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困教录:名篇细读,学情视野!

困教录:名篇细读,学情视野!

时间:2023-08-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白莽作〈孩儿塔〉序》是鲁迅先生为“左联五烈士”之一的白莽的诗集《孩儿塔》所作的序文,收录在沪教版高中语文教材高二上册之中。因而,鲁迅先生在1936年3月11日的《白莽作〈孩儿塔〉序》中再度提起“静穆”,显然有对朱光潜先生嘲讽的意味,是鲁迅先生行文中惯常的“顺手一击”。所以,《白莽作〈孩儿塔〉序》第五段中作者说到“那一世界”时,固然有对新生力量的希望,也隐含着对“这一世界”的绝望。

困教录:名篇细读,学情视野!

《白莽作〈孩儿塔〉序》是鲁迅先生为“左联五烈士”之一的白莽的诗集《孩儿塔》所作的序文,收录在沪教版高中语文教材高二上册之中。教学此文时,学生提出了一个问题:“文章起笔作者凄凉惆怅的情绪和第四、五段作者高昂激烈的情绪有很大的反差。怎么会发生这种突变呢?”这无疑是一个好问题。市面上的很多教参或教辅材料,提到作者在文中的情绪变化这一问题时,往往抓住“惆怅”一词,认为作者的情感经历了“产生惆怅”“更加惆怅”“还是惆怅”“走出惆怅”这一变化历程。这一解读似乎部分回答了学生的疑惑,但又是似是而非的。

首先,作者鲁迅先生到底有没有“走出惆怅”?表面上看,作者似乎是走出了“惆怅”。第四段中“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作者以一连串的比喻和对比,高度赞扬了白莽遗诗的价值和意义,也透露出作者此时高昂激动的情绪。第五段中,作者又强调白莽有许多许多的同道,他们的存在就足以保证集子的流传了。从这段来看,作者似乎也释然了,“给它(白莽的遗诗)企图流布”的心愿了结了,“捏着一团火”而“寝食难安”的心情也冰释了。那么,作者似乎走出了“惆怅”。但是,若我们细品作者的文思的话,就会发现问题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作者的情感也远没有这么单纯。

第四段中“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这诗属于别一世界”一句,除了承续前文肯定《孩儿塔》的意义与价值之外,也隐藏着作者的嘲讽和愤懑。“圆熟简练、静穆幽远”这八个字其实涉及鲁迅先生和朱光潜先生的一段文坛公案。

1935年12月《中学生杂志》第60期上,朱光潜发表了《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答夏丏尊先生》一文。在此文中,朱光潜先生提出了艺术的最高境界是“静穆”,“所谓‘静穆’(Serenity)自然只是一种最高理想,不是在一般诗里所能找得到的。古希腊——尤其是古希腊的造型艺术——常使我们觉到这种‘静穆’的风味。‘静穆’是一种豁然大悟,得到归依的心情。它好比低眉默想的观音大士,超一切忧喜,同时你也可说它泯化一切忧喜。这种境界在中国诗里不多见。”文中并以陶渊明为例,指出陶渊明就是这种“静穆”的典范,“屈原阮籍、李白、杜甫都不免有些像金刚怒目,愤愤不平的样子。陶潜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而这样的观点很快遭到了鲁迅先生激烈的批评。1936年1月,鲁迅先生在《海燕》月刊第一期发表《〈题未定〉草(之六)》和《〈题未定〉草(之七)》两篇文章予以反击。鲁迅先生指出,陶渊明固然有“静穆”的一面,更有“金刚怒目”的一面,陶渊明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更重要的是,鲁迅先生认为这种对苦难和压迫超越的“静穆”其实是抚慰劳人、麻痹灵魂的圣药。因而,鲁迅先生在1936年3月11日的《白莽作〈孩儿塔〉序》中再度提起“静穆”,显然有对朱光潜先生嘲讽的意味,是鲁迅先生行文中惯常的“顺手一击”。而“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却是现在“一般的诗人”、文坛上大部分的诗人追求的境界,这是鲁迅先生感到忧心的。这些“一般的诗人”,他们关心的更多的是艺术技巧,而对艺术应该反映的血淋淋的现实视而不见。正如鲁迅先生在《小品文的危机》(《南腔北调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一文指出:“(小品文)以后的路,本来明明是更分明的挣扎和战斗,因为这原是萌芽于‘文学革命’以至‘思想革命’的。但现在的趋势,却在特别提倡那和旧文章相合之点,雍容,漂亮,缜密,就是要它成为‘小摆设’,供雅人的摩挲,并且想青年摩挲了这‘小摆设’,由粗暴而变为风雅了……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这写的虽是先生对小品文的主张,也可看作对文艺的主张、对当时文坛的判断。而白莽的《孩儿塔》固然在艺术上有其不成熟之处,但它敢于直面现实,热烈拥抱革命,这正是鲁迅先生高度赞赏《孩儿塔》的缘由。而这赞赏的背后却恰恰隐藏着鲁迅先生的愤懑,对现实政治和当时文坛的不满,我们也能从“一切所谓……都无须……”这样的句式中读出背后的激愤。所以,《白莽作〈孩儿塔〉序》第五段中作者说到“那一世界”时,固然有对新生力量的希望,也隐含着对“这一世界”的绝望。

图1-9-1 朱光潜先生像

图1-9-2 《孩儿塔》书影(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沿着这样的思路,再看文章的第六段,意味就显得更为深长了。“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一日夜,鲁迅记于上海之且介亭”。很多读者也许觉得这只是时间、地点的交代,是文章的落款,不能算作正文。但是,查看鲁迅先生的原稿以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的《鲁迅全集》,这又明明白白属于正文部分。这就不免引起我们的思考:为什么作者如此郑重其事地将之纳入正文?从行文技巧来看,这是回应第一段,呼应“深夜独坐”,使得结构更为圆融。若沿着文章脉络来看,这恐怕更是作者情绪的表达。“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一日夜”,暗示的无疑是风雨如磐的时局,透露出作者内心的压抑;“鲁迅记于上海之且介亭”,“且介亭”前还用“之”断开,无非是想突出“且介亭”三字。鲁迅当时住的上海北四川路,是“越界筑路”的区域,即所谓的“半租界”。“且介”二字取“租界”两字的各一半,既巧妙地点出“半租界”的政治状态,也意为政府将我们的“田”“禾”拱手让人,作者以此表达出满腔的愤慨。因而,作者短短一句时间地点的交代,蕴藏着的是对时局深深的不满与愤恨。而且,文章最终以此收笔,显示的是不满、愤慨、痛恨交织的惆怅才是作者此文的落脚点、作者情绪的归终点。这又怎么会是简单的“走出惆怅”所能形容的呢?

因而,细读文章四、五、六段,作者非但没有“走出惆怅”,而是在“惆怅”中萦绕着种种浓烈而复杂情绪,有对白莽人格和遗诗的赞赏,有对“另一世界”的希望,有对“这一世界”的绝望,有对当时文坛的不满,有对时任政府的痛恨,有对帝国主义的愤慨,等等。这些情绪,或沉或浮,或明或暗,始终萦绕在先生的心头,久久挥散不去,因而先生名之为“惆怅”。

再看学生提出来的问题,“文章起笔作者凄凉惆怅的情绪和第四、五段作者高昂激烈的情绪有很大的反差。怎么会发生这种突变呢?”纵观全文,其实作者的情绪并没有发生突变。“复杂的惆怅”是一以贯之的。第二段,作者回忆白莽。“他们就义了已经足有五个年头了,我的记忆上,早又蒙上了许多新鲜的血迹”,“足有”突出时间之长,“早又”突出间隔之短,暗示五年以来政局的黑暗没有丝毫的改变,寄托着作者强烈的愤慨。而作者写到白莽的时候,又充满着暖意,满怀着对白莽激赏。范飚老师在《“却”字引发的思考》(《语文学习》2015年第1期)一文中细致地分析了此段中“他却叫徐白”中“却”字的意味,“却”字“一方面,划清了白莽与‘这哥哥’的界限,强调白莽是走了一条与哥哥截然不同的道路,两人虽为兄弟,但志趣精神霄壤有别。另一方面,表达了对白莽的激赏,为其无畏,为其坚定,击节叹赏”。像“却”字这样隐藏着作者情感的词在此段中也不乏他例,像“终于”“殊途同归”“徐白”等等。我们需要体会的是,作者此段中的“惆怅”是激赏、痛惜、嘲讽、痛恨等情感复杂的纠结。

而这种复杂的惆怅也萦绕在第三段的字里行间。作者写“企图流布亡友的遗诗”而自己却“不懂诗”“不能说”的惆怅。当我们读出“不懂诗”背后有对“一般诗人”的嘲讽,读出“不能说”有对当局禁言的愤恨之时,我们还要注意到鲁迅先生在“嘲讽”“愤恨”背后对白莽作品大方向的认可、赞赏,虽然艺术技巧或许仍显稚嫩。而第四段中那种喷薄而出的讴歌也正是建立在这样的认可与赞赏之上的。因此,三、四段之间并无意外的突变,而是自然的迸发。(www.xing528.com)

总而言之,《白莽作〈孩儿塔〉序》一文中“惆怅”贯穿始终,而“惆怅”背后交织着嘲讽、无奈、痛惜、愤恨、认同、赞赏等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或明或暗、时沉时浮,但始终在鲁迅先生的内心中涌动。因而,我们在读先生的感情时,不宜简而化之。

【附】

白莽作《孩儿塔》序

鲁 迅

春天去了一大半了,还是冷;加上整天的下雨,淅淅沥沥,深夜独坐,听得令人有些凄凉,也因为午后得到一封远道寄来的信,要我给白莽的遗诗写一点序文之类;那信的开首说道:“我的亡友白莽,恐怕你是知道的罢。……”——这就使我更加惆怅。

说起白莽来,——不错,我知道的。四年之前,我曾经写过一篇《为忘却的记念》,要将他们忘却。他们就义了已经足有五个年头了,我的记忆上,早又蒙上许多新鲜的血迹;这一提,他的年青的相貌就又在我的眼前出现,像活着一样,热天穿着大棉袍,满脸油汗,笑笑的对我说道:“这是第三回了。自己出来的。前两回都是哥哥保出,他一保就要干涉我,这回我不去通知他了。……”——我前一回的文章上是猜错的,这哥哥才是徐培根航空署长,终于和他成了殊途同归的兄弟;他却叫徐白,较普通的笔名是殷夫。

一个人如果还有友情,那么,收存亡友的遗文真如捏着一团火,常要觉得寝食不安,给它企图流布的。这心情我很了然,也知道有做序文之类的义务。我所惆怅的是我简直不懂诗,也没有诗人的朋友,偶尔一有,也终至于闹开,不过和白莽没有闹,也许是他死得太快了罢。现在,对于他的诗,我一句也不说——因为我不能。

这《孩儿塔》的出世并非要和现在一般的诗人争一日之长,是有别一种意义在。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这诗属于别一世界。

那一世界里有许多许多人,白莽也是他们的亡友。单是这一点,我想,就足够保证这本集子的存在了,又何需我的序文之类。

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一夜,鲁迅记于上海之且介亭。

图1-9-3 白莽像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