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社会的腐朽制度下,戏曲演员也和劳动群众一样,受尽了剥削与压迫。他们之中,有些人热爱艺术,急公好义,对待钱财名利不是锱铢必较,也有颇可称道的道德观。
宁叫艺压钱,不叫钱压艺
戏曲自有史以来,演员就有一句自知之明的座右铭:“宁叫艺压钱,不叫钱压艺。”相应地还有一句戏谚:“自己应当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意思是自己的艺术,自己应有鉴定。
何派花脸创始人何桂山(何九先生),以望耄之年,搭入第一舞台演戏。开幕之日,例开双份。当时何桂山的戏份每场两元,双份即为四元。当他接到这个四元双份的红包时,坚决地璧回两元,声称:“我的能耐就值两元,今天挣了四元,明天到别的班社就不好唱了。”如此一再拒收,终于拿了两元,扬长而去。
梆子演员张玉玺(即张家口的“狮子黑”)受聘来京演出,组班人是李世芳的父亲李子健,鉴于北京文艺界人士特别欢迎张玉玺的艺术,情愿于七百元包银之外,另加一百。而张玉玺坚决不受,他严肃地说:“我们是替祖师爷传道,本领值多少就挣多少。宁叫人看着我值得多而想着我,不能叫人看着我不值而讥笑我。”后张而来的高文翰(艺名“说书红”,太原梆子名须生),也因为观众烦演他的戏多而营业鼎盛。资方在他应得的六百元包银之外,也增五十。高文翰也和张玉玺一样,以“宁叫艺压钱,不叫钱压艺”的箴言而拒收。
高庆奎、郝寿臣合作演出于北京华乐戏院,双挂头牌,由万子和成班,高庆奎每场戏份为一百元,郝寿臣为八十元。虽然高、郝合演的重头戏很多,但高庆奎常常演出独挑的大戏如《探母回令》、《哭秦庭》、《浔阳楼》、《重耳走国》等,戏幅长而功力苦。有人进言于高:以戏论酬,高应多郝一倍。高庆奎却从艺术观点上分析说:“寿臣演戏,不惜气力,戏虽小而消耗力亦大。我们俩协力合作,不能斤斤于各自演出的戏幅大小而戏份悬殊。宁可叫你们瞧我值得多,我绝不多取而叫钱压着我的能耐。”
这些事实,都说明了戏曲演员“宁叫艺压钱,不叫钱压艺”的道德观,渗透于他们的美的心灵之内。
不为一己为大家
许多资料都记载着程长庚的一件美德:他执掌“三庆班”时有约在先,自己不单独应唱堂会。约程长庚必须约“三庆”全班,否则拒不演出。以致触恼了一位权贵,威胁地把他锁在尿桶旁边,他却宁辱不屈,传为佳话。梅兰芳、程砚秋、马连良等剧团也是这样,无论堂会演出或旅游演出,对重要配角必须全部约请,沿袭成例。而程砚秋又在不合理的资方剥削下,他容忍自己拿一月包银唱三十六天戏,而其他同行的同业,却要按日计酬,必须付足三十六天的包银。不但如此,他还为外埠的同业谋集体福利。一九四〇年,他在上海演了一场堂会戏《武家坡》,自不取酬,而要求主办者给上海的贫苦同业每人做一套“里面三新”的棉袄棉裤,解决了三百多个贫苦同业的御寒冬衣问题。
金派铜锤花脸创始人金秀山,与德珺如(龙调小生)、韦久峰(奎派老生)是盟兄弟,他们和另外一个姓苏的,组织了“大台宫戏”的“四义班”(即托偶戏,名演员在幕内演唱,名曰“钻筒子”)专应堂会。约定每台有金秀山一个戏码,另点金戏,加酬四两(当时金秀山已是炙手可热的铜锤名角,癖金唱者如疯似狂,故在例唱之外,再演另酬)。有一次,“四义班”在西城演出堂会,秀山循例唱后,本家又烦演《御果园》,另酬如例。晚间,又有人烦金再演一出,金则与德珺如合演《飞虎山》,金演李克用,德演李存孝,意在四两酬金,分德二两。《飞虎山》演后,又烦金再演《牧虎关》,金则坚持演《忠孝全》。《忠孝全》原为金派代表作之一。烦金演者以为金报知音,演此杰作。殊不知《忠孝全》中,不但德珺如可演秦纪龙,韦久峰亦可演秦洪。金意在于四两之酬,分与德、韦。统计金演三剧,应得十二两,而自己只得六两,德分四两,韦分二两。事虽微不足道,也可以看出演员是以什么样的道德标准,自受酬而兼酬同业了。
杨派武生周瑞安,武打搭档为刘春利、周春庭、刘凤奎。每应外埠演出,连同容装科人员,为数八九。周瑞安在拿到包银之后,必买两枚金戒指戴在指上。有人笑他炫耀豪富,未能免俗。哪知他是历尽坎坷,吃堑长智。原来他经历过外埠资方,在营业不佳或赢利较少的情况下,营业结束,避而不见,不送演员回京的苦头。他买的那两枚戒指,就是为了应付这种万一发生的意外,可以变卖,购买车票,以免同业落魄他乡。果然,有一次应聘赴济,即罹此变,多亏变卖了戒指,周瑞安把他那一行同业,安全地送回北京。不但同业感激,就是那些家属,也都称颂周瑞安能从集体利益出发,未雨绸缪,解危慰众。(www.xing528.com)
我给宋德珠组织“颖光社”剧团,每到上海演出,凡是堂会戏送给演出者的酬金,德珠总是把随他演出的演员及音乐科、容装科的人员召集在一起,摊开支票,心明眼亮地请大家共同商议如何分配。当时的武行管事是赵德勋,音乐科的管事是高文诚,容装科的管事是刘长海,他们各按包银的基数,公平合理地均分匀取,遇有零头,互相推让,心平气和。今天看来,这种办法在顾全集体利益的前提下,多少还有些民主精神。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一九四七年,梅兰芳在上海天蟾舞台演出,他的老搭档萧长华、姜妙香、刘连荣、王少亭、李春林、姚玉芙等,均应邀赴沪。萧老平生俭朴,寄寓九福里,每天中午,必到四马路一家面摊上吃阳春面,不辞辛劳。一期演毕,营业鼎盛,又续一期。就在续期之始,萧老不慎,跌于马路,罹疾不起,一时难于演出。梅先生每天到九福里荐医问药,并将续期中萧老应得的一月包银如数送到。萧老虽执意不收,而鉴于梅意之诚,只得从命。萧老生平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的日记是利用旧时代历书上的书眉,在年、月、日的顶头,简单地写上几个字,以资记事。如:某年某月某日上面,写上“开、凤、十”三个字,就标志着在开明戏院,演《凤还巢》,戏份十元。这一天,他在历书年、月、日的顶头上,写了“愧受包银,国士报之”八个字,有人看了不解。直到一九四七年冬,萧老病愈回京,他把这一期应得的包银都买了白面,于腊尾年终之际,发放给贫苦同业,以度春节,并郑重地说明:“这是梅兰芳先生送与同行的,我是受梅先生之托,代办此事。”受惠的同业当然都铭感梅先生的盛谊,哪知是萧老坚守“无功不受禄”之志,感梅先生“以国士待我”之诚,把梅先生强付与他的包银,替梅先生做了一场义举。萧老日记上的“愧受包银,国士报之”,终于得到了注脚。在这件事上,萧、梅二公相互影响的美德,也说明了戏曲演员对待经济问题的态度。
愧无报于众情,非沽誉于众口
北京演员到上海演出,起码一期(三十六天),多者一续再续。两地同业,多日相处,亲如一家。营业结束后,主要演员照例对“四执交场”各有酬赠。“四执”是大衣箱、二衣箱、盔头箱、把子箱的主管人员;“交”是“交作伙计”,包括后台的“水锅”、“彩匣子”、“梳头桌”、“后场桌”和前台的“检场”、“案目”;“场”是全体场面人员(即乐队)。在这方面,梅、程、尚三公都起了很好的模范作用。梅兰芳除厚赠“四执交场”外,即约角、送戏单、做广告的人员,也有酬谢。
程砚秋的后期新剧,多在上海排演,对于新剧中的重要配角,如赵桐珊(即芙蓉草)、刘斌昆、苗胜春、盖三省等,他都要在演出结束后,踵门致谢,并赠厚仪。《锁麟囊》首排于黄金大戏院,由赵桐珊饰演胡婆,刘斌昆饰演梅香。《女儿心》也首排于黄金大戏院,由赵桐珊饰演江花右,苗胜春饰演安西王,刘斌昆、盖三省分饰瘸妇哑汉,程砚秋赠送的厚仪,几与他们每月所得的包银相等。而对于随他同去的京角,也都致酬寄意,希望他们给家里买回些上海土物,以慰久别之思。如此对待同业,可以说体贴入微,用心良苦。
尚小云意气更豪。他在天津演出,一期虽为十二天,而在演期结束后,对于“四执交场”,照例致酬,不消说了,就是中国大戏院附近一带的警察,他也各有馈赠。所以尚小云在天津演临别纪念的最后一天,戏院外堆满了警察,不知者以为发生意外,哪知每个警察都是满面春风,静候云中雨露。有人说:小云此举,未免过豪,迹近沽誉。但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人家为我演出维持秩序,辛苦了十几天,我当以心比心,聊尽人情。”小云此语,正所谓“愧无报于众情,非沽誉于众口”。
以上略谈了戏曲演员在经济上表现的道德观,还有许多,毋庸缕述。这些表现,都是在旧社会不合理的制度下相应产生的。今天看来,只能有些借鉴作用,绝不能旧梦重温。
今天,在党领导的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下,戏曲演员首先在政治地位上得到空前未有的提高,在经济问题上也获得完善合理的保障。旧戏班那句“不养老,不养小”的哀鸣,已绝声于耳际。有深厚艺术修养的演员虽年逾古稀,身已退休,犹能以顾问、指导诸名义,得到十足的生活费,尊为国宝,礼为专家。青年演员只要有尺寸进度,各个方面都得到应有的提高与发展。千万不要惑于过去演员“成千上万挣包银”的迷梦。那时候的腐朽社会,诱人堕落,流毒无涯。一度红极一时的演员,夭折于色情、赌博、嗜毒者有之;被害于军阀、政客、把头者有之;暮年体衰,不能演戏,哀哀告帮者有之;殁而待殓者有之;倒毙街头者有之;为了生计,勉强上台,积劳成疾者有之;暴死于后台者有之。这些沉痛的教训,应当发人深省。
今天的演员,必须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除努力钻研戏曲艺术外,如何在经济问题上树立新的道德观,既有利于才德兼茂的表演艺术家的成长,更有利于青春永驻的戏曲事业的发展,似乎是应当提到日程上来的一个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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