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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哈迪与茂瑙的合作中存在观念分歧

时间:2023-08-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然而,这次合作无果而终,根本原因出在弗拉哈迪与茂瑙在观念上——尤其是对“戏剧性”的理解上,存在巨大分歧。内在戏剧性正是弗拉哈迪这样的纪录片人孜孜以求,希望在影片中能够自然抵达的。而外在戏剧性往往是导演为了影片具有可看性,具有娱乐性,能够为观众为院线接受而采取的叙事策略。

弗拉哈迪与茂瑙的合作中存在观念分歧

当然,弗拉哈迪不是没有尝试过,通过各种方式去拓宽自己的创作范围和题材领域。1930年,弗拉哈迪兴致勃勃地和德国的天才导演,有着丰富摄影棚经验的弗里德里克·茂瑙合作,准备拍摄一部表现波利尼西亚青年男女追求爱情的影片《禁忌》。然而,这次合作无果而终,根本原因出在弗拉哈迪与茂瑙在观念上——尤其是对“戏剧性”的理解上,存在巨大分歧。他未能在影片中留下自己的风格印记,《禁忌》最后还是被认为是茂瑙的作品。

《禁忌》海报

在这里,笔者有必要对“戏剧性”进行一下分类:一种是内在于被摄者生活的戏剧性,它是自然天成的,是与被摄者的命运格局、性格轨迹相吻合、相适应的;另一种是由导演通过叙述一个故事而赋予影片的外在戏剧性。在这里,戏剧框架强有力地约束着叙事元素,只有能推进戏剧动作前进的情节才能被纳入,进而被编织进叙事体。典型的外在戏剧性既包括从整体上依照因果关系建构的线性故事结构,也包括在局部场景里通过镜头语言,制造悬念,形成反讽等形成的戏剧性。内在戏剧性正是弗拉哈迪这样的纪录片人孜孜以求,希望在影片中能够自然抵达的。而外在戏剧性往往是导演为了影片具有可看性,具有娱乐性,能够为观众为院线接受而采取的叙事策略。

我们不妨将《摩阿拿》与《禁忌》进行一番比较:

(一)缘起

《摩阿拿》是由好莱坞的派拉蒙公司投资拍摄的,制片方希望他能在传说中海怪和八爪鱼出没的南海,找到一个像《北方的纳努克》那样的,表现人与自然斗争的故事。而弗拉哈迪受一本畅销书《南海白影》的启发,带着妻子和三个女儿,以及大量的设备来到沙弗内村庄时,的确也希望能够展现一番异域文化的视觉奇观。只是,当他在当地驻扎下来,经过一番明察暗访之后,发现所谓的海怪和八爪鱼压根就不存在,当地生活悠闲,百姓安居乐业,获取生活资源非常简单便捷,人与自然的斗争也不可能像纳努克那样惊心动魄。尽管如此,弗拉哈迪还是通过对当地习俗民风的了解,找到了一个少年通过刺青以磨炼意志,进而完成成人礼的故事。

《禁忌》的诞生缘起,则来自德国的天才导演茂瑙对弗拉哈迪的欣赏与惺惺相惜。而弗拉哈迪之所以愿意接受茂瑙的邀请拍摄《禁忌》,则与他计划中的影片《南海白影》受到挫折有关。他希望与茂瑙拍一部未能在《南海白影》中实现的电影,“另一部《摩阿拿》。”他还将在塔希提岛上听到的捕珍珠人的故事提供给茂瑙,让后者很快获得了克劳瑞特公司的投资意向。

通过考察两部影片的缘起,不难发现,这两个好莱坞的外来者(茂瑙刚来好莱坞发展,完成了《日出》《四魔鬼》《每日的面包》等影片,但与好莱坞合作不大愉快)是希望在一个远离好莱坞摄影棚的地方,发挥各自所长,强强联手,做出一个纪实与虚构结合的好作品来。

(二)内容及主旨

《摩阿拿》围绕着“摩阿拿”及其兄弟、女友以及周围的村民展开,纪录了当地人们的一些日常场景,包括在荷叶捉迷藏,拔芋头,摘椰子,叉鱼,捕蟹,设圈套捕野猪,用树叶做衣服(夏波),以炭火烧食品,以及片中最具视觉效果的“刺青”段落。影片没有刻意寻找一种戏剧化的效果,男女之间的情感交流也是相当节制,如摩阿拿将树汁喂给他的女友喝,以及两人在海滩上嬉戏、谈心等,都是点到即止,没有出现格里尔逊在评论文章里所期待的南海岛国人的性生活——后者认为,“影片对人们的性生活只字未提,这种缺失损害了影片的完整性。”[1]显然,该片的主旨并不在此——依笔者看来,弗拉哈迪通过《摩阿拿》,企图留下的是波利尼西亚民族文化生活的影像诗歌。也正因此,他理想中的《禁忌》不是对《摩阿拿》的重复,而是更进一步,试图探索造成萨摩亚文化消失的原因。

《禁忌》剧照:叉鱼

而实际完成的《禁忌》,则是按照茂瑙的初衷,触及了一个波利尼西亚的古老传说:“一个少女在被奉献给上帝之后,就不能与任何男人结合。任何人违犯了禁忌,必受严惩。年轻的渔夫爱上了少女,注定了最终葬身大海。上帝赢了。”根据这个传说,茂瑙发展出一个波折起伏,让人感喟万千的为爱献身的故事:一位恋爱中的少女被当地长老选为圣处女,所有男人都不得与她接近,不能向她投以热辣辣的眼神——否则将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的男友不肯接受这样的安排,和女孩一起私奔到了远方的一个岛上。这对善良的男女将采集来的珍珠随意分发给了那些“文明人”,并且豪爽地请大家喝酒,落下了巨额债务。为了偿还债务,男孩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再去深海捞珍珠。不幸的是,他们的行踪还是被长老发现了。长老向女孩发出最后通牒。为了让男友幸免于难,女孩选择了和长老一起回去。而男孩也在追赶心上人的过程中遇难。这是一出爱的悲剧。

两者的主旨都体现出对波利尼西亚文化传统的珍视,以及对外来文明的质疑——尤其是后者,将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在银幕上得到了极具讽刺性的展现。

(三)叙事及风格

虽然两个影片都是在南海岛屿上拍摄的,而且《禁忌》还由茂瑙与弗拉哈迪共同承担故事脚本工作,但是,两者的影像风格仍然存在很大差异。如果说,《摩阿拿》是一首叙事舒缓、行文优雅的影像诗的话,那么《禁忌》就是一出令人荡气回肠的戏剧。(www.xing528.com)

《摩阿拿》开头,小男孩在荷叶丛中和祖母捉着迷藏,他脸上的欢乐如同露珠在荷叶边缘滚动。抓螃蟹,做椰奶,捕海龟,做夏波……这种轻松、优美的叙事基调贯穿始终,与全色胶片进行黑白拍摄的古铜色影调效果,与精美考究的影像构图相得益彰。即便在让摩阿拿饱受煎熬的“刺青”段落,对苦难的忍受不是与狰狞、残酷联系在一起,而是与优雅、平静联系在一起。

“我认为《摩阿拿》的不朽就在于它对自然的诗意表达。它应该被搁置在田园派诗歌的书架上,与歌颂海洋、土地和空气,歌颂天人合一,歌颂返璞归真的诗歌放在一起,而不与那些被‘文明’囚禁起来的文明人的诗歌同列。”[2]而在《禁忌》中,茂瑙在捕鱼段落中,就迅速奠定了一种戏剧化基调:男人用鱼叉叉鱼时,他们的表情凶猛而夸张,他们在水边腾挪跌宕,尖叫,狂喜,随后,男女在瀑布下嬉戏,挑逗、定情的段落(包括另一个女孩在中间的争风吃醋),趣味盎然,具有很强的戏剧化效果。在影片的前半部分,节奏很快,场景转换令人目不暇接,叙事环环相扣,情节波澜起伏,引人入胜。从考察日常生活在影片中扮演的角色颇能说明二者因为不同的叙事结构带来的差异,《摩阿拿》松散的诗结构,日常生活不是按照戏剧目的的召唤被编码,而是基于某种颇具诗意的情感视点得以被描述,从而显现出某种符号自指性。而在《禁忌》中,松散的结构被强有力的戏剧结构所取代,日常生活被拆解、组合、最终编码为情节元素,服务于一种更为野心勃勃的戏剧目的。

显然,《摩阿拿》作为一部纪录片,更多的是从民族生活的日常场景去展现一种文化的印记。而《禁忌》作为一部剧情片,主要是通过一个充满戏剧张力爱情故事以打动观众。

从根本上说,这两种电影观念是很难调和的。茂瑙作为一个有着长期摄影棚工作经历的人,他关注的是通过导演手法,通过剪辑手段,让故事最终被观众接受,广为流行,获得良好的票房成绩。“而弗拉哈迪仅仅对影片作为一个艺术品的完整性感兴趣,他拒绝任何妥协,排斥戏剧化的故事。对他而言,戏剧就存在于岛民的生活当中。”[3]

茂瑙习惯于通过操纵和控制来创造他的影像世界,并将他的观念不容置疑地注入他所选择的人物和故事。《禁忌》从结构上分为“天堂”和“失乐园”两大部分,前半部分的节奏是欢快、跳跃的,而后半部分的节奏是凝重、缓慢的。整部影片紧紧围绕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戏剧动作从开始、发展、高潮、结束环环相扣,舒缓有致。茂瑙通过高度戏剧化的结构将一个古老传说与一个现代故事结合在一起,提供给观众的是一部银幕的戏剧;而弗拉哈迪习惯于观察、重现这个世界,通过与被摄者长期相处,了解他们的生活和习俗,从他们的生活中去发现故事。而且,他所理解的故事,就是日常生活本身,可以是多个片段的呈现,而不必放到一个高度戏剧化的框架里去。他给观众提供的,其实是以场景为单位的影像诗篇。

《禁忌》剧照:两艘龙舟在较劲

从被摄者的生活中去寻找戏剧,排斥人为的戏剧故事,对于弗拉哈迪来说,这应该是条正确的道路。此后,弗拉哈迪遵循《摩阿拿》的工作理念和工作方法,拍摄了人与自然为争夺土地而不懈斗争的《阿兰岛人》。按照弗拉哈迪的一贯作风,《阿兰岛人》仍旧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故事,而是由那个家庭的生活片段连缀而成:人与大海的搏斗,男人砸石块,女人运藻类以造地种土豆,猎杀姥鲨,人海之战……

但是,电影不仅是一种艺术,也是商业和工业。《阿兰岛人》由高蒙投资1万英镑(后追加到2.5万英镑)拍摄,它必须在院线发行,必须由弗拉哈迪拽着那些岛民到处参加交流,进行宣讲,以获得观众的广泛关注。因此,它必须在拍摄和剪辑的时候考虑观众的接受问题。

当然,弗拉哈迪并没有打算抛弃观众,他希望通过制造戏剧性,让观众兴致盎然地看下去。但是他的戏剧显然有别于茂瑙的戏剧。

作为弗拉哈迪的第一个专业剪辑师(以前的影片基本上都是弗拉哈迪与其妻子担任剪辑),约翰·高德曼对弗拉哈迪电影中的戏剧性是这样理解的:“他对电影的戏剧和戏剧性有自己的理解,他后来的所有作品都建立在这个观念上。作为一个戏剧化的电影导演,我发现他对戏剧元素和语言的电影化处理上,手法极其有限。他的戏剧性事件只建立在‘悬念’上,这也是他唯一的武器。可以这么说,他使用得越来越狠,以至变得单调乏味。另一方面,这种悬念手法正好迎合了他的胃口。我曾说过他是一位通过展示来进行创作的艺术家,这贯穿到了他创作的方方面面。‘悬念’通过展示的延宕来获得。”[4]以捕鲨段落为例,弗拉哈迪通过控制景别,通过人物视线的牵引,让观众对大海中引发男孩惊奇的,以及渔民纷纷前往捕猎的东西产生好奇,然后才揭开悬念,原来是在捕猎姥鲨!

显然,弗拉哈迪的这种戏剧性手法还是比较单一的,只体现在局部的场景表现中而非整体的叙事结构上。

多年以后,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故事》里,或许受到茂瑙《禁忌》的潜在影响,弗拉哈迪的工作方式产生一定变化,在整体的戏剧性上,《路易斯安那州的故事》更接近《禁忌》——

也正因此,关于《路易斯安那州》到底是剧情片还是纪录片,一直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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