性学以及其研究的对象(欲望、性行为等)的经典权威,是典型的现代中国学术研究,不仅对于房中术如此,对于编纂医学以及其他国家遗产的研究工作也是如此。史学家们花大力气试图为现代性的诸多要素从中国古代,尤其是从远古时代寻找证据。这是发展中世界国家主义的一种常见形式,我在后文中还将多次提到。[97]这里我们只需要注意一下宋书公的阐释中所包含的国家主义:他认为性科学不是由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哈夫洛克·埃利斯,而是由公元前的中国哲人创造的。

那么,对于现代人来说,性意味着特性或实质,但它也包含色情的意味。中国古代文明留下的经典文本经常讨论宇宙两极,把它们用阴阳二字相联系,从这些古籍中不难看出强烈的社会性别和性别化的意味。当然,同时期也有一些直白而具体地讨论房事的文本,但为数并不多。也许对于现代性学家来说,在宽泛的哲学研究的经典中找到了他的(我们这里谈论的是男性作家)祖先留下的关于自然和人性的性学理论,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这样,性这个字的含义既包括“本质”也包括“性”。

在重新阅读丰富而且意义不明确的档案材料时,我们发现的不仅仅是中国的国家主义者,而是整个20世纪。在这一过程中我们所见到的具有普遍行为模式的人乃其“最基本的实质”是“性”的人。但是,这个人所处的宇宙是以人类的性二元结构为模式塑造的。这是一种自然的性二元结构,一个既无法学会又无法改变的“天赐”。

当然,这些文本也可以运用另外一种方式阅读。也许它们在谈及性和情时,指的是极其普通的性格和欲望,性只是人类生活诸多方面中的一个。如果把这些文本置于抽象的阴阳二元结构中阅读,可以拓展我们对宇宙繁殖力的想象方式。阴阳宇宙是一个可以自我激活的、动态的、不断变化的宇宙。它使得学者们对变化的本质和影响的模式而不是对原因和固定的本质感兴趣。全世界的汉学家都对此进行过探讨。但是,当历史学家把这些文本用于讨论性的历史,其涵盖面就变得十分狭窄了。这些哲学典籍似乎被现代的性本身的范畴所限定。男女性交变得非常狭隘,成为一种极度缺乏想象力的隐喻,同时也成为世界上最丰富的典籍之一——古代宇宙论思想的一种模式。

我发现,这种对字面意义的拘泥是无感官的、唯理论的、异性主义的、无想象力的,同时也是非常令人沮丧的。但我并不因此而承认某种新时代的“魅力”,这种观点认为性结合也许是由“自然”本身的韵律所塑造和特许的。这不是分离个体所产生的个人直觉欲望的冲突、合作或交合,相反,阴阳的思想暗示了一种自然生殖模式,这种模式控制或是许可性交活动本身。这种观点认为,男女的性结合并非其生物本能的奴隶,这种结合表达了一种超越他们个人躯体、关系甚至地方条件的自然过程。事实上,由阴阳亲密交合所控制的性过程具有宇宙性。

虽然如此,当我细思具有上千年历史的文本中被性化的阴阳理论的含义时,我仍然不禁要问:当代中国性学家是否已经面临着涉及具有生物本能个体的科学的性学,他们是否看重阴阳逻辑关系的宇宙学与形上学之间的差异。现在再版的原始文本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后者身上,而上一个十年所撰写的评论似乎只注意到了前者。这样,作为读本的最新房中术汇编具有混合性:在这些原始材料中,科学、历史、生物学和经典哲学并存,好像它们之间存在着自然的、相互支撑的关系。但是,也许对于幻想来说,阐明这些不同的观点并无必要性。

无论如何,这些关于房中术的、现代学术研究的各种韵文为想象性提供了科学和文物研究以外的更多种方式,把一种体现的组成方式与其他情况并置起来。现在,我想通过为当下房中术流行时尚所提供的更多背景来观照上述的某些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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