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县地区降雨集中、水资源十分匮乏,水旱灾害频繁,成为本地的主要灾害,一般年份年年有小旱,个别年份常年有大旱。一首民谣听起来让人心酸:“咱林县,真苦寒,光秃山坡旱河滩。雨大冲得粮不收,雨少旱得籽不见。一年四季忙到头,吃了上碗没下碗。”[6]从1436~1943年的507年中,林县较大的旱灾有20次,连续大旱2~3年的有7次,1640年、1769年、1835年和1877年都记载有“大旱人相食”的惨事。
林县大旱间隔年代表
资料来源:林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林县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50页。
由于旱涝灾害,新中国成立前,林县全县6.6万公顷农田99%的土地是望天收的瘠薄耕地,遇到旱灾,不是播不上种子,就是田苗干旱枯死,造成绝收或严重减产。遇到旱灾,别说灌溉农田,就连人畜吃水也难维持,人们不得不翻山越岭,到几里或几十里以外的地方担水吃。
据有关资料统计,“1963年,有375个大队,2348个生产队,305200人,30150头牲畜仍需远道吃水。其中,2.5公里远担水的181个大队,1140个生产队(含143328口人,12300头牲畜);2.5~5公里担水的102个大队,650个生产队(含82540口人,8150头牲畜);5~10公里担水的79个大队,455个生产队(含56622口人,7274头牲畜);10公里以外担水的13个大队,103个生产队(含22710口人,2426头牲畜)。每年因远道担水误工达480万个,占农业总投工的30%”。[7]群众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家住在山区,用水真作难,担水要翻山,吃水似油盐。”严重的旱灾威胁,使林县人民受尽缺水的苦,饱尝灾荒的难。遇到旱灾,林县人民不仅要逃粮荒,而且要逃水荒,流离失所。
《旱魔喋血》,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任村镇桑耳庄村300多户人家常年到3.5公里外的黄崖泉挑水吃。民国九年(1920)冬天,该地大旱,泉水只有香火头那么粗。大年三十,桑林茂老汉起五更就爬上了黄崖泉。可是取水的人多,一直到天黑,才接满一担水。新过门的儿媳妇王水娥摸黑出村迎接公公。由于天黑路陡,加上脚是三寸小金莲,王水娥接过担子没有走几步,就被石头绊倒了,把一担水倒得干干净净。王水娥又羞又愧,回到家里就悬梁自尽了。桑林茂的儿媳妇以死和水对话,以死报复了水对她的捉弄。大年初一,桑林茂老汉满腔悲愤,埋葬了新婚的儿媳妇,带着全家人逃荒去了山西省。
姚村镇寨底村有—块碑石,记述了清光绪元年到四年(1875~1878)林县遭大旱、民不聊生的悲惨情景。碑文曰:“光绪元年岁次乙亥夏,颇有麦,自夏以后至戊寅夏月,三年间,无麦无禾。大米一斗,大钱一千六百文,黄豆一斗一千文,黑豆一斗九百文。人苦无钱买粮食,众所食者,树叶野菜,更有非人所食之物,亦皆和榆皮为末食之。光绪丁丑十月赈一次,戊寅四月一次,七月一次。每一次,极贫次贫,大口八合,小口四合,额外赈生员各一斗,蠲免粮银,惟戊寅上恤而已。人物失散,畜类凋零,当困苦之时,而能自植其生者,盖亦鲜矣。有饥而死者,有病而死者,起初用薄木小棺,后用芦席,嗣后芦席亦不能用矣。死于道路者,人且割其肉而食之,甚有已经掩埋犹有刨其尸剥其肉而食之者。十分之中死者六七。”[8]当地流传的一首民谣,真实地再现了当年林县人的生存情景。“光绪三年人吃人,为保活命逃出门。村东不敢村西走,娘吃儿肉不心疼。柿叶甘土当饭用,剥光树皮刨草根。针穿黑豆沿街卖,孩子老婆换烧饼。路边死尸无人问,十家房子九室空。”[9]
1957年,人们在姚村乡大寨村发现一块石刻碑文,也足以说明灾荒的严重与悲惨程度:“民国三十年,岁次辛巳。自夏以后,至癸未夏,约三年间,无麦无禾。众所食之,树叶野菜,更有非人所食之物,亦皆和榆皮为末食之。人物失散,畜类凋零。当困苦之时,而能生其存,益也鲜矣。有饿而死者,有病而死者,死于道路者,切割肉而食之。甚至已经掩埋,犹又刨其尸,剥其肉而食之。十分之中,死页。者六七。”[10]
合顺区杜家山村有个寡妇,守着一个14岁的男孩过日子。家里没水吃,又没钱买水,就叫儿子去离村9里路的老人崖接泉水。那里山高沟深,人迹罕至,豺狼经常出没。她儿子早起走到老人崖,正遇上几只狼在饮水,一见有人便扑上来,把小孩吃掉了。这个寡妇在家,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回来,到了傍晚让邻居帮忙去找,她在家又烧香又叩头,请老佛爷保佑她儿子平安回来。哪料,黄表燃了墙上贴的佛爷像,进而火苗上了楼棚房子。家里又没水救火,眼看着3间茅草房烧得净光,邻居们只好帮她搬到村边的一座石庵子里存身。晚上去找的人回来了,她一听儿子叫狼吃掉了,精神错乱变成了疯子。
横水乡小寨垴村,因为没水,男的娶不上媳妇,女的纷纷外嫁。因为十有九家没女人,其他村的人都称这个村是“光棍村”。有一年,一户姓马的从外地买来一个媳妇,全村家家户户都为他庆贺。过了3天,媳妇提出要洗洗脚,家里为此生了一场气。老公公说:“自古来,咱村人一生才洗3次脸,哪里有水洗脚。”大哥说:“咱上八里下八里去挑一担水,多淘神,吃还顾不上呢!”小姑说:“走乡入乡,走到彭城捏缸,来到这旱地方,就甭想恁滋润。”几句话说得新媳妇无地自容,新郎也觉得对不住媳妇,两个人紧抱着腰,双双跳下了百丈悬崖。邻村人编了段顺口溜说:“小寨垴地脉邪,不留女儿光养爷,百年买来个新媳妇,没水洗脚把命夺,欢喜变成哭泣声,光棍村还是光棍多。”[11]
因为水源缺少,水贵如油,长期以来林县人养成了惜水如命的传统习惯,许多山村的农民,平时很少洗脸洗衣服,多在过年过节、赶庙会、走亲戚等特殊情况时才洗手脸。洗脸也往往是全家伙用一个盆,舀一点点水,大人洗了小孩洗,洗罢还要把脏水澄清留作下次再用。刷锅洗碗水也是上顿用了下顿用,今天用了明天用,连用数次,直到水成了糨糊状才肯让牲口喝掉。林县人民由于长期遭受干旱无水的折磨,因此,总是千方百计地去表达他们盼水的强烈愿望。有许多村庄本来是枯旱枯旱的山梁子,却要起个名字叫“井头村”、“河水镇”、“清泉坡”……生下的孩子取名叫“漳水”、“水来”、“水旺”。
水量的缺少,水质也随之下降,卫生条件差。东岗丁冶村地处林县北部干旱山区,有300多户人家,他们吃水很不卫生。人们吃水的水池里,羊粪、树叶遮盖了半个水面,池水被染成了墨绿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阵阵恶臭。不时有到池里打水的,把钩担上的水桶在水面上一摆,驱散周围的脏物,打满一桶水,这就是丁冶村群众的日常饮用水。由于缺少讲卫生的基本条件,当地人们长期不卫生的坏习惯很严重,使各种地方病、传染病时有发生。1944年每年患病人数占总人口的30%以上,特别是食道癌、肠胃病、气管炎、软骨病、聋哑病、甲状腺肿大、疟疾、妇女月经病、白带病等极为普遍,给广大群众带来了极大痛苦。高家台、石板岩、朝阳等山区村落60%的村民患有甲状腺病。例如,粗脖子病即甲状腺肿大疾病就很严重。有的村庄,人人患有甲状腺肿大疾病,一个比一个脖子粗,有些人不出村就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细脖子的人。有一天,一户人家的父子俩去外村串亲,路上遇到了一个正常人。父子俩看到这个人的细脖子,都大吃一惊。小孩问他爹:“爹爹,这个人脖子那么细,遇到刮大风,头不会刮掉吗?”他爹说:“小孩家管恁多事干啥,咱管咱们的头刮不掉就行。”可见,这些村的粗脖子病严重到何种程度。
林县人长期生存在贫困的环境中,更进一步制约着经济发展。20世纪60年代初,林县的工业几乎为零。因为缺水,生活艰辛,文化生活更是落后。1944年林县解放时,只有一所中学,11处小学,能入学的大部分都是富裕户子弟。临淇镇南山一带方圆10多公里仅有1处学校。泽下乡化峪村397户人家,仅有两人识字。山区的文化娱乐也很枯燥,长年累月看不上一场戏。农民生活非常苦闷单调。“住在山区真苦恼,啥好咱也看不到,一辈子难看一次戏,唯有不少听狼叫。”
新中国成立前,一些有钱有势之人趁水荒时大发横财,“大旱发大户,日增百顷田”。他们仗势霸占水井,压迫群众,引起反霸夺水斗争。清光绪三年(1877)大旱灾,土门村大户王道将村上的佃户找来,要大家在他家的地里打水井,打出水大家共吃。可是打成水井后,他镶上扁井口,加盖落锁,声言谁担水,谁出钱,一担水200文。这样,逼得穷人有苦难言。“在西油村、东岗、小店、原康、茶店、武家水等地接二连三地展开了反霸夺水的斗争。”[12]由于水源奇缺,“山泉水,地主土豪强霸占,井口上,铁锁石盖紧封严!为吃水,翻一道岭来又一架山,多少村,人畜渴死扁担断!”[13]20世纪40年代,在河南、山西、河北三省交界地带,漳河沿岸,民间艺人说唱鼓词《麻大妞大闹张寨村》小段的开篇词就有力地说明了这一点。“缺金缺银世间有,哪有缺水贵如油。太行支脉林虑山,方圆百里像火球。漳河怕火绕道走,黎民为水祖辈愁。可怜张寨石老汉,为喝滴水把命丢。祈雨儿子遭棍棒,连闯三趟气塞喉。儿媳大闹张寨村,打得恶霸直磕头。眼见人们拍手笑,个个都夸麻大妞。老天不让穷人过,全家逃荒山西走。”[14]
新中国成立前,由于十年九旱,水缺贵如油,粮食的产量低得可怜,平常年景小麦亩产不过35公斤,秋粮也不上100公斤。这样的收成,广大贫苦农民除交租还债外,没有多少剩余,终年过着“早上清汤,中午糟糠,晚上稀饭照月亮”和单改棉、棉改单、补丁摞着补丁穿的生活。“合涧乡柳河水村秦保山一件棉袄穿了16年。小寨村赵贵成全家6口人,只有1条破棉被,小孩能从被子破口处钻出来。”[15]此类典型不胜枚举。
因为缺水和贫穷,逼得许多穷人忍痛离开故土,到外省异乡落户。“家住深山沟,辈辈没熬头。要过好时光,除非搬家走。”这样,除了白花花的取水山道,林县人还多了一条逃荒路。每逢旱灾,一代又一代的林县人扶老携幼颠沛流离。有的灾荒碑上铭刻下了告诫后人的箴言:“再遇此凶年,绝宜早逃荒。若不舍故土,命不得久常。从前逃荒辈,后皆回故乡。若逢此凶岁,休念妻子情。早将人口卖,庶不命归阴。留此数俗语,提醒后世人。”[16]山西省长治市南部有一个村庄,因为居民全是林县人逃荒过来的,故取名“林移村”。
水是山区血,路是山区脉。林县的交通运输也很落后。“建国初期,只有一条通往安阳的17.5公里长的马车路,运输全靠人担畜驮,买难卖难行路难。”[17]交通闭塞、运输不畅也是林县长期贫困落后的一个重要原因。
1944年春,林县解放。那时,全县1771个自然村,52万人口,多数分布在深山峡谷中。全县90万亩耕地,仅有12400亩水浇地,好一些的土地大部分掌握在地主、富农手里。[18]正如当时的民谣所说:“光岭秃山头,水缺贵如油。豪门逼租债,穷人日夜愁。”[19]这就是新中国成立前林县的真实写照。
自然资源条件一定程度上决定人们的经济生活方式。林县处于太行山区,房前是石头,房后是石头,左边是石头,右边也是石头,有的农户睡的也是石炕;人们走出房门,到村外仰脸看,近山是石头,远山是石头,沟沟洼洼梯田下埋着的还是石头。因此,人们生下来就跟石头打交道,走石头路,住石头房,喝石头洼里的水,种石头缝里的地,每天起、坐、走、停都离不开石头,石头是人们生活中重要组成部分。石头给人带来了生活的不便,地不平,路不顺往往是绕着石头转圈圈。石山、石岭、石沟、石崖,使交通闭塞,限制了林县与外界的交流,人们几乎同山外隔绝,造成了政治、经济、文化、卫生等方面的落后。封闭的环境、自然资源缺乏,没有林木开发,缺少矿产;水资源极其不均,粮食产量极低,农业靠天吃饭。农民只能依靠贫瘠的土地维持生活,长期以来形成了单一的农耕生产结构,人均土地只有1亩多的山地。“新中国成立前,小麦亩产量仅30公斤左右,秋季作物每亩产量仅50公斤,据1962~1964年三年的统计全县粮食亩产量全年为196.4公斤,夏粮亩产量68.6公斤,秋粮为144.7公斤。”[20]恶劣的自然环境,迫使林县人民背井离乡,四处逃荒。因此,林县一向被称作是一个“山穷、水穷、地穷、人更穷”的地方,人民十分贫困,“清早糠,晌午汤,晚上稀饭照月亮,夜来风雨半床被,噙着眼泪迎天亮。”
当然,林县山区也培养了人们的石头性格。林县人坚硬豪爽,最能吃苦,最有韧性,最能战斗。他们祖祖辈辈与石头斗,与贫困斗,与落后斗,斗出了精神,斗出了志气,斗出了名声,斗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好石匠。这可以说在全国都是出名的。
在这极其恶劣的自然生存环境中,林县人奋力拼搏,形成了特有的“水”意识,“水”对这一地区的农业和人们的生活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水”几乎充斥着林县人民全部生活和精神世界。正是在太行山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培育和塑造出了他们那种不畏艰苦、顽强抗争、不屈不挠、奋发向上的可贵品质。这也是他们忍饥挨饿、劈山斩岭引漳河水的思想基础和动力源泉。(www.xing528.com)
[1]平原省:1949年8月设立,1952年11月撤销,历时3年零3个月。由现今山东省的鲁西、河南省的豫北、河北省的冀南三大部分组成。全省共管辖新乡、安阳、濮阳、聊城、菏泽、湖西6个专区,56个县,2个直辖市。省会设在新乡市。
[2]断:指峡谷中比较陡的落差。
[3]开封师范学院地理系《红旗渠》编写组编:《红旗渠》,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17页。
[4]李露亮等:《中国红旗渠资源背景与制度安排》,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67页。
[5]林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林县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46页。
[6]程增泉主编:《红旗渠故事——“人工天河”颂》,河南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11页。
[7]林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林县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09页。
[8]河南省林州市红旗渠志编纂委员会编:《红旗渠志》,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9
[9]程增泉主编:《红旗渠故事——“人工天河”颂》,河南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页。
[10]刘法修:《红旗渠传》,黄河水利出版社2004年版,第2页。
[11]当地民谣。
[12]林风:《红旗渠》,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4页。
[13]《红旗渠之歌》(诗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7~38页。
[14]刘法修:《红旗渠传》,黄河水利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
[15]林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林县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97页。
[16]王怀让等:《中国有条红旗渠》,河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3页。
[17]林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林县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页。
[18]林风:《红旗渠颂——林县红旗渠报告文学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10页。
[19]民谣,红旗渠纪念馆展示的资料。
[20]李露亮等:《中国红旗渠资源背景与制度安排》,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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