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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偶虹文集:论谈龚派老旦唱腔

时间:2023-08-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谈起龚派老旦的唱腔,不能不把京剧老旦这个行当唱法的特点先谈一谈。龚云甫把老旦的唱腔和身段创造性地做了发展,使老旦的表演艺术更加丰富起来,因而成为老旦行中一支主流——龚派。因为老旦人才缺少,龚云甫根据自己嗓音的条件,又结合他对于老旦唱腔的体会,致力研究,苦心探索,经过一个时期,便由老生改唱了老旦。这就形成了龚派老旦唱法的独特风格。这是老旦唱腔中的一个基本旋律,与老生的收腔有根本的区别。

翁偶虹文集:论谈龚派老旦唱腔

谈起龚派老旦的唱腔,不能不把京剧老旦这个行当唱法的特点先谈一谈。按京剧歌唱的规律来讲,表现男性用大嗓,如老生、花脸武生;表现女性用小嗓,如青衣、花旦、武旦、刀马旦。但是为了突出人物年龄的变化,有时又逾越于规律之外,而仍在规律之中。因此,京剧老旦的发音和小生的发音都是有独特风格的。

老旦行所表现的人物,正如俗语那句话:“八十岁也是妇道。”既然表现的是妇女,似乎应当用小嗓了,可是不然,老旦的发音却是用大嗓的。不但用大嗓,其唱腔的旋律,老生的味道也很浓。所以历来老旦演员,有些人是先唱老生,后改老旦;也有些人是唱老旦而兼唱老生;也有些人是唱老生而兼唱老旦。小生所表现的人物,是年轻的男性,似乎应当用大嗓了,可是小生的唱工却用小嗓,其腔调也近乎旦角。所以有许多唱小生的演员,是先唱旦角,后改小生,而旦角也多兼串小生。多少年来,台上是这样唱,台下是这样听。虽然有时也感到奇怪,但是习惯下来,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怪的了。为什么老旦和小生的发音,不在规律之中而又不感到越出规律之外呢?主要的原因,就是突出表现年龄的问题。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听到年老的妇女和年轻的妇女说话,嗓音是不同的。年老妇女的声音比较低而粗,年轻妇女的声音就比较尖而细。男子在嗓音变化的前后两个阶段,说话的声音也有显著的不同。京剧的歌唱,为了表现剧中人物年龄的特点,老旦用大嗓,小生用小嗓,从效果上讲,还是不错的。

老旦唱念用大嗓,已成为京剧艺术史上的定法。就我们知道的老旦演员来讲,谭鑫培的父亲谭叫天就是唱老旦的,他的嗓子高,所以用“叫天鸟”来形容他的嗓音,得到“谭叫天”的艺名。王瑶卿的外祖父郝兰田,先唱老生,后改老旦,兼演丑角,也很有名,列为“十三绝”中的一绝。另外还有周老旦、苏老旦。这些位演员都是用大嗓唱,唱的味道,笔者没有听见过,不能妄谈。在这些位演员以后,汪派老生创始人汪桂芬,原唱老旦,后改老生,在唱老生的时候,还有时兼串老旦,声价颇高。在他稍后,有两位杰出的老旦演员,一位是谢宝云,一位是龚云甫。龚云甫把老旦的唱腔和身段创造性地做了发展,使老旦的表演艺术更加丰富起来,因而成为老旦行中一支主流——龚派。

龚云甫的成名,虽然晚于汪桂芬,但是他的艺术,在汪桂芬享盛名的时候,已然打下了基础。他和汪桂芬在清宫里,同台演过双《六殿》,台上出现两个刘清提,汪桂芬唱一段,龚云甫唱一段。这种演法,根本是胡闹,可以看出旧时代统治阶级对于艺术的玩弄。经过这样“双演”以后,却得到一个评价,都说汪桂芬嗓子好、唱得冲,可是不如龚云甫唱得委婉哀怨。龚云甫虽然嗓子单些,气力差些,可是唱得甜,甜中带涩;唱得脆,脆中带柔。表现年老妇人的声容口吻,比汪桂芬更真实,更透彻。

龚云甫为什么能唱到这种意境?这不能不提到他学艺的经过。龚云甫原是业余演员,最初是唱老生的。他是玉器行的手工艺人,曾在廊房二条宝珍斋学徒,时常到南宫园华兰习韵票房去过排。因为唱得不错,许多人都劝他“下海”。“下海”就是正式搭班演戏。他在“小洪奎班”唱了三个月,又拜孙菊仙为师,改搭“四喜班”。当时的唱工老旦,只有一个谢宝云,唱的味道很好,可是有个毛病,每出戏,他只是用足力气唱一句,得个满堂好就算了,前后台都称他为“谢一句”或“谢褡裢”。因为老旦人才缺少,龚云甫根据自己嗓音的条件,又结合他对于老旦唱腔的体会,致力研究,苦心探索,经过一个时期,便由老生改唱了老旦。他由老生而唱老旦,说明他的嗓子还是够用的。但是,他并不满足自己能唱老生的嗓音,他悟到唱老旦必须有“雌音”,“雌音”就是女性的音,同时还要有“衰音”,“衰音”就是老年妇女颤颤巍巍的音,两音结合,才能表现妇女年龄的老化。“雌音”是由先天条件所决定,“衰音”是由功力锻炼而得来。龚云甫的嗓子,在唱老生的时候,人们都批评他太嫩,因为嫩,唱出腔来便觉得太媚,就是因为他天生带有“雌音”的缘故。可是“雌音”对于老旦是非常合适的,这也是决定他由老生改唱老旦的主要原因。他根据自己的嗓音条件,大胆地吸收了青衣的唱腔,丰富了原有的老旦唱腔,向“娇”、“脆”的音色上发展。所以他开口一唱,人们都说他的音色是“纲(读去声)口儿甜”。但是“娇”与“脆”仅仅能突出“雌音”,能表现女性的声调,却不能表现老年妇女的声音。如何表现苍老的“雌音”,又是一个重要的关键。龚云甫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的方法是:根据特定环境中的特定人物,从人物性格、感情出发,以感情充沛为基础,程度不同地以“衰音”结合“雌音”,用“娇”、“脆”、“涩”、“揉”四种音色传达出来,表现年老妇人的声容。这就形成了龚派老旦唱法的独特风格。他曾在百代公司录制过《钓金龟》唱片,这张唱片,年代较早,声音不够清晰,只可当作残碑古拓,多少能听出一点龚派的韵味。从这段“叫张义我的儿听娘教训,待为娘对娇儿细说分明……”的[二黄原板]中,可以听出龚派唱法的特点:感情充沛,字眼清楚,喷口有力,特别是用“娇”、“涩”、“脆”、“揉”四种音色,传达了“衰音”结合“雌音”的唱法。本来,“娇”、“涩”、“脆”、“揉”四种音色组织在一起是有矛盾的,要“娇”就不能“涩”,要“脆”就不能“揉”。龚云甫能够把这四个音色做到矛盾的统一,也就是把“衰音”和“雌音”结合得很熨帖,龚派的特点,就在于此。以第一句“叫张义我的儿听娘教训”为例:“张义”二字,唱得多么“娇凌”,这就是他的嗓子天生带有“雌音”,一听就像是女性声音的缘故。“我的儿”的“我的”两字,仍然本着“雌音”,而在“涩音”上发展。“涩音”的表现,是用“颤音”作为手段的。这个“颤音”不是青衣唱工的“颤音”,而是专属老旦的,它是把嗓子压着而使出来的,不是绷着嗓子使的,听起来就有些老年妇人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味道。这就是龚派的“衰音”。光这样使用“衰音”还不成,必须要贯穿下去,所以紧接下面的“儿”字,发音又是清脆的,而发音之后,马上又归到“缀音”的“喏”字上,在“喏”字上又用涩滞的“颤音”,使了一个婉转迂回的腔,收腔时又把音一揉,达到“收笔不收锋”的意境。这是老旦唱腔中的一个基本旋律,与老生的收腔有根本的区别。只这一个“儿”字的行腔,就有“脆”有“揉”有“涩”有“颤”,把“雌音”和“衰音”同时表现出来。“听娘教训”的“娘”字,又唱得很脆,而“训”字又用“揉腔”向下低落回环,特别表现出“衰音”来。第二句“待为娘”的“娘”字,又是“娇”、“涩”、“脆”、“揉”各音俱备,把“雌音”与“衰音”很和谐地统一起来。这些音色的使用方法,贯穿在整个唱段里,仔细一听,便可按图索骥。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地方必须指出,就是结尾的“我的儿喏”这句唱,术语叫做“哭儿”,凡是唱老旦的,必须唱好这句“哭儿”。因为在老旦唱工戏中,常用“我的儿啊”为行腔的收尾,以表现年迈的母亲对于儿女的慈爱之心。龚云甫唱这句“哭儿”,有一个极大的创造,他把“儿”字的字音,不用湖广音唱成“尔”字的唱法,而是直接用京音唱出“儿”字的本音来。这样一改,在表达感情上,比唱成“尔”字更为强烈,同时也显示了他那“娇、涩、脆、揉”互相配合的特色。《钓金龟》有三段唱都是用“我的儿喏”收腔,龚云甫在每段“我的儿喏”的行腔上,都唱得委婉缠绵、感情真挚。

老旦行虽然没有严格的分工,但在戏与戏的表演艺术上讲,也有区别。一般地说:有偏重唱工的,有偏重做工的。龚云甫在做工上也有很多的创造,如表现气宇华贵的“仙鹤步”,表现贫苦衰颓的“鹌鹑步”,以及“出窑”、“进窑”的身段和水袖,都比较细致繁难,博得观众的赞誉。当时一般保守派虽然讥讽他是“花老旦”,但是这些身段、步法均为后世楷模,构成龚派老旦的风格。尤其他创造性地改“右手棍”为“左手棍”,更有利于表演人物的思想感情,这与当时罗福山一派的“右手棍”,形式上有显著的不同,表演上也有显著的不同。(www.xing528.com)

唱工老旦,自从龚派形成以后,绝大多数的演员都是宗法龚派的。有两位业余演员,都以学龚而成名,一位是松介眉,一位是卧云居士。

松介眉不但能唱,而且能做,还能演方巾丑。他演过《清风亭》的贺氏,就是突出做工的;他演过《审头刺汤》的汤勤、《群英会》的蒋干,都是方巾丑的好戏。他唱龚派老旦,气力充沛,口劲瓷实,脆柔有余而空灵不够。他有一出冷门戏《吴国太祭江》,曾录制成唱片。这出戏又叫《后祭江》,因为青衣唱工戏里有一出《祭江》,演的是孙尚香听说刘备死了,江边遥祭,最后投水而殉。这出《吴国太祭江》,是在孙尚香托梦以后,吴国太听说孙尚香死了,又到江边遥祭,所以叫《后祭江》。孙尚香托梦就是后来常演的《孝义节》,原名《讨庙》,是孙尚香在梦中请求吴国太给他修建庙宇,属于全本《孝义节》的第三折。全本《孝义节》共分四折,第一折《别宫》,第二折《前祭江》,第三折《讨庙》,第四折《后祭江》。《吴国太祭江》就是全本《孝义节》的第四折。全本《孝义节》从前是老旦青衣并重之作。陈德霖生前,不只常演《别宫》、《祭江》,还常演《讨庙》。后人演此,不名《讨庙》而名《孝义节》,那是以“折”代“本”而标名的办法。在《吴国太祭江》里,有一段[二黄慢板],表现吴国太祭江以前的心情。唱词是:“叹儿婿白帝城龙归海境,尚香儿全节义一命倾生。吴国太修庙宇从儿孝义,落得个美名儿万古流传。”松介眉这段唱,全宗龚派。第一句“叹儿婿白帝城龙归海境”的头一个“叹”字,音色娇凌,突出“雌音”;“白帝城”的“白”字,以“衰音”结合“雌音”,结合得很好,只是在收字的时候,气太拙了些,这是因为过于强调“口劲”,字与气掌握得不够恰当;“城”字发音清脆,不用其他字作缀音,而能由“脆音”转到涩滞的“颤音”,表现出“衰音”来。收尾又用“揉音”行腔,更觉韵味盎然。只这一个“城”字,“脆、涩、颤、揉”四音俱备,与龚云甫唱的那句“叫张义我的儿喏”发音和行腔的方法完全相同;“龙归”的“归”字,又唱得非常娇凌;“海境”的“境”字,更多地使用“颤音”行腔,这就更浓厚地表现出“衰音”来。全段唱工里,表现“脆、涩、颤、揉”的地方很多,如“尚香儿”的“尚”字是“脆”,“香”字是“娇”,“儿”字是“揉”;“美名儿”的“美”字是“涩”,“名”字是“脆”,“儿”字是“揉”。从中可以听出,松介眉继承龚派的唱法是非常明显的。不过他有时用力过猛,使气不够空灵,就感到有些气浊了。从前有人这样说:“松介眉的唱,表现‘娇、脆’的地方,只是字里行间的‘娇、脆’,而不是一气贯通的‘娇、脆’。”就是因为他使气太拙的缘故。

与松介眉同时的业余演员卧云居士,学龚派也是很有名的。卧云居士是旗籍人,原名玉静尘,有时冠用老姓,也叫赵静尘。他先从谢宝云、罗福山学艺,时常在言乐会过排,与言菊朋等同台演出。后来又拜龚云甫为师,艺术上有很大的进步。他在麻花胡同继家票房、口袋胡同和声戏园演唱的时候,不论什么戏,开口一唱,真是“纲口儿甜”,使人很容易想起龚云甫来。后来他也参加班社,正式“下海”,但由于嗓音时好时坏,职业演出的时间不太长。他的嗓子,与龚云甫一样是天生的“雌音”,娇凌好听,他又认真地学习了龚派唱法的使气用气、吐字行腔,结合“衰音”,用“脆、涩、娇、揉”表现出来,在继承龚派的唱腔上,可以说是完整无缺。不过,他的气力单薄,有时气是这样用了,而力量贯不到,又塌了下来,致使很好的一段唱出现了缺陷。例如他唱《岑母归汉》中的一段[二黄慢板],就有这种现象。这出戏又叫《棘阳关》,演的是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命岑彭镇守棘阳,刘秀企图复国,用计将岑彭的母亲诓到汉营,借以收服岑彭。剧作者是同情刘秀的,在这段唱里,先表现了岑母反对王莽的心情,为岑彭母子归汉打下了思想基础,唱词是:“恨新莽篡汉室乱把朝掌,最可叹忠良臣远避他乡。我的儿在棘阳身为县长,怕的是那莽贼不能久长。”这段唱的板式与《吴国太祭江》的[二黄慢板]相同,又都是学龚派的,所以在发音行腔方面都差不多。例如第一句“恨新莽篡汉室乱把朝掌”的“新莽”两字,一个唱得“娇”,一个唱得“脆”,表现了清亮的“雌音”;“篡汉室”的“室”字,用涩滞的“颤音”行腔,突出了“衰音”,收腔用“揉音”,更做到“雌音”与“衰音”的紧密结合;“乱把”二字,又是一个唱得“娇”,一个唱得“脆”;“朝掌”的“掌”字,又用“颤音”行腔,“揉音”收韵。整个一句,是“娇、涩、脆、揉”四音俱备,表现了龚派唱腔的风格。第二句“最可叹”的“叹”字,唱得娇凌,“雌音”突出;“忠良臣”的“臣”字,唱得“脆”,韵味浓厚;但是后面的“远避他乡”的“他”字,气力就微显不足,到了“乡”字,气更贯不下去,音量显著地塌了下来,致使全句神不完、气不饱。无怪从前有人说:“卧云居士的唱,气足了是真好听,气不足可真替他担心。”说明他与松介眉恰恰相反:松介眉是气力足,而掌握用气不够恰当,有时唱得不够空灵;卧云居士气力单,可是会掌握用气,唱得空灵,但气力毕竟不足,有时便显得力竭声枯。由此可见,龚派唱法,不仅是“雌音”、“衰音”要结合得巧妙,还需气、力并足,掌握得恰当,才能得心应手,清润空灵。

学龚派的老旦演员,气力并足而又会掌握用气的,那要算是李多奎了。李多奎的唱工,经过多年舞台上的艺术实践,在继承龚派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有所创造,使老旦的唱工又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

龚派唱法,创出了老旦行的新纪元。近百年来,演老旦者无不宗龚,男演员中的陈文启、邓丽峰、宗子衡、马履云,女演员中的尚俊卿、陈云涛,都能传龚派之艺,而声韵并至者都不如业余演员之松介眉、卧云居士,以及后来居上的李多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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