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学者在美国的文化冲击

在座也有几位老师在海外留学或观察过，我不晓得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以我自己来讲，原来受到的一些训练和教育，到了德国后好像只会更肯定、更强化我们学习的价值。老师也是在大课堂讲课，学生做笔记，只是他们比我们做得要好很多，更精致而已。可是各位去想象，德国学者到美国是什么景象，我们中国学生到美国读书有什么样的感触？其实很有意思。

我在很早以前就读过一篇文章，印象很深刻，那位作者现在已经是大教授了，叫作迈克尔·马蒂内克（Michael Martinek），那个时候还是个年轻的助教。他在“二战”以后没多久到了美国，那时候美国有援助，鼓励德国的年轻人去看看：为什么人家把我们打败，一定有理由的，说不定法律比我们好。马蒂内克那篇文章叫作《法律文化的震惊》（Rechtskultur-Schock），他用了社会学的一个词语“文化震惊”，也就是这两种法律文化的碰撞。德国学者可以说是把概念法学做到极致，这个年轻人用所学的法律知识去读美国的法律，他快要昏倒：这叫读法律吗？他的文章里写了至少四个他认为不一样的地方。第一个，在德国，人们认为法律是一种教育Bildung，在法学院学法是要把这些年轻人、要从事法律工作的人的思想改造过来。德文叫Bildung，一个很生动的用语，就是教育，意思是要印刻在你的脑子里，像图画一样。Bildung就是改变你的人格，才叫法学、法学教育。在美国人的观念中，法学院要做的只是训练（training），好像一个篮球教练教你怎么上场打球，却没有要改变你什么想法。第二个明显不同，在德国，法学是一门科学，它是可以去不断改善、不断精进的一种系统的研究，但是在美国人们认为法律是一种常识（common sense），法学只是让你接近生活，找到生活的智慧。第三个不同，德国的法律、法学教学是要去追求更抽象的思考，它抓住一点，希望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然后把这些问题都掌握起来，最后我们对整个世界都找到一套合理的法律，是系统的研究，但是在美国从来没有人这样想过，他们认为法学的研究是具象的、具体的。最后一点就是体系和个案的不同。所以马蒂内克所谓的文化震惊、文化碰撞无非就是这个。(www.xing528.com)

到后来在美国的法学界，有思想的、能力很强的人会去融合其他的社会科学的观念，也就不足为奇了。为了进行更高等的知识活动，他们就不会停留在案例的分析上，而是开始去跟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政治学结合。因此这是两种知识活动，其实这些德国的学生大多数都读到了硕士，就回到国内做法官、做律师、做教授。他又回到同样的思考，基本上不会带着太多的不同，你还是你，我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