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奇观电影在饱受争议的同时屡屡斩获高票房,先不说好莱坞斥巨资打造的奇观电影梦工厂对奇观电影的推崇,就从国产的几部作品,比如《英雄》《十面埋伏》《长江七号》《功夫》《无极》《夜宴》等一系列片子来说,中国似乎进入到奇观电影的时代,曾经能拍出好故事的导演们摇身一变成为将视觉艺术发挥到极致的魔术师。观看奇观电影的过程让我忘却简单的故事构架甚至连导演也不曾想起。
电影艺术关乎语言和视觉,一部好的作品离不开故事情节的展现、人物的塑造及对白,而传统的叙事电影以一个好的故事情节推动剧情发展。鉴于这种“奇观”与“叙事”两者之间的矛盾紧张关系,一些学者索性根据电影叙事特征将电影划分为“叙事电影”和“奇观电影”两类,所谓“叙事电影”就是指以文学叙事为主导来进行电影创作,故事情节饱满而厚实;而“奇观电影”则放弃了文学叙事的主导地位,变成了以华丽图像的生产为主导进行电影创作。而两者的矛盾不外乎是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的关系,两者此消彼长,叙事时间大于故事时间那就属于奇观电影,反之亦然。关于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的关系,杰拉尔·日奈特在他的经典著作《叙述话语研究》中提出了四种关系,即休止(叙事时间无限延长,故事时间停止了)、场景(叙事时间等于故事时间)、概述(叙事时间小于故事时间)、省略(叙事时间几乎没有,故事时间无限延长)。
相较于好莱坞最擅长的奇观电影类型,科幻片始终是它的强项,超强的视觉冲击、酷炫的数字技术,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被画面吸引,其中包括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和虚拟景观的复现,让人叹为观止,这就是为什么好莱坞大片在看的过程中被五分钟一个小高潮,十分钟一个大高潮所吸引,但走出影院,心里便一片空白,只记得一些片段或色彩。但是《英雄》却是奇观电影和中国本土精神的完美结合。
中国人擅长分层次,不同的层次表达不同的情感升华、不同的境界。战国末期,燕、赵、楚、韩、魏、齐、秦七雄并起,惟秦国最为强大,欲吞并六国一统天下,秦王(陈道明饰)因此成为六国大敌,各地不同的刺秦故事一直在上演,其中赵国刺客残剑(梁朝伟饰)、飞雪(张曼玉饰)、如月(章子怡饰)、长空(甄子丹饰)因名震天下的高超剑术,令秦王十年里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电影可分为三个段落,第一段落是秦王某日闻得残剑等人已被名叫无名(李连杰饰)的秦国剑客杀死,秦王大喜急召其上殿相见,无名带着斩获的几件武器来到殿前,秦王和无名斗智斗勇的较量随即展开。他说残剑和飞雪是一对情侣,但由于长空与飞雪有过一夜情,这令残剑大怒,于是情侣之间反目成仇,残剑被飞雪所杀。飞雪为情所伤,无名轻而易举的刺死了飞雪;长空和无名的较量,在一个琴瑟和鸣的武馆,天下着雨,二人的对决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是对方却是最懂自己的人,这样的知己之战,有一些哀伤。这也是电影的第一个层次武功唯快不破,以技艺精湛而取胜。这个段落里无名刺杀长空的片段,在决斗的最后无名挥舞手中的剑刺向长空,剑穿过停留在空气中的雨珠,如果这个动作在现实生活中用0.01秒就可以完成,但在奇观电影中用了十五秒,从他提剑到迈步再到向长空刺去最后刺中长空,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让我们感觉到冗长,甚至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在电影中剑法和笔法的融合,剑法的出招方式和笔法提笔的方式类似,这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意向表达。电影中李连杰在三个不同的场景与刺客决斗,在第一段故事中,李连杰以快破敌,出招的节奏反应出功夫的高低,电影利用剪辑的速度和人物本身移动的速度决定双方的实力,电影中具体的景观寄托在无色的雨上。无名开始讲述自己如何在赵国子馆刺杀残剑和飞雪,整个场景都以大量红色为背景,红色代表欲望,也正是因为欲望,李连杰成功将二人杀死。
第二个段落是秦王根据第一段的线索讲述了他认为的故事,他认为无名跟几个人商量好,牺牲自己性命利用悬赏令接近自己,从而达到刺杀的目的。画面以蓝色为主,代表理性和情义,残剑和飞雪因为情义,因为天下而牺牲自己的性命成全无名的刺杀计划,从上一段中的红色到这一段中的蓝色,是一个放弃欲望的过程,只有死亡才是能证明的无辜。(www.xing528.com)
第三段落才是事实的真相。无名在刺杀秦王的路上被残剑拦下,写下“天下”二字,残剑三年前就有过刺杀秦王的机会,却在关键时刻放弃了。残剑之所以主张“秦王不能杀”,是因为他在书法中悟出天下之道,古代作为侠客是没落之人逃避现实的理想状态,云游四海,仗义执言,拔刀相助,惩奸除恶,肝胆之心与天同齐,浩浩之心荡然存之。残剑深居简出,在书法的笔法中悟出剑法精髓,剑法第一层精髓便是人剑合一,人与剑合二为一,即便手中握有枯枝也是利器,第一层境界中人和剑都是伤人的利器。第二层手中无剑,剑在心中,手中无物但却能杀敌于百步,剑法的最高境界便是手中无剑,心中无剑,此乃大丈夫。选择放弃,用胸怀包容一切,那便是没有杀戮的和平,残剑相信只有秦王才能统一六国,才能结束人间疾苦,所以他放下执念放弃刺杀秦王。无名在与秦王斡旋的过程中明白了残剑的剑道,从而也放弃刺杀。武侠精神在电影的最后被赋予理想生活的暗示,心系天下成为无名和残剑终极思考的问题。这时第三层画面以白色为主,代表理性和欲望的平衡点。
《英雄》是一部追求终极和平的故事,杀人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存,一边是杀父仇人和自己的尊严,另一边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天下”便是答案,残剑牺牲的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就如电影名一般,故事中的每个人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生命和人生的意义,他们甘愿把自己放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加快历史变革的助推剂。刺秦之所以悲壮,是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张艺谋却反其道而行之,秦王因惧怕剑客而不能寐,直到无名的出现,才消除了隐患。从这个角度去看,秦王的命运和残暴似乎有些“天选之子”的无力。但是天行大道是无名和残剑共同的信仰,面对长年征战的秦王,两人纷纷退出人生舞台,成就天下。
电影语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是蒙太奇和长镜头的缩写。但这似乎成为了传统叙事电影的专有名词,随着数字化、智能化摄像机、非线性编辑系统、3DMAX、VR等技术的不断刷新,呆滞刻板的长镜头是否还有它存在的意义?《英雄》中无名放弃刺杀秦王,最后被万箭穿心的片段令人唏嘘,历史的洪流又将吞没侠肝义胆心怀天下的剑客,试想这个镜头换做一个长镜头拍摄,拍摄的道具就是刺穿无名的上万之箭,然后士兵站在几百米之外的城墙上准备向无名射箭,这时候镜头在天空这个大背景的衬托下,万箭并发似乎也没有什么震慑力可言,但是数字手段可以将这一画面实现,且更符合受众的心理期待,也进一步满足了大家的视觉刺激。
中国武侠电影中李小龙、黄飞鸿、方世玉、叶问等这些经典角色的塑造让武侠类电影大放异彩,而将武侠类电影与特技特效结合起来,作为一种以动作呈现与奇幻想象为表达重心的电影类别,武侠电影向来依赖视觉奇观的展现,而近些年来消费文化、视觉文化的无孔不入更加剧了这一态势。在新世纪以来数量繁多的武侠片中,影像的视觉快感被提升到主导性地位,唯美主义与暴力主义凸显,场面奇观、动作奇观、速度奇观、民俗奇观与身体奇观等各种奇观化影像充斥银幕,一次次冲击着观众的视觉神经。
《英雄》的色彩饱和度令人愉悦,这部作品是张艺谋走向国际舞台和商业化的重要转型之作,很多人会把《英雄》跟李安的《卧虎藏龙》做比较,两者有很多共同之处,武侠精神、暴力美学,甚至连雨夜的场景和演员的选择上都有类似,两者都以中国电影特色武侠精神为支撑,但《卧虎藏龙》的叙事手法是现实主义的表达,《英雄》更多的是对于意境的追求。张艺谋对色彩的驾驭能力,满屏纯粹又鲜亮的颜色,将所有表现主义的精髓呈现出来,带有很强的张艺谋风格。明艳干净的色彩让人对武侠世界充满迤逦的幻想,每个人都有一个武侠梦,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天下。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忘却了这个理想世界的感召。《英雄》随处可见暴力美学的影子,这也许是一部只有中国人才能看明白的电影,但丝毫不减国际市场对它的接受。在《电影简史》中,杰·马斯特描述道:“早期的电影人并不是艺术家,他们的目标不是创造美,而是展示科学奇观。最早的摄影机和放映机启动的一个趋势是自我重复,每一个新发明做一番自我重复:这个发明本身就被当做新奇的玩意”。就像爱迪生发明出照片机也只是为记录我们的身形,并没有想到生活本身也需要记录,这可能就是电影艺术最初的样子。《英雄》《十面埋伏》一系列的片子引得非议的地方还在于他有纯粹炫技的嫌疑,从刚开始的起步到成熟还需要一段路。每项不成熟的技术或文化都有一个过渡、繁盛、衰落、被新的事物所取代的过程。情况也许正如美学家苏珊·朗格所指出的那样:“每一个新发明,无论是蒙太奇、音轨还是染印法问世时,电影迷都惊呼,电影艺术完蛋了。当然,新奇的发明还来不及完善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探索时,它就以粗糙的状态招摇过市,并引起轰动。一般地说,每一次这样的进步总是伴随着一股特别坏的垃圾狂潮。然而,艺术还是阔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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