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天的动乱与反思：后悔与疲惫

大二下半学年，我亲历了“八九学潮”，有人也叫“八九动乱”或“六四事件”。事件由于公知的原因开始，以公知的结果结束，前后持续了五十余天，事后所有高校都开展了整顿，每个在校的大学生人手一本《五十天的动乱与反思》，我略调整一下，还是叫五十天的回顾与反思来反映那段时光，更舒服一些。

此事件是重大的，它在历史上的影响肯定会超出常人的想象，肯定也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我也算亲历者了，可是竟然没有特别异样的感觉，可见只配当一名吃瓜群众，看看热闹而已。我经常告诫自己，你是一个观众，永远不要奢望当台上的演员，连前排的座位都不要轻易想。回顾与反思是深刻的，因为能在大学时赶上这个事件，很幸运、很难得，可能错过了历史性的机遇，眼看着同龄人，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为领袖，成为精英，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从那时起就意识到，自己干不成大事。但是有了这个经历，身心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可以说是载入史册，可能在若干年后，弄不好还要有后续的效应要出现。事件深深地、长久地影响了我，那之后每次要填写重要的档案材料时，好像都要对那一段时间做出特别的说明，此后毕业的几个年级在毕业分配时，受到了这样那样的影响。五十天的回顾与反思，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后悔，二是累。

还在事件进展之中的时候，我就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历史课本告诉我们，学生运动就是革命的导火索。学生有文化、有激情、有精力，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且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常常引社会风气之先，以拯救天下为己任，一有需要献身的机会，有人首先就想到了青年学生。游行、罢课、绝食、集会，学生好像打了鸡血，不停地东奔西走、愤怒呼号。但是真正是为了什么，自己根本就没有弄清，为什么这样激动似乎也不甚明白。在激情日渐消退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被人欺骗，被人愚弄，已成为某些人、某些势力的工具，什么是导火索，就是一个引信而已，嗞嗞地点着了，很快就烧成了灰烬，使命就是点燃爆炸物，造成更大的响动。至于炸没炸响，炸到谁了，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力，对不起我已经牺牲了，我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发生什么事也与我无关。亲身的经历让我知道导火索就是炮灰，事件结束后，上当受骗的感觉就越发地明显，整个过程与我们单纯的想法基本是没有搭界的地方，即便是革命的马前卒，被人利用的滋味也不好受。(www.xing528.com)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我已经对活动十分的厌倦，还在罢课之中，学校已处在失控状态，与其在混乱无序中纠结，还不如索性回家。这是我的处事之道，要想活得舒服，就越简单越好，要想简单，那就尽量少一些纠结，如果纠结了，那就换个环境，用一定的距离作为物理隔离，有时还是管用的。那时正是麦收时节，为国尽忠少我一个无所谓，为家尽力还是很有用的。于是，整个事件的高潮，我都是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中度过的，一片片的麦子被我残忍地割下，这与如火如荼的革命活动还是有反差的，自己感觉怪怪的，有点失落，有点满足，有点后悔，也有点庆幸。割麦子是最累的农活之一，要抢收抢种，和时间赛跑，黑夜白天连轴转。割麦子的时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还要穿上长袖的厚衣服，不然的话麦芒会把你扎的遍体鳞伤，干不了多长时间，浑身上下就像是从水中捞出的一样，中暑的事情时有发生。割麦子还是个技术活，不能用蛮力，手、脚、腰要密切配合，手中的镰刀有节奏的挥动。最影响效率的，还是打繇和捆麦子，技术好的，割一把麦子随手一拧一个繇便已做得，锋利的镰刀挥动几下，一抱麦子就倒在繇上，两手抓住繇的两头，膝盖一顶，双手一拧一个整齐的麦个子就成了。手艺练得差不多了，七八天的麦收也结束了，这个完整的麦收，真是把我累坏了，但是农活就是这样，强度大，时效强，但是人的潜能被充分挖掘，更习惯于农耕活动的人的生理特性，生理和心理的反映是舒服的，有一种成就感、满足感，农活得来农产品的收获，相比工业品、智力成果来讲，更符合人类原始的、本色的愉悦需求，农民面对收获的粮食时，心里的感觉是所有幸福的标杆。

很有意思，在我一生中经历的最为重大的政治事件中，五十天的时间，我经历了城市和农村两个时空，体验了大学生和农民两个不同的身份，从事了游行和割麦子两种活动，感受了与己无关的迷茫与劳有所得的踏实，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矛盾统一体。可这是现实，是真实的，体现了人刻意追求都不能及的命中注定。我的活法，可能会被人耻笑，我不在乎，政治精英天生与我无关，让那些超凡脱俗的人去干吧，在关键的时刻我就是一个农民，这是我的人生底色，也是真正的情感依托，尽管只是客串，不是一个纯粹的农民，但是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农民朴实的本色，我的情感在劳作中收获最大的满足，对虚无飘缈的学运分子我不太感兴趣，不如农民来得更实在。小时候，还记得成分这个词，只是那时贫下中农和中农之间的区别意义已不大，谁家的成分高还是受重视的事，我不理解同样是人，为什么会标上阶级的标签，划出所谓的成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都社会主义了，还有农民、工人、军人的不同，只不过是职业上的区分，为什么其中包含了那么大的差别。人的本质、本色、水平、能力以及受尊重的程度，会和不同的职业有一定的关系，但是那不是本质的标准，对客观世界的影响和对主观世界的控制力，才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所在。如果想要从一个职业中得到自己最想追求的，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坚持本色，把那些世俗的标准留给别人去用吧，和我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