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派花脸艺术的创始人郝寿臣,以冰雪聪明的才华,玲珑七窍的思维,矻矻穷年的毅力,日新月异的精神,忠实于京剧事业者数十年,终于创出了划时代的郝派表演艺术。他的成就和地位,与老生行中的高庆奎、马连良、周信芳,武生行中的杨小楼,旦行中的梅、程、荀、尚,丑行中的萧长华,同彪千古,无分轩轾。他的表演艺术,不只继承郝派者卓然张帜,就是不宗郝派的花脸演员,能够精心密意地钻研一下郝派艺术,也能掇得高质量的艺术营养,健康而丰富地发展自己的表演艺术。识者谓郝派艺术不仅是郝派本门的艺术,而是京剧中整个花脸行的艺术,旨哉斯言,绝非虚誉。
郝老不只是划时代的表演艺术家,还是足资楷模的戏曲教育家。他生平收了六位入门弟子——樊效臣、王永昌、袁世海、李幼春、周和桐、王玉让。私淑郝派而立雪请益者,不计其数。新中国成立后,他任职北京市戏曲学校校长,又培养了花脸人才王福来、席毓琛、马永安、黑永宽、孟俊泉、孟宪达等。方欣桃李迎春,不期杏坛易箦,一九六一年郝老逝世于北京,而戏校亦于“十年浩劫”中烟消云散。拨乱反正后,北京市戏校重张旗鼓,今逢校庆三十年之期,缅怀郝老之惨淡经营与辛勤执教,回忆过去,放眼未来,戏校之锦绣前程,固已灿烂在望,而郝派艺术之卓越成果,亦当萦系于怀。于校庆应有隆重纪念之举,于郝老亦当有阐扬艺术之文。
我于郝老逝世之后,曾以低回哲范之忱,为文倾景止之意。事隔二十余年,记忆犹新。今重整旧作,以志管窥。这并不是“老去年华笔墨疏”,而是觉得一代宗匠的郝派艺术,应当是“与日月同新,江河不朽”。
智慧眼开智慧海
郝老是在铜锤花脸的基础上,专工架子花脸的。“架子花”以“做”当先。“做戏”首重表情,表情又首重眼神。眼神的运用,花脸比其他行当更为重要。因为花脸必须勾画脸谱。脸谱,一方面能够补助塑形的丰富多彩,揭示人物的性格与面部的特征,而另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局限了面部的肌肉活动,影响了表情的明爽剔透。只有细致地把脸谱线条与肌肉纹理做到精细的结合,并且特别突出眼神的运用,才能收到强烈的表情效果。郝老特别重视这一点,他用一双智慧的眼睛,表现了许多典型人物在典型环境中的思想感情,汇而成海。说明郝老的才华,称得起是智慧万千。有人说他“全身演戏,丝毫不放”,眼神的运用是起了主导作用的。
例如,他演《血带诏》的曹操。在董承捧着献帝赐予的暗藏除曹血诏的袍带,走到宫门时,遇到曹操。曹操由语言的盘诘到袍带的搜查,始终是垂眼看袍带,抬眼看董承,交错运用,速与细之间,间不容发。尤其是在两手转带,摩挲揣测的时候,他并不死盯着手中的玉带,而是以滴溜溜的眼睛瞬着董承。显然他是不企图在玉带上获得什么难寻的弊柄,而是希望在董承的脸色上看出什么可疑的破绽。又如,他演《红逼宫》的司马师,请兵御蜀,魏主曹芳目瞬贾诩,默然问计,贾诩若无其事地揸开五指,理了一下髯口,曹芳得到回答,说出赐予“五千”人马的数目。郝老就在曹芳与贾诩动作交流的同时,把眼神也交流进去,先看曹芳,后看贾诩,再看曹芳,然后把眼一垂,滴溜溜乱转。通过这三瞬一垂,曹、贾君臣之间的阴谋,了然在胸,从而发展到抗诘曹芳、剑劈贾诩,以至后来的搜诏逼宫。一整出戏里司马师的心理行动线,在此处做出总纲,贯穿下去,非常清楚。这种眼神的使用,是掌握了“瞬”的方法。又如,他演《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曹操,把刘备从菜园请来之后,劈头一句:“使君你做的好大事啊!”话到眼到,两眼眯缝着,透出一线激光,射满刘备全身,激光中带有问号,等着刘备回答。同样的眼神,也用在《许田射鹿》曹操应诏上殿的“天子无为但拱手,满朝文武尽低头”两句“走马对儿”的结束处。从眼神中也给“但拱手”、“尽低头”打了问号:“你们君臣,除去拱手低头之外,又敢把曹某怎么样呢?”通过眼神的渲染,使这概括地表现曹操当时跋扈心情的两句“对儿”更形象化了。这种眼神的运用,是掌握了“瞫”的方法。又如在《逍遥津》里,汉献帝[小开门]上,到了台口,才要打“引子”,郝老演的曹操不等献帝念出“引子”来,就用雄厚的嗓音重重一嗽,汉献帝(最好的合作者是高庆奎)立刻把“引子”咽了回去,在“嗒、嗒嗒……”几“楗子”中,汉献帝微抬倦眼,怯懦地看了看曹操,曹操纹丝不动,只把眼睛一斜,激光回射献帝。两者眼神才一交流,献帝以王帽上珠饰的琅琅作响,表现出浑身颤抖,不寒而栗。“引子”不念,转身向里场椅“大座”去了。这是一个特殊的表演方式,刻画了曹操之跋扈专横,献帝之畏缩怯懦,对比强烈,效果鲜明。郝老这一嗽一睨,起了主导作用。同样的眼神,也用在《群英会》的曹操回答蒋干那句“这一场大功劳,多亏我蒋干吧”的愚蠢谄问。这种眼神,把鄙视对方,自高身价的内心世界丰富地表达出来,是掌握了“睨”的方法。在同一个戏里,曹操斩了蔡瑁、张允,猛然醒觉过来,随着几个[冷丝边],拿起假信一看,先用手一指,回过指头画了个小圈圈,立手变掌做了个斩杀姿势,然后两手一拍,睁大了眼睛,念出了“嘿嘿”二字。从那睁大了的眼神中,一片呆光,射满全台,悔煞孟德,不言而喻。这种眼神的运用,是掌握了“瞠”的方法。又如他在《连环套》的“拜山”一场,从黄天霸说出“就是一骑好马”起,他扮演的窦尔墩就始终是逼视着天霸,随着剧情的发展、事件的演变,他是愈看愈逼、愈逼愈紧。无怪与他合作的杨小楼说过:“寿臣这双眼睛,恨不得盯到肉里!”而郝老也曾说过:“我和小楼唱《连环套》,就是眼睛累得慌!”同样,他演《审七长亭》的李七,无论是斥责王良、呵斥崔顺、垂怜张氏、拜托陈唐,都是从对方的脚底下看起,直看到对方的脸上。这种眼神,出自李七那张黑白红紫组成的脸谱中,仿佛乌云密叠的空隙中间漏出一颗寒星,冷光直射。通过这道冷光,就把李七的变态心理、复杂心情曲曲传出。同时也与对方的感情变化,做到有力的衬托,达到强烈的交流。又无怪与他合作的演员(张春彦、慈瑞泉等)时常说:“郝爷这双眼睛,盯得怕人!没有点火候,就能忘了词儿!”此语颇堪玩味。不只《连环套》、《审七长亭》两剧如此,只要剧情需要,郝老演戏,无不如此。例如他演《审潘洪》的潘洪,在寇准请过圣命,潘洪跪倒之后,寇准一声呵斥:“潘洪!我把你这老贼!”郝老利用“归位”的锣鼓,左袖一翻一卷,“白满”向前一铺,右臂反着腕子向下一拄,跌坐在地,脖筋一梗,眉攒微皱,怒容如刻,眼神直视,凝而不呆。虽然面向前台,而眼神的对象,看出来是回射寇准。那一种骄悍不服、凶顽不驯的心理状态,一直贯穿寇准的几段念白。寇准(最好的合作者是马连良)愈说愈激动地历数其罪,仿佛他也愈听愈激动地提出无言的抗议。这种眼神的使用,是掌握了“盯”的方法。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一个故事来:郝老在青年时候,曾与某名艺人合演《白马坡》,扮演曹操。当关羽斩了颜良之后,郝老利用关羽亮相的锣鼓,在“山头”上两手一张,张口吸气,双目圆睁,眼神直视,形如泥塑地亮个“呆相儿”。这时,台下哄起一片肥彩,有人竟喊出个“好曹操”来!当时戏曲界门户之见极深,郝老既非“名家”之后,又未曾位跻“名角”之林,居然以配角的白脸“喝”了(术语把配角获得的彩声多于主角叫做“喝”)正角的红脸,于是,红脸真个红了脸,到了后台,声称“有他没我”,班主无奈,只得辞了郝老。郝老并不灰心,对于眼神的运用,更加强了自信而精意揣摩,终于获得了更大的成就。在旧时代里,精湛的表演艺术得不到平等的重视;而精湛的表演艺术又不是一蹴而就,要在深厚的基础上,盘根错节,经过多少磨炼与斗争,才能脱颖而出,闪烁光华。
一身化作亿万身
所谓“手、眼、身、法、步”,也可以用“手眼、身法、步”来解释。“手眼”即是“做到哪里,看到哪里”,主要是“眼神”;“身法”即是“身段”;“步”即是“步法”。也就是术语常说的“脸上、身上、脚底下”三个主要部分。郝老的“身段”、“步法”与“眼神”合为整体,构成一套精湛的表演艺术。他的“身段”、“步法”,是从人物出发,达到了浑身是“戏”的意境。最突出的是他根据人物不同的性格,赋予不同的“身段”、“步法”,从造型到表演,风格是统一的。常看郝老演戏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演的曹操、鲁智深、李逵、牛皋、张飞、周处、马谡、李七、顾读、荆轲、须贾、司马师、潘洪、窦尔墩、郑子明等,各有一套精细表演的设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叠折儿”。“折儿”,是由线条中透露出形象姿态的意思。“叠折儿”,就是怎样设计安排而表演形象姿态的意思。例如,他演曹操,从脸谱勾画、穿戴选择,到面部表情、投袖台步,看出来是曹操而非潘洪、顾读。他继承了负有“活曹操”之誉的黄三(黄润甫)黄派的表演艺术,而又不断地挖掘、发展,把不同戏里的曹操,赋予不同的突出的表演,无怪他在黄三先生之后,又获得“活孟德”之称。在《战宛城》里,他那马踏青苗的身段,由据鞍顾盼、赳赳自豪,发展到惊骑难驭、控而不住、踏了禾苗。从那些身段中看出来他是飞黄腾达时期的曹操。在《阳平关》里,他那下马登山的身段,气魄虽大,而在稳重之中,隐寓颓唐,看出来这个时期的曹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在《青梅煮酒论英雄》里,对于刘备的无据之疑、有的之试,利用揖问的锣鼓,组成一套摊掌拢袖、目让颐请、撤身上步、转身垫步的身段,看出来是个内藏城府、外露锋芒的奸雄。在《捉放曹》“杀家”的时候,把吕家数口削了几个“萝卜头子”,“大边”外角斜身出剑,在“崩登仓”的节奏中“漫”陈宫头,右步上跨,脚步落实,压下身形,左手五指揸开,右手横剑亮相,在紧接着[凤点头]锣鼓里,左脚脚尖轻轻点地,摇晃膀子,飘荡“黑满”,显得浑身颤动,气喘吁吁。这个身段,一方面刻画了曹操杀人之后,心头的动荡情绪;一方面也反映出雏虎出洞的曹操,凶焰难敛的性格。他演鲁智深和李逵,使用的身段就与曹操大不相同了。鲁智深和李逵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英雄,只要激起义愤,不干己事,也打不平;打了之后,撒手而去。传统昆曲《醉打山门》的鲁智深,限于昆曲风格,表现鲁智深的乐观主义精神,不及表现抑郁、激亢之深。郝老就在这个人物身上,赋予了新的血肉。在他与杨小楼合演的《野猪林》和自己主演的《桃花村》中,那些鸭转鹅行的步法、虎顾龙回的身段,把一个敢做敢当、豪放爽朗的胖大和尚,活灵活现地树立在观众面前。仅就两剧的[扑灯蛾]身段中的“山膀式子”而论,那种“凝练”与“开张”紧密结合的风格,就与其他英雄人物大不相同。学之者病,似之者死。他演李逵,在《丁甲山》辨认宋江那一场中,李逵对丫环说:“你若说是他!我就是咔嚓!”来回几次“吧嗒呛呛呛”的身段与亮相,都是在“开张”之中别藏“凝练”。又使人相信这是李逵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更不能移置于其他英雄人物。至于他演《华容道》的曹操,在每一句[原板]后面,手里的马鞭,无论是一“挥”、一“顿”,或是一“赶”,都能表现出此时此地曹操的悔恨、懊丧的心情。《除三害》的周处,随着那句“他就是铜金刚铁罗汉也难近某的身”,摆出来的罗汉式子,不但鲜明地烘托出周处的豪迈骄纵,而且塑形之美,也令人看煞爱煞。《下河东》的欧阳芳,金殿领命之后,向呼延寿廷开门见山地威胁,随着“这三卯啊”三个字,揸开三个手指头,像铁棍子似的,几乎矗触到呼延寿廷(最好的合作者是杨小楼)的脸上,真是咄咄逼人,威棱如刃。这些身段,都是从人物出发,从剧情出发,成功地表达了形体抒情特征。
另外,郝老还善于掌握细致的动作,强烈地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和思想感情。他有两出表演“挑担子”的戏,一出是《马陵道》,他演庞涓,随孙膑下山时,庞涓替孙膑挑着书担子;一出是《打龙棚》,他演郑子明,为救高怀德,怒抗周世宗,在斥责周世宗忘了出身根本的时候,先学周世宗推车卖伞,再学赵匡胤赌场掷骰,最后用手中的枣阳槊虚作担子,模拟自己卖过小磨香油。他演庞涓的“挑担子”,从虚飘飘的步法和颤巍巍的身段中,把庞涓的外谄内妒、心怀叵测的心理状态,表现得骨藏神露。他演郑子明的“挑担子”,从实踏踏的步法和硬矫矫的身段中,看出是戏谑性的游戏小品,但有一股凛然之气,展示了辛辣的揭露与强烈的反抗。这些小中见大的表演方法,都是郝老表演艺术中的独到之处。
郝老的表演艺术,所以获得强烈、鲜明的效果,使人久久不忘,主要是他准确地体会并掌握了人物性格和思想感情,运用精细的表演技巧,组成丰富多彩、各式各样的身段与步法。因人而设,视人而施,形体抒情,鲜明生动。“一身化作亿万身”,取得了表演艺术上的卓越成就。
锻声铸韵晚潮圆
郝老不只赋予不同的人物以不同的身段与步法,他还善于运用语言艺术的技巧,组成一套郝派唱念的独特风格,从不同的声调、不同的语气中,刻画出不同人物的性格和特定环境中的思想感情。(www.xing528.com)
郝老的唱,远宗何桂山,近宗金秀山,唱得猛,唱得狠。在“老脸”唱工讲气度,“黑头”唱工讲气魄,“大花脸”唱工讲气势的三种风格中,选取了讲气势的方法,运用在他那独擅“架子花”的本工唱法上,创出了滥觞于“铜锤”,结穴于“架子”的圆音“架子花”。而又以猛、狠的气势,唱出了“春潮带雨晚来急”而又是“潮音常伴磬音圆”的意境,给人以“卷起千堆雪”、“骊珠和韵圆”的声腔之美。
他的念白和他的唱工一样,较好地调和了“铜锤”的“立音”、“顺音”与“架子花”的“横音”、“炸音”的矛盾,创造出一种“架子花”“圆音”的念法,沉着有力,声强韵厚。在“圆音”使用的原则下,他分别地利用“遏音”、“缀音”、“擞音”、“欬音”、“归音”、“复沓音”,表达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具有形象化、性格化的效果。例如,他在《捉放曹》的“过关”中,那一段“我若转去,反被他人疑我,追而擒之,反而不美”的“美”字,与“大丈夫只有向前,哪有后退之理”的“理”字,都用“遏音”。“遏音”是向上急挑急顿,与“滑音”不同,这种音色,表现果断决绝,十分强烈。同剧中,曹操听到父亲“远郡避祸”,叫出一声“不好了!”在“了”字的“liao”音之后,又缀上一个“uei”之音,就把奔放的伤痛情感,表现得十分明透。又如他演《华容道》,那段“不用你们杀了!也不用你们战了!就在此地,歇息歇息吧”的头一个“息”字,用“i”音复沓,“擞音”念出;《捉放曹》的“待俺打马进城”的“马”字,用“a”音复沓,“擞音”念出,都是为了突出重点,目的性极强。又如他演《除三害》,几个“三害”的“害”字,和他演《连环套》中“尊意如何”的“何”字,都用“欬音”直嗽而出,渲染了周处与窦尔墩的雄伟气魄。又如他在《连环套》里念的“怎样逃出罗网”的“网”字、“哪放在俺窦某的心上”的“上”字,都是利用“归音”,从“江阳”辙归到“中东”辙,把窦尔墩的豪迈心情,刻画得更为出色。另外,他还善于抓住句中的某一个字,变化音调,传达感情。例如他演《失街亭》的马谡,在“山头”用一句“王将军此言差矣”否定王平的意见,他念“此言差矣”的“差”字,变“去”声为“阴平”,读如北京音的“插”字。一音之转,就把马谡的骄矜自满和盘托出,比一般念法的直读“去”声,形象得多,性格得多。又如他演《捉放曹》,把“俺曹操要做,就做个干干净净呢”的“呢”字加重念出,刻画曹操的凶狠毒辣,比一般念法的“俺曹操做事,要做个干干净净”就强烈得多。这些创造性的念法,可称一字传神,诗句之眼;又如国手对弈,一子活局。
春风桃李花开日
在郝派艺术形成的长河中,艺波所及,倾倒了全国各地观众。尤其是有志于花脸的有识演员,学习郝派的愿望如饥似渴。
郝寿臣的第一个大弟子樊效臣,虽非梨园世家,却是累叶嗜好京剧的大族。他的同族长辈樊棣生,系“春阳友会”创始人,以司鼓名闻海内,一时有“南樊北胡”之称(樊棣生寓居北京南城,同时还有善于司鼓的胡子钧寓居北城,故并称为“南樊北胡”)。樊棣生创办的“春阳友会”,常彩排于浙慈会馆及江西会馆,名票红豆馆主与奎派名票李吉甫、王派(王九龄)名票恩禹之、龚派名票松介眉、何派名票张小山、杨派名票世哲生、陈派名票樊杏卿,以及余派创始人余叔岩、言派创始人言菊朋、四大名旦以外的名旦朱琴心等,均粉墨聚演于此。樊效臣家与郝先生有旧,因而效臣自幼常去郝家,郝先生去演出,就嘱其子郝德元与效臣去看,受到郝的影响极深。他偏爱花脸角色,梦寐以求者就是郝寿臣的表演艺术。他专心学习郝派表演艺术,而且接受能力强,颇得郝先生喜爱,于一九三〇年被郝先生指收为徒。近水楼台,捷足先登,首列郝氏门墙,升堂入室。二十年代,郝老的艺翅,正如鹰盘大漠,翱翔腾达。樊效臣每日清晨,从郝老的长兄郝寿山练习基本功及一般花脸剧目。午后则立雪程门,问艺于郝老。郝派艺术的奥秘,不仅以三寸学而饱饫于心,并以五项功而锻冶于体。同时,郝老演出,樊效臣必躬侍左右,十数年如一日。在后台亲眼看到郝老如何勾脸、如何扎扮、如何造型。郝老登台演戏,樊效臣则赶到前台,目不转睛地揣摩学习。有时座无隙地,他便站在最后一排,如醉如痴地鹄立企望,历二三小时而不知疲。当时郝老搭班甚多,经常合作者有杨小楼、高庆奎、马连良、言菊朋、梅兰芳、程砚秋。樊效臣日随郝老辗转于各班社,不只郝老艺术,他一一铭记于心,即其他表演艺术家的卓绝造诣,他也熏陶在怀。所以樊效臣不仅精通于郝派花脸艺术,杨派武生、高派老生、龚派老旦的精湛表演,他也能历数家珍,头头是道。十几年的艰苦经历,樊效臣艺渐大成,郝老命他闯练实践,乃远走烟台、青岛、营口、东北各地,历与马德成、李玉奎、张少甫、王又宸等前辈名流及王云芳、邢威明、黄桂秋、周啸天、黄楚宝合作演出过《连环套》、《凤凰山》、《战太平》、《洪羊洞》、《霸王别姬》、《辕门射戟》、《群英会》等剧目,还与北昆首席旦角韩世昌合演过《刺虎》、《梳妆·掷戟》等,并与小杨月楼合作演出过许多新排本戏。他眼界日宽,经验日富,年积月累,腹笥极博。与此同时,他又得到俞派武生俞振庭的兄弟俞赞庭的指拨,转益多师,于武功、把子更上层楼。他虽凛遵郝派艺术的风范,有时非郝派的剧目如《霸王别姬》等,他也能化入郝派艺术而别创一格。郝派艺术之遍及四方,在京、津、沪、汉,固有袁世海传其艺绪;而在东北、烟台各地,樊效臣播其艺种,厥功亦伟。新中国成立后,樊效臣到四川泸州市京剧团与小杨月楼之子杨菊华、王子成之女王慧琳合演数年,后被云南昭通市京剧团接请担任教学和演出工作,并授徒杨天汉、张占元等人。在传统剧目、新编历史剧目、现代戏剧目的演出中,郝派艺术更扬芬溢彩于四时皆春之乡。樊效臣现退休于云南省京剧院大女儿樊凤来家。他虽年近古稀,仍精力充沛,闻名求教和拜师学艺者日众。
郝派的第二个传人,是名医之子王永昌,体态丰硕,嗓音宽厚。郝老因材施教,以铜锤戏为他打下良好的基础。他第一天演出,是在杨、郝合作的剧团里,唱《白良关》颇有郝氏青年时期的风范。后历与李万春、白家麟等合作,亦常出演外埠,曾远至菲律宾,传播郝派艺术。
郝派的第三个传人,就是现在驰骋艺坛、叱咤风云的袁世海。他坐科于“富连成”时,就酷爱郝派艺术,曾因夜出看戏而受责,拜郝之志,无时或已,终以《青梅煮酒论英雄》一剧,受知于郝老的哲嗣郝德元,得其推毂之力,登堂拜师。他历与马连良、李少春、李和曾等合作,郝派艺术得其遵范演出于《借东风》、《四进士》、《野猪林》、《连环套》、《灞陵桥》、《赠绨袍》等剧中,有虎贲中郎之誉。年来主演《黑旋风》、《李逵探母》、《桃花村》、《九江口》、《西门豹》等剧目,均以郝派为依归,虽秉其才力而有所发展,然兰亭之拓,典范依然。
郝派的第四个传人,是李桂春之子、李少春之弟李幼春。当他九岁的时候,郝老在桂春的天津寓所里见到他,即欲收为弟子,因为桂春辗转演于各地,最后定居上海,以至诺而未许。后李少春于一九三八年来京,郝老重履前约,在少春拜余叔岩为师之后,即正式收幼春为徒。幼春绝顶聪明,问艺郝老,恪遵师训。郝老先以《牧虎关》、《白良关》等戏为之奠基。根据幼春当时随少春演出的剧目,亲授他急用先学的梁九公(《连环套》)、司马懿(《空城计》)等角色。幼春才丰而智广,演戏不拘一工。他虽然不常演出郝派剧目,而偶试新作如《响马传》之杨林等,在艺术风格上,郝派体系,宛然在目。
郝派的第五个传人周和桐与第六个传人王玉让,都是前中华戏曲专科学校的高才生,同在一九五三年拜师的。玉让才长而早殁,知者惜之。周和桐今虽年逾花甲,犹能纵横艺坛,与谭元寿、马长礼合作演出的《阳平关》、《四进士》、《借东风》、《法门寺》等,深具郝派楷模,与袁世海如风雨二陵,巍然并列。
郝派传人,新中国成立后崛起尤多,这与郝老执教于北京市戏曲学校是分不开的。就中佼佼之才,以马永安为突出,他经常演出《法门寺》、《黄一刀》等剧,帜张郝派,名列首席。此外如厉慧良之兄厉慧斌曾以专学曹操戏而欲列郝氏门墙者,更仆难数。
回忆三十年代中,京剧花脸行的金、郝、侯三派,各树一帜,鼎足而三。瞬至今日,已匆匆半个世纪,三派传人,多寡不一。看到今天如许的郝派传人,鱼鱼雅雅,蔚而成风,使人感到郝派艺术入人之深。历史是最好的见证。更可庆者,袁世海、周和桐、马永安能传郝派艺术于舞台;而樊效臣年虽古稀,身心康健,囊括郝派艺术与郝派剧目,允称当世第一。传授郝派,舍樊其谁?继往开来,非樊莫属。郝老虽然离开了我们,而春风桃李花开日,一片烂漫光辉,当慰郝老于地下。今逢戏校成立三十年校庆之日,郝派艺术之喜得传人,允当共庆。永恒的春风,正象征着永恒的郝派艺术,永恒的郝派传人。青春常在,光大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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