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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记》:目见耳闻的真实揭示

时间:2023-08-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教学此文的过程中,有几位学生提出了一个问题:文章记游石钟山并考证了石钟山得名的缘由,由此阐发了“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的人生哲理。相反,倒是与苏轼看法相同的郦道元却不是“目见耳闻”而得出判断的。这样看来,“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一句应是苏轼“笑谓迈曰”话语中的一部分。虽然作者从这次石钟山夜游中流露出了要“目见耳闻”、不可臆断的看法,但是这却不是全文所主要表达的思考。

《石钟山记》:目见耳闻的真实揭示

石钟山记》是苏轼的山水游记名文,作于元丰七年(1084)六月苏轼自黄州汝州途中。沪教版高二下语文教材收有此文,深受师生的喜爱。其实这篇虽名为“记”的文章重点并不在记游,而在于对石钟山得名缘由的考辨,是一篇辩驳色彩浓郁的游记。教学此文的过程中,有几位学生提出了一个问题:文章记游石钟山并考证了石钟山得名的缘由,由此阐发了“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的人生哲理。但是李渤乃至寺中小童都有亲身实践、“目见耳闻”,怎么能说他们是臆断呢?这显然是一个好问题。

图1-6-1 郦道元水经注》(清群玉 书堂精刻本)

沪教版教材的选文中,将“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一句置于第三段之首,似乎总领这段内容。因为这段的后面部分阐述了石钟山得名缘由不传的原因:郦道元的记述太简单,士大夫不肯夜泊绝壁之下故而不知,渔工水师不能用文字表述,还有陋者“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而不能得到事情的真相。粗看起来,这前后应该是总分关系。但细细推敲,就会产生同学生们一样的疑惑,其实不管是李渤、寺中小童,还是渔工水师,甚至是士大夫们都有“目见耳闻”,怎么能说他们是臆断呢?相反,倒是与苏轼看法相同的郦道元却不是“目见耳闻”而得出判断的。因为郦道元生活的时代是北魏中后期,当时南朝处于齐梁时代,南北对峙,常有攻伐。官任北魏刺史的郦道元主要活动在中国北方地区,他根本没有到过长江以南的石钟山,他对石钟山的注文也不过是依据当时已有的材料编纂而成。纪昀、陆锡熊、孙士毅在《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史部二十五·地理类二·水经注》卷六十九中这样评述“后魏郦道元”:“至塞外群流,江南诸派,道元足迹皆所未经。”因此要说“臆断”的话,恐怕郦道元比李渤等人更具嫌疑。那么作者苏轼这里的“臆断”是针对谁而言的呢?

图1-6-2 《古文观止》书影(中华书局1959年版)

图1-6-3 孔凡礼先生点校的《苏轼文集》书影(中华书局1986年版)

翻阅《古文观止》(中华书局1959年版),吴楚材、吴调侯对此句的批注值得注意:“人谓石置水中不能鸣,盖臆断耳。”吴氏认为这一句是呼应第一段中“是说也,人常疑之”。这段中提到有人怀疑:把钟磬放在水中,即使是大风浪也不能使之发出声音,更何况是石头呢?那么,苏轼就用自己的亲身实践和“耳闻目见”破除了这种怀疑,指出这些怀疑郦道元说法的人列出的理由不过是“臆断”而已。可见,这样理解“臆断”一句更符合上下文的语境,吴氏的说法可谓确论!如果将吴氏的说法再做些拓展,那么我们会发现“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一句,其实紧承着沪教版教材选文第二段最后一句“古之人不余欺也”。因为此句中的“古之人”明显指的是“郦道元”,表明作者经过一番考证之后赞同郦道元的说法,这是呼应第一段中的“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之句。因而,“古之人不余欺也”和“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两句是不可分离地紧密相连着,也是严密地呼应着文章的开头部分。这样看来,“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一句应是苏轼“笑谓迈曰”话语中的一部分。而沪教版教材中的选文将这句话点在苏轼的话语之外,并另起一段作为第三段的开首,显然是有误的。经查,使用范围更广的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第三册第五单元也收有此文,在此处做了与沪教版教材选文一样的句读分段处理。不知这样的处理据何版本?两本教材的选文在注释中都标明文章选自《苏东坡全集》,但并未标明属何本或相关出版信息,不知是经当代人点校过的版本,还是由教材编者据1936年世界书局版的《苏东坡全集》为底本自行点校的。而中华书局1986年版由孔凡礼先生点校的《苏轼文集》中的《石钟山记》就是将“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一句点入苏轼对苏迈说的话之中的。这个问题其实不仅关乎这两句话之间的意脉,也关乎对全文的结构和主旨的理解,因而不能忽视。

从全文结构而言,文章第一部分中作者记述了郦道元和李渤的两种说法,并分别分析了其中的疑点所在。值得注意的是,对这两种说法的怀疑,作者分别用“人常疑之”和“余尤疑之”来表述。在“常”和“尤”的用词的区别上,我们也能隐约感受到作者的态度。对这两“疑”,作者在第二部分中分别用两“笑”来释疑。首先是“余固笑而不信也”,对李渤的说法进行证伪,照应第一部分中的“余尤疑之”。前句“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正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实自己的怀疑“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这样,作者用一笑就消解了一疑。然后作者夜游石钟山,对石钟山进行了一番深入的考察,得出了与郦道元相似的看法。此时作者用“因笑谓迈曰”,破除了“人常疑之”。其中“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之句正是回应了第一段郦道元“水石相搏,声如洪钟”的说法,而“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回应了“是说也,人常疑之”,指出了“人”的怀疑只不过是“臆断”罢了,并没有根据。这样,作者用第二笑消解了第二疑,证实了《水经注》的说法。因此看来,“两笑”破“两疑”,作者的文笔看似一路迤逦,行止自然,但是却有草蛇灰线,甚至一一对应,极为严密。因而“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一句应该说是“第二笑”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应该归入苏轼对儿子苏迈的话语中去。

图1-6-4 石钟山(陆俨少 绘)(www.xing528.com)

进一步来看,既然“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一句只是“第二笑”中的一环,那么它在全文中的地位就要比我们原以为的要大大地减弱了。虽然作者从这次石钟山夜游中流露出了要“目见耳闻”、不可臆断的看法,但是这却不是全文所主要表达的思考。以往的教学中,根据教材中此句的特殊位置,我们往往会以为,这一段是在上面记游考证的基础上说理,提出要“目见耳闻,不可臆断”的看法,甚至将此句作为全文的主旨句来看待,沪教版教材教参的“课文导读”中就说“第3段抒发感叹,推出全文中心:‘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这显然是有误的,无意中拔高了此句在全文结构中的作用。其实,文章的结尾段在总结了石钟山得名缘由不传的原因之后,写道“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这里已经非常明确地表达了作者的写作此文的意图,无非是感叹郦道元表述的简略,嘲讽李渤行事的浅陋。因而,苏轼的这篇《石钟山记》就是一篇以考辨石钟山得名缘由、得出石钟山得名真相为中心的文章,固然这其中能反映出苏轼注重调查研究的实事求是的精神,也流露出作者对“耳闻目见以得真相”的思考,但这并不是文章的主旨。

如此看来,学生的一个小疑问,看似只不过是文中一句话的句读分段问题,其实关乎全文结构的精确把握和文章中心的重新理解,因而恰是一个不宜忽视的大问题。因此,对待古人文章的点校工作,我们要千万慎重!

【附】

石钟山记

【宋】苏 轼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图1-6-5 石钟山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图1-6-6 苏轼游览石钟山路线图(杨赤宇、罗书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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