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六月荔枝丹》阅读成果：天下人人皆知君

图3-7-1　《生物学碎锦》书影（福建科技出版社1980年版）

《南州六月荔枝丹》是生物学家贾祖璋先生的说明文名文，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被人教版、苏教版等多种教材收录。沪教版高二下学期语文教材中也收录了此文。这篇介绍荔枝的文章，一直作为说明文和科学小品文教学的典范素材。学习这篇文章之前，有个学生在预习笔记中提出一个有意思的问题：“现在新鲜荔枝并不是稀罕之物，已是走入寻常百姓家的水果，读这篇说明文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个问题有一定道理。这篇文章于1979年5月发表于科普杂志《知识就是力量》，随后收录在1980年福建科技出版社出版的《生物学碎锦》（沪教版教材误作《生物学晬锦》）一书中。在文章发表的七八十年代之交，一般读者特别是广东、福建以北的读者对荔枝还是相当陌生的，因而文章对荔枝的介绍是能满足读者对未知知识的欲望的。但是，走进新世纪之后，荔枝已然成为大众水果，那么这篇文章的科普意义不免打了折扣。

当然，对于学生的疑问，我们也可以简单回复：我们可以学习作者是如何说明荔枝的。毕竟除了具体的名物知识之外，说明文写作中的说明方法、说明顺序、说明语言才是说明文教学中的重点。这篇文章中，作者以准确而生动的说明语言，以由主及次、由外而内的说明顺序，介绍了荔枝本身和与荔枝相关的情况。以此而言，本文也可作为学习说明文“三要素”的范文。但是若是学生再追问：说明文的“三要素”，我们初中已经学过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学？这就迫使我们思考：高中生从这篇说明文中到底学什么？

这还得从这篇说明文的特色上思考。这篇说明文和一般的文艺说明文有什么不一样，比如和白居易的《荔枝图序》有什么不一样？首先，这篇文章除了对荔枝作了生动的介绍，还带有很浓的名物考辨色彩，而且主要是引用白居易的《荔枝图序》对之进行考辨，因而这就不是一篇一般意义上的文艺说明文了。

图3-7-2　荔枝图（齐白石绘）

文章第一段引用了白居易的《荔枝图序》，不仅是因为“我”对《荔枝图序》的疑问而引发了下文对荔枝的说明，更重要的是《荔枝图序》基本上可以说是下文作者说明荔枝的“纲”。说是“纲”，不仅因为下文基本围绕着第一段所引的《荔枝图序》的说明顺序来写荔枝，而且因为下文多处对《荔枝图序》中的介绍进行考辨。文章第二段第一句“白居易用比喻的笔法来描写荔枝的形态，的确也有不足之处”，看上去只是引出本段对荔枝壳的说明，其实是总领下文第二段到第十段对荔枝本身的说明。下文多处或纠正、或充实白居易《荔枝图序》中的说明，正是承着这一句中的“不足之处”而写的。

比如第二段作者指出荔枝壳是粗糙的，纠正了白居易“壳如红缯”的说法。第六段中作者指出荔枝膜是白色的，并不是白居易说的“膜如紫绡”，并点出白居易是将荔枝壳内壁的颜色误作膜的颜色了。第七段中作者指出荔枝肉“莹白如冰雪”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因为也有的荔枝肉是微带黄色的。作者加上“大多数”三个字之后，措辞就显得更严谨了。然后作者进一步指出我们所说的荔枝肉其实并不是荔枝的果肉，而是假种皮。作者用现代植物学的知识对白居易“瓤肉”的概念进行矫正。这段中还对白居易的“浆液甘酸如醴酪”修正，指出有的荔枝“纯甜”，有的则“酸味较强”。第八段中写荔枝“不耐贮藏”的特点，作者基本上认可白居易“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的说法，但是作者还是补充了“温度保持在1℃到5℃，可贮藏30天左右”等信息，使白居易的说法更完整更严谨。再如《荔枝图序》中还有“花如橘，春荣”的说法，文章第十段提到广东有双季荔枝，又有四季荔枝，一年开花两次甚至四次之多，并非只是“春天开花”，这又是对白居易说法的补正了。

由此可见，本文并非只是简单地介绍荔枝，而是在考辨前人的文章的基础之上，提出自己的看法。而在考辨的过程之中，不管是纠正或是补正前人的信息，作者都力求使自己提供的信息更严谨、更科学。因而文章多处对古代诗文包括《荔枝图序》的引用，一方面是增强文章的文学性、可读性；另一方面也往往作为作者说明时的“靶子”，纠正前人的所说，提供更确实的信息。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篇科学小品与一般的文艺说明文的不同之处是，引用的意图之重点不在“文艺”上，而在“科学”之上。

若我们做些深度探究，还会发现作者对“科学性”的追求还不只是表现在引用前人诗句、考辨前人错误之上。比如学生经常会问到的另一问题：文章第十三段连用汉武帝、宋徽宗、文征明的例子有何用意？这个问题还可以做些补充：第八段中引用唐明皇的例子难道只是想说明荔枝不耐贮藏吗？

第十三段中的三个北移荔枝失败的例子，空间上由北而南，时间上由汉至明，似乎在证明这段的第一句“荔枝是亚热带果树，性喜温暖，成都、福州是它的生长北限”。但是仔细分析，这三个例子其实是无法证明成都、福州是荔枝的生长北限的。其实作者也不是想用这三个例子来证明这一点。这三个例子是告诫我们要尊重科学规律，尊重荔枝的生长规律。一切妄图凭借权力改变植物的生长规律都必将失败。因而后文“现在科学发达，使荔枝北移，将来也许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作者以一个双重否定，再加上一个“完全”，表达了对荔枝北移前景的不乐观。那么，言下之意就是现在若妄图违背荔枝生长规律，那必然也将是失败的，而且会给百姓带来痛苦，就像唐明皇强行将荔枝兼程飞骑送至长安一样，只能“给人民造成许多痛苦”。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作者在最后一段提出了“因地制宜，努力发展本地区的特产”的观点。联系在这篇文章发表不久之前的那场政治运动之中蔑视科学、违背规律的事情时有发生，可知本文未必没有一些现实针对性。

因而，作者对“科学性”的追求，不只是表现在提供准确的信息上，更重要的是表现在对科学规律的遵守上。普及科学知识固然重要，但弘扬科学精神更为急迫。读这篇文艺说明文，渗透于全文中的“科学精神”确实是值得注意的，特别是那些看似增强文艺性的引用和举例，往往恰恰是“科学精神”的体现。

若回到文章开头学生的那个问题：高中生从这篇说明文中到底学什么？我们不妨引导学生关注这篇文艺说明文中看似“文艺”的部分到底用意何在。看似“文艺”之处，恰恰是“科学”的，这正是这篇文章与众不同之处，也是文章肯綮之地。

【附】

南州六月荔枝丹

贾祖璋

幼年时只知道荔枝干的壳和肉都是棕褐色的。上了小学，老师讲授白居易的《荔枝图序》，读到“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实在无法理解，荔枝哪里会是红色的！荔枝肉像冰雪那样洁白，不是更可怪吗？向老师提出疑问，老师也没有见过鲜荔枝，无法说明白，只好不了了之。假如是现在，老师纵然没有见过鲜荔枝，也可以找出科学的资料，给有点钻牛角尖的小学生解释明白吧。(www.xing528.com)

图3-7-3　荔枝满枝

白居易用比喻的笔法来描写荔枝的形态，的确也有不足之处。缯是丝织物，丝织物滑润，荔枝壳却是粗糙的。用果树学的术语来说，荔枝壳表面有细小的块状裂片，好像龟甲，特称龟裂片。裂片中央有突起部分，有的尖锐如刺，这叫做片峰。裂片大小疏密，片峰尖平，都因品种的不同而各异。

成熟的荔枝，大多数是深红色或紫色。生在树头，从远处当然看不清它壳面的构造，只有红色映入眼帘，因而把它比做“绛囊”“红星”“珊瑚珠”，都很逼真。至于整株树以至成片树林，那就成为“飞焰欲横天”“红云几万重”的绚丽景色了。荔枝的成熟期，广东是四月下旬到七月，福建是六月下旬到八月，都以七月为盛期，“南州六月荔枝丹”指的是阴历六月，正当阳历七月。荔枝也有淡红色的，如广东产的“三月红”和“桂绿”等。又有黄荔，淡黄色而略带淡红。

荔枝呈心脏形、卵圆形或圆形，通常蒂部大，顶端稍小。蒂部周围微微突起，称为果肩；有的一边高，一边低。顶端叫果顶，浑圆或尖圆。两侧从果顶到蒂部有一条沟，叫做缝合线，显隐随品种而不同。旧记载中还有一些稀奇的品种，如细长如指形的“龙牙”、圆小如珠的“珍珠”，因为缺少经济价值，现在已经绝种了。

荔枝大小，通常是直径三四厘米，重十多克到二十多克。六十年代，广东调查得知，有鹅蛋荔和丁香大荔，重达四五十克。还有四川合江产的“楠木叶”，《四川果树良种图谱》说它重十九克左右，《中国果树栽培学》则说大的重六十克。

图3-7-4　《过华清宫》诗意图（戴邦敦绘）

所谓“膜如紫绡”，是指壳内紧贴壳的内壁的白色薄膜。说它“如紫绡”，是把壳内壁的花纹误作膜的花纹了。明代徐楰有一首《咏荔枝膜》诗，描写吃荔枝时把壳和膜扔在地上，好似“盈盈荷瓣风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是夸张的说法。

荔枝的肉大多数白色半透明，说它“莹白如冰雪”，完全正确。有的则微带黄色。从植物学的观点看，它不是果肉，而是种子外面的层膜发育而成的，应称作假种皮。真正的果肉倒是前面说的连同果壳扔掉的那一层膜。荔枝肉的细胞壁特别薄，所以入口一般都不留渣滓。味甜微酸，适宜于生食。有的纯甜。早熟品种则酸味较强。荔枝晒干或烘干，肉就成红褐色，完全失去洁白的面貌。

荔枝不耐贮藏，正如白居易说的：“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现经研究证实，温度保持在1℃到5℃，可贮藏三十天左右。还应进一步设法延长贮藏期，以利于长途运输，因为荔枝不耐贮藏，古代宫廷想吃荔枝，就要派人兼程飞骑从南方远送长安或洛阳，给人民造成许多痛苦。唐明皇为了宠幸杨贵妃，就干过这样的事，唐代杜牧诗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就是对这件事的嘲讽。

荔枝的核就是种子，长圆形，表面光滑，棕褐色，少数品种为绿色。优良的荔枝，种子发育不全，形状很小，有似丁香，也叫焦核。现在海南岛有无核荔枝，核就更加退化了。

荔枝花期是二月初到四月初，早晚随品种而不同。广东有双季荔枝，一年开花两次。又有四季荔枝，一年开花四次之多。花形小，绿白色或淡黄色，不耀眼。花分雌雄，仅极少数品种有完全花。雌雄花往往不同时开放，宜选择适当的品种混栽在一起，以增加授粉的机会。一个荔枝花序，生花可有一二千朵，但结实总在一百以下，所以有“荔枝十花一子”的谚语。荔枝花多，花期又长，是一种重要的蜜源植物。

荔枝原产于我国，是我国的特产。海南岛和廉江有野生的荔枝林，可为我国是原产地的明证。据记载，南越王尉佗曾向汉高祖进贡荔枝，足见当时广东已有荔枝。它的栽培历史，就从那个时候算起，也已在二千年以上了。唐代对四川荔枝多有记述。自从蔡襄的《荔枝谱》（1059年）成书以后，福建荔枝也为所重视。广西和云南也产荔枝，却有少有人说起。

古代讲荔枝的书，包括蔡襄的在内，现在知道的共有十三种，以记福建所产的为多，尚存八种；记载广东所产的仅存一种。清初陈鼎一谱，则对川、粤、闽三省所产都有记载。蔡谱不仅是我国，也是世界的果树志中，著作年代最早的一部。内容包括荔枝的产地、生态、功用、加工、运销以及有关荔枝的史事，并记载了荔枝的三十二个品种。其中“陈紫”一种现在仍然在广为栽培。“宋公荔枝”现名“宋家香”，有老树一株，尚生长在莆田宋氏祠堂里，依然每年开花结实。这株千年古树更足珍惜。

荔枝是亚热带果树，性喜温暖，成都、福州是它生长的北限。汉武帝曾筑扶荔宫，把荔枝移植到长安，没有栽活，迁怒于养护的人，竟然对他们施以极刑。宋徽宗时，福建“以小株结实者置瓦器中，航海至阙下，移植宣和殿”。徽宗写诗吹嘘说：“密移造化出闽山，禁御新栽荔枝丹。”实际上不过当年成熟一次而已。明代文征明有《新荔篇》诗，说常熟顾氏种活了几株，“仙人本是海山姿，从此江乡亦萌蘖。”但究竟活了多少年，并无下文。现在科学发达，使荔枝北移，将来也许不是完全不可有的事。

我国幅员广阔，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特产。因地制宜，努力发展本地区的特产，是切合实际的做法。盛产荔枝的地区，应该大力发展荔枝的生产。苏轼有诗云：“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但日啖三百颗，究竟能有几人呢？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荔枝生产，应该能够逐步满足广大人民的生活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