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光华》：荒诞与戏谑

1994年上映的《低俗小说》早已被推上神坛，成为具有浓厚后现代气质的非线性叙事电影的经典之作，同样类型的《赫穆兰道》在大家的质疑声中，得到一部分人的肯定。但是在我看来昆汀只是沉浸在玩电影的乐趣中，对于别人的评价他似乎从不在乎。《低俗小说》用三个故事串联，故事之间相互联系，也彼此独立。电影的评价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立场，了解昆汀风格的人会认为这部作品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最彻底的颠覆、嘲讽我们现实生活中所奉行的那些规矩和道理。另一方面，因为电影的无厘头画面和琐碎的线索表达无法迎合大众审美而被诟病。

导演最擅长用暴力去刻画事件的，但在电影中面对观众期待的以暴制暴并没有上演，面对抢劫，射杀这些场面时，导演用一种近乎戏谑的视角处理，无论是雌雄大盗在咖啡店约会时临时决定抢劫，还是文森特和搭档在追债路上喋喋不休的聊天，杀人和暴力被当做如人饮水琐碎的事情去对待，关于生命的赞歌在导演的这部作品中被狠狠讽刺了一把。

故事以几个关键人物为线索展开，开篇兔宝宝和南瓜头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商量抢劫的安排，南瓜头说抢劫银行尤其是联邦银行要容易得多，但兔宝宝认为抢劫咖啡店也不错，并表示自己不想杀人。二人商量的过程就如青年男男女谈恋爱一般轻松甜蜜，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向二人，画面温馨。在这样温情的环境下两人却在商量着抢劫杀人的勾当，南瓜头突然改变心意准备抢劫这家咖啡店。随即二人亲吻后便举枪抢劫。试想将这段画面静音，会让人认为这是一个甜蜜的爱情。

影片正式开始，文森特和朱尔斯这两个黑帮杀手，不同于其他电影中对于杀手冷酷形象的刻画，二人在追杀过程中就像旅行的游客一样，谈论着家长里短的话题，二人一路上的对白将杀手冷酷神秘的形象重新定义。二人下车来到被追杀者的房门口，二人的聊天仍没有终止，二人进屋，本以为有一场血腥残暴的武打场面来弥补二人的唠叨，但让观众失望的是一切发生的很平静，就像送牛奶的小哥将牛奶放在门口一样。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充满了温馨。朱尔斯在追债人家里谈论着早餐，没有任何挣扎的追杀在朱尔斯的圣经和枪声中结束了。电影中像这样的情结比比皆是。

电影中第一个故事：《文森特和马沙的妻子》。马沙是文森特的大哥，他将自己的妻子交由文森特照顾，文森特带马沙的妻子蜜儿来到猫王酒吧。二人四目相对，在药物的催化下两人迅速升温，餐厅举办扭扭舞大赛，二人在舞台上用身体释放对彼此的爱意，两人获奖回家，文森特不知接下来自己要以什么方式跟华沙的妻子相处，一方面是大哥的女人，另一方面是自己的欲望。妻子在等待文森特时发现文森特新买的毒品，大量吸食后晕倒。文森特带着蜜儿来到贩卖毒品的商贩莱斯家，几人手忙脚乱的将蜜儿救活，文森特再次送蜜儿回家，唯一一条爱情线随着两人的握手宣告结束。

接着，全篇最有趣、最戏剧化也是唯一体现昆汀血腥、暴力的故事——《金表》上演。荧幕上的超级英雄布鲁斯·威利斯再度登场。布奇是一个打假拳的拳击手，拳击场上的暗箱操作让布奇赢得大量资金，布奇打算带着女友离开，却发现父亲留给自己的金表没带，布奇折返家中，拿到金表准备去吃早餐，却发现橱柜的枪以及从厕所出来的文森特，布奇开枪将文森特杀死。第一个故事中的男主角就这样被布奇轻而易举的枪杀了，在昆汀的作品中主角光环并不存在。布奇心情愉悦的开车离开，却在等红灯时遇见大哥马沙，仇家相见分外眼红，两人相互角逐闯入修理店，店主叫来警察男友，将二人绑在地下室。店主和警察是一对同性恋人，通过类似于小时候的点卯游戏确定先对马沙下手，随即准备强暴马沙，布奇趁机溜走，就在离开的前一秒，布奇掉头回到地下室，原本命悬一线的救人大战却因为对黑帮大哥马沙的强暴显得可笑，布奇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知作何感想，三五下就干掉了修理店主，正要举枪打死警察时，马沙整理好衣衫朝警察下体开了一枪。这个黑色幽默让人无奈却被它感染。此时的马沙背过身对布奇说让他忘掉今天的事情，决定放布奇一条生路。

这可是典型的动作片情节，布鲁斯·威利斯费尽心血拿到金表，却在厨房悠闲的做着早餐，作为上一个故事的主演文森特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台词就被枪杀，昆汀如此任性的掌握着每个人的生杀大权，将小人物命运多舛的遭遇用讽刺的手法表现出来，以德报怨，最后冰释前嫌。老大获救并报了羞辱之仇，而拳击手布奇则得以和自己漂亮的法国女友一起过好下半辈子。然而，在故事结束前，布奇也忍不住要说一句：“这真是我过得最诡异的一天了。”对观众来说，又何尝不是诡异呢？

第三个故事《邦尼的处境》此时文森特复活，第三个故事成为文森特和马沙妻子的前传，环状叙事的闭合路径产生。故事回到文森特和朱尔斯追杀的场景，追债人从两个变成三个，当朱尔斯背诵《圣经》 的时候，厕所的同伴冲出来朝二人连开数枪，但没有一枪击中，被二人杀死。此时朱尔斯感受到神的召唤，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中枪是因为神庇佑了他。二人血迹斑斑的驾车上路，路上二人还在相互指责，为避免引人注目便寻求朱尔斯朋友吉米的帮助，吉米希望在妻子邦妮回去之前搞定一切，吉米也是一个有趣的人物，对于包庇杀人犯吉米没有担心警察，却害怕这一切被妻子发现，三人甚至分析吉米妻子上完夜班回家肯定很疲倦，要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包庇了杀人犯肯定会暴怒，吉米要求二人在妻子回来之前将残局收拾好。当然昆汀在电影中又客串了吉米一角，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狼狈二人组只好打电话求助马沙，马沙安排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沃夫处理事情。管家沃夫的出现彻底解救了文森特跟朱尔斯，这是一个儒雅的绅士，也是一个冷血的职业杀手。沃夫具备职业杀手的所有素质，日常生活中的沃夫只不过是最慈祥的老头。(www.xing528.com)

二人暂时得救来到咖啡店吃早餐，遇到片头准备抢劫的雌雄大盗，南瓜头希望朱尔斯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此时文森特从厕所出来，拿枪指着兔宝宝，四人上演追逐战，朱尔斯用圣经中正义的名义放南瓜头一条生路。此时相信神迹的朱尔斯站在正义的角度解救雌雄大盗。这也是电影想要表达的核心观点，以暴制暴并不是终结暴力的有效手段，在电影中崇尚暴力的杀手朱尔斯会皈依宗教，拯救正在误入歧途的南瓜头，文森特几人努力抢救蜜儿的生命，还有拳击手布奇拯救仇人马沙，导演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将三种救赎表现出来。原本冰冷无情的杀手对真情充满渴望，水火不容的两方却因为共同的遭遇而彼此帮助，不论是文森特，还是布奇和朱尔斯，作为暴力残忍的执行者却在关键时刻拯救他人。因为只有暴虐之后的善意才更为纯粹和真实。

文森特从一开始就知道老大马沙借由手下跟妻子亲近将他推下楼去，所以文森特对蜜儿的态度是谨慎的，他深知背后有一双眼睛在观察自己，但是在二人吸食毒品之后，内心不羁、潇洒倜傥的文森特开始纠结，他想占有蜜儿，但是面对老大这座屏障，他无法逾越。电影中有关于文森特的画面经常出现在厕所，就连最后丧命也是因为跟厕所有关，生活中最为寻常的事情在昆汀的设计下却成了生杀时刻的关键场所，这样的黑色幽默只有昆汀可以做到。文森特作为电影的主角，死而复生，我们可以把他看成是故事另一种可能性。

朱尔斯也因为标志性爆炸头成为电影中最富有活力的角色，朱尔斯始终带着的那个箱子像是一种对神迹的隐喻，光芒四射的箱子成为大家争夺的核心，在小混混连开数枪没有中弹后，朱尔斯相信这是神秘力量对自己的保护，这是一种神迹的探索。如果我们说朱尔斯之前在杀人时读《圣经》是一种离奇的行为，但在这次事件后之前所有的行为变合理了。马沙寻找的箱子里到底是什么，金灿灿的光芒看到的人都会为之惊叹，但又不会为之狂喜，第一次看到箱子里东西的是文森特，对于一个见惯各种场面的文森特打开箱子后便陷入沉默。第二个打开箱子的是南瓜头，他也被箱子中的东西吸引。朱尔斯自始至终都没有打开箱子，但他仿佛知道这个箱子里装有什么东西，箱子的开箱密码是666，这是撒旦恶魔的诞生日，所以我认为箱子代表的是恶魔的诱惑，即人的欲望。这也是为什么朱尔斯没有为之所动的原因，因为作为神迹的感召者，面对魔鬼的诱惑也不为所动。

布奇外表强悍、倔强、暴躁，内心却十分脆弱，他珍惜父亲留给自己的金表，他也会因为对女友的谩骂而道歉，布奇内心敏感细腻但偏执的不可理喻。金表的故事串联起整个电影结构，因为布奇打假拳才有了马沙的追杀。因为布奇对金表的珍惜才有了文森特命丧厕所，布奇成为整个电影叙事线索的连接点。布奇的执着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布奇面对从未见过的父亲，这块金表是他对父亲唯一的想象。倘若布奇回到家拿到金表离开，而不是去厨房吃早餐，文森特就不会丧命，但昆汀的电影要是以世俗的眼光对待便真的成为低俗了。布奇的女友是整部电影中唯一软弱的人，她不会去看布奇打拳的视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带走金表，面对布奇的质问，女友慌张无助。第二，在面对外来的入侵，他还可以放下成见，解救自己的仇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倘若布奇没有救人，马沙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掉知道自己黑历史的布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纠葛会让自己过上漂泊逃亡的岁月，但这一救就将马沙和自己划分在同一战线，福祸同当。

马沙作为一手遮天的黑帮老大，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在杀人时被两个同性恋者监禁强暴，马沙告诉布奇忘记眼前的一切。然后狠狠的朝其中一人开枪，马沙的遭遇让人哭笑不得，面对不可侵犯的尊严，导演用一种最为嘲讽的方式将高高在上的规矩踩在脚下，象征权势地位的马沙不会因为它而改变什么，但这个阴影会永远留在他心中。现实生活中人们对待权力和话语权的追逐一直存在，这是人类基因深处对力量持有者的崇拜导致的，渴望自己站在权力顶峰享受最高等级的话语权，可是面对这样的现实昆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对所有失去的不羁态度让这个鬼才导演一遍遍地践踏着认为最不齿的倒戈，所以宗教成为精神上的一个出口。马沙在最后背身说话的画面不仅是因为对刚才那一幕的尴尬更多的是向世界宣布自己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霸主。

蜜儿是马沙的妻子，性感的白衬衣，黑色直发，迷离的眼神，任性癫狂的态度，让文森特对这个大哥背后的女人充满了幻想。文森特来寓所接蜜儿时，她就坐在监视器后面，以此指挥文森特，这是蜜儿唯一以此表现自己控制欲的镜头，在大哥身边的蜜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必须无条件服从马沙对自己的控制和利用。蜜儿作为大哥的女人就像被养在金丝笼的麻雀，纵使自己也曾拥有过梦想，也有喜欢的人，但她无法跳出这个安逸圈，当她将自己电影霹雳娇娃中的冷笑话讲给文森特听时，她也在期待别人的认可。文森特虽然是一个啰嗦的男人但在真正杀人时却冷酷到底，二人在猫王酒吧约会时就奶昔的口味进行反复争论，在喜欢的人面前两人完全就是孩子模样。伴随着欢快的音乐，蜜儿跟文森特在猫王酒吧挑战扭扭舞的画面成为整部电影的经典。

一个充斥着暴力的电影最后以非暴力收场也将观众当头棒喝般戏谑了一番。面对美国电影中越发成熟的动作片模式，昆汀丢弃好莱坞电影的框架，另起炉灶搭建自己的风格，随意取材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对现实的嘲讽都是其他电影所不能驾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