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90年代的前半期,说得这么热闹,其实也就是二十几年以前。那时候民风淳朴,人们的思想单纯,法官的社会地位和受尊重程度远远高于现在,我和我的同事们生活在优越感之中。要说不如人意的地方,那就是住房问题了。前面我也说到了,那时候要想有自己的房子,途径只有一条,单位分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分房排行榜上登记,排上队,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再等待,希望是有的,道路是漫长的。在没有分到公产房前,只能在市区边上的农村租住老百姓的民房。由于法院干警人数增长较快,而每年能拿到的公房指标似乎只有那么一两套,僧多粥少的矛盾十分突出,有的干警结婚十几年了,还是处于租房状态,慢慢地大家的不满情绪日益强烈。
终于,院党组做出了史上最英明的决定,想办法盖一些房子解决大家的住房困难。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负面影响,房子的性质定性为集资周转房,产权属于单位,使用权归个人。英明的决定得到了大家的普遍拥护,众人拾柴火焰高,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房子就基本盖完了。分房时正好我出差在外地,庭里的杨姐替我去抓的阄,运气是相当好,一下就抓到了临街的一套。下一步难题来了,每个人要交八千元的集资款,我家连钢镚都打扫出来了,才凑了两千,还有高达六千的巨大缺口。没办法,还得父母和亲戚们倒霉,好不容易七拼八凑,砸锅卖铁,终于在截止期限的最后一刻足额交齐集资款。我有时想,家长呕心沥血供养孩子们上学究竟是图个什么,孩子们不仅不在身边,而且自己还要被啃一辈子。我们是否还要走这样的老路呢?现在看,走老路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伟大的父母们不想伟大都很难。
我们所住的周转房在廊坊西南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有房住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那些。周转房一共四排,每排九户,共三十六套,后来我们自称为三十六家房客。我的房子是第二排靠路边的第一套,位置不是最好也差不多。房子的结构是两间正房、两间倒座,中间有一个小院子,和北京四合院的结构相似。拿到钥匙的时候,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可以说是心花怒放,嘴能咧到后脑勺。到了周六,我就带着几个哥们,对房子开始了装修。那时候没有装修的概念,更没有找人装修的概念,也用不起,一切都是自己设计、自己采购、自己施工,完完全全的DIY。说是装修,实际上就是完善一些最基本的条件,以满足入住最基本的需要。先是把卫生间一分为二,一半留作卫生间之用,另一半用作厨房,这样原有的厨房就能腾出来,成为一个更为宽敞的餐厅。做隔断的木板是工地上捡的,只需找几个钉子钉上即可,完事再罩一层地板革,相当的漂亮。我自己都不相信有这个本事,多年独立自主的生活方式,注定了要结出硕果,人的能力往往是在不经意之间形成的。小院的中间用水泥做出一条甬道,砖头是捡的,沙子是从旁边工地拉来的,只有水泥花了二十多块钱,自己动手没用多长的时间就弄成了,而且还在院里留出了种丝瓜和花草的地方。大约两天的时间,我和两个哥们边设计边施工、边研究边摸索,装修大功告成,房子整理得有模有样。装修完工那天晚上喝庆功酒的时候,又再接再厉,趁着天黑在前面卖木材的那儿,拿了一根松木杆子,把电视杆的问题解决了。就这样,一切我理解的家的内涵,就全部到位。在廊坊这样一座大城市,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家,可能这也是我告别单身的时刻,也可能是另一个快乐生活阶段的开始。当时看着自己的家,感慨油然而生,男子汉大丈夫屹立于天地之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难道就是为了一张桌、一张床吗?一张桌就是代表工作的办公桌,一张床就是代表家的房子。随着以后人生之路的展开,我发现这并不是感慨,这就是一个现实,如果说有差别的话,也无非是桌和床安放在哪儿的区别了。(www.xing528.com)
大家陆续搬入周转房之后,虽然还有很多的不适应,但是很快就被三十六家房客和谐温馨的生活所淹没。大家同样沉浸在乔迁新居的兴奋之中,每有一户迁入,都是大家的节日,帮忙、贺喜、吃饭、喝酒、打麻将、聊闲天,是那样的充实,是那么的快乐,那情那景比电影《七十二家房客》所展现的场景可是强多了,社会主义就是比那万恶的资本主义强得太多。在周转房的三年中,我最奢侈的事,就是安装了一个太阳能,每天在有太阳味道的热水下洗个澡,就是对共产主义最现实的感受。在周转房生活期间,最让我吃惊的是,在轮流收电费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一个同事一个月的电费居然只有一块五毛钱,那时的电气配件真是太好了,基本上是没有损耗的,以现在的电器损耗标准来看,这样的绿色生活标准是没办法达到的。在周转房生活的记忆中,最为失望的是房子门窗的质量,它们老化速度惊人,没有多长的时间,门窗上所有能体现为直线的视觉感受均变成了沧桑的曲线,所有的门、所有的窗,没有一个能关得上。好在当时的社会治安很好,日不关门、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境界,淋漓尽致地体现在我们的三十六家房客中,确实有点不知有秦,无论魏晋了。法院的归属感,法官的尊严,在周转房时期体现得最为明显。
后来,又先后搬过几次家,房子不敢说越来越好,价格肯定是越来越贵了,但是都没有周转房让人激动不已的感受,更没有三十六家房客那种公平的幸福感,那种真正的安居乐业的平和。如今,没想到房子成了这个时代的热词,更没想到的是从房子这个名词中,能演绎出如此之多的话题,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民生的等等。房子是住的,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为什么现实中的人们却弄不清楚,乱花渐欲迷人眼,疯狂的房子成为全民话题,让人欢喜让人忧。全民炒房的可怕景象,肯定是人类社会的奇观,畸性的房地产经济肯定不是市场规律的要求,人为因素乃始作俑者。在一轮又一轮的房价攀升中,人们在财富的过山车中已迷失了自我。房价长了又有什么用呢?炒房挣的钱是不是还在房子里,房价会永涨不跌吗?太多的人不会把房子出手,因为他相信房价还会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我们以风卷残云之势消灭了一个阶级,这就是地主阶级,国家成了唯一的地主。在抱着土地过了几十年穷日子之后,国家也想明白了,独乐乐其实是穷乐呵,只让自己拥有别人没机会拥有,土地是没有价值的,必须有目的地培养买家,土地卖出去才能体现其价值,才会利益共享、雨露均沾。于是国家决定要卖地了,即便出让的只是土地使用权,不是所有权,这也足以激发嗅觉灵敏的潜在买家。社会主义当然不会让已被消灭的地主阶级起死回生,那多不好听呀,还要冒着修正主义的危险,那就来给它限定一下,卖给你的地不能种,只能是盖完楼以后卖房子,这时地主的新时期替代者——房地产开发商粉墨登场了。于是房子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居住的功能,成为全社会击鼓传花游戏中的主角,传出了每个普通家庭的百万、千万级的财富,传出了地方政府的巨额土地财政收入,传出整个社会的巨大经济泡沫。传出不良结果,这基本上是一个大概率事件。在这个泡沫的映照下,社会以及社会的人都成了变形金刚,我有房子在手,无忧矣!这可不是作为三十六家房客当时所能体会到的,但当时的周转房却能真正给我们以快乐,现在的商品房则只能让我们成为房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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