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总是以王子和公主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结尾。但是真正经历过生活,尤其是经历过婚姻生活的人就会明白这远非故事的结尾,相反这才是真正生活的开始。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一个又一个孩子降临后的朝夕相对,这些都是爱情需要跨越的坎。更何况马克思和燕妮并非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而是一生颠沛流离的贫贱夫妻,时常都要为肚子的需要发愁。当然,本来他们是有机会成为王子和公主的,可是他们放弃了。
马克思当年创作《资本论》时,他们不仅穷困,而且潦倒,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到底过得有多惨,看看那时燕妮向革命战友魏德迈所描述的“悲惨世界”:
“我只要把我们一天的生活情况如实地向您讲一讲,您就会看到,过着类似生活的流亡者恐怕是不多的。因为这里奶妈工钱非常高,尽管我的胸和背都经常痛得很厉害,我还是决定自己给孩子喂奶。但是这个可怜的孩子从我身上吸去了那么多的痛苦和内心的忧伤,所以他总是体弱多病,日日夜夜忍受着剧烈的痛苦。他从出生以来,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到两三个小时以上的。最近又加上了剧烈的抽风,所以孩子终日在生死线上挣扎。由于这些病痛,他拼命地吸奶,以致我的乳房被吸伤裂口了;鲜血常常流进他那抖动的小嘴里。有一天我正抱着他这样坐着,突然我们的女房东来了。我们一个冬天已经付给她二百五十多塔勒,其余的钱按合同不应该付给她,而应该付给早已查封她的财产的地产主。但她否认合同,要我们付给她五英镑的欠款,由于我们手头没有钱(瑙特的信来得太晚了),于是来了两个法警,将我不多的全部家当——床铺衣物等——甚至连我那可怜的孩子的摇篮以及眼泪汪汪地站在旁边的女孩们的比较好的玩具都查封了。他们威胁说两个钟头以后要把全部家当拿走。那时忍受着乳房疼痛的我就只有同冻得发抖的孩子们睡光地板了。我们的朋友施拉姆赶忙进城去求人帮忙。他上了一辆马车,马狂奔起来,他从车上跳下来,摔得满身是血,被人送回我们家来,那时我正和我可怜的发抖的孩子们在哭泣。
第二天我们必须离开这所房子。天气寒冷,阴暗,下着雨。我的丈夫在为我们寻找住处,但是他一说有四个孩子,谁也不愿收留我们。最后有一位朋友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付清了房租,我很快把自己所有的床卖掉,以便偿付欠药商、面包房老板、肉店老板、牛奶商的款子,他们听说我被查封财产都吓坏了,突然一齐跑来向我要账。把那些已出卖了的床抬出门外,搬上小货车——又出了什么事?当时天色已晚,太阳已经落下了,按英国的法律在这个时候是禁止搬运东西的,房东领着警察来了,声称里面可能有他的东西,说我们想逃到外国去。不到5 分钟,我们门前就聚集了不下二三百个看热闹的人,切尔西的流氓全来了。床又搬了回来,只有等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以后才可以把它们交给买主;最后,当我们卖掉了我们的一切家当,偿清了一切债务之后,我和我的可爱的孩子们搬到了莱斯特广场莱斯特街1 号德国旅馆里我们现在住的这两间小屋。在这里我们每星期支付五个半英镑才受到了人道的接待。”
这种恶劣的环境让马克思在伦敦出生的三个孩子夭折了两个。儿子吉多和女儿弗兰西斯卡都只活了一岁多一点就去世了。生活上的贫穷,背井离乡的孤独,政治上的迫害,儿女的夭折,没有比这更惨的了。但那又如何,这些都没有妨碍马克思和燕妮两人一生携手。
马克思的贫困不是因为四体不勤,而是因为远大的志向。要知道缪斯在马克思的摇篮之中放了许多天赋,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实现“财富自由”,甚至荣华富贵。1864 年马克思作为早期的股民就成功地涉猎了一次股票市场,一个月的短线操作成功将手中的资本从600 英镑变为1000 英镑,牛刀小试就赚得盆满钵满。如此丰厚的受益,为何马克思没有继续呢?因为没有时间。时间去哪儿了呢?写《资本论》。马克思说:“为了让工人一天只工作8 小时,我自己必须工作16 个小时。”正是为了理想,马克思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资本市场上获得资本。燕妮也是如此,为马克思的理想,她不得不跟着马克思,经常与房东、面包铺、肉铺、奶铺、当铺、贷款等“故对的力量”做斗争。那种日子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受得了的,何况燕妮曾经还是“特里尔最美丽的姑娘”,但燕妮没有退却。
当然,马克思和燕妮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他们也是正常人,和所有夫妻一样也会争吵,尤其是财务危机来临时。燕妮把这种争吵比作“这是每一桩婚姻中的虫子”。马克思内心也是郁闷的,甚至发出了“对有着远大抱负的人来说,再没有比结婚,以及用这种方式背叛自己转投悲哀琐碎的家庭生活与个人生活更愚蠢的事了”。这是马克思后悔与燕妮在一起了吗?不是,这是一个真正男子汉对于妻子的心疼。他难以看着妻子受苦,但是他不能放弃他的事业。正是深知燕妮的苦,深知物质基础对于婚姻的重要性,马克思才会在挑未来女婿时要求考察其经济条件,并把经济条件放置在感情的契合之前。马克思的二女儿劳拉在与拉法格坠入爱河后,看看作为准岳父的马克思如何“刁难”未来女婿:
“如果您想继续维持您同我的女儿的关系,您就应当放弃您的那一套‘求爱’方式……过分亲密很不合适,因为一对恋人在长时期内将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这必然会有许多严峻的考验和苦恼。我惊讶地看到您的举止在只有一个星期的地质年代里,一天一天地起变化。在我看来,真正的爱情是表现在恋人对他的偶像采取含蓄、谦恭甚至羞涩的态度,而绝不是表现在随意流露热情和过早的亲昵。如果您借口说您有克里奥人的急躁气质,那我就有义务以我健全的理性横在您的气质和我的女儿之间。如果说,您在同她接近时不能以适合于伦敦的习惯的方式表示爱情,那么您就必须保持一段距离来谈爱情。……在最后肯定您同劳拉的关系以前,我必须完全弄清楚您的经济状况。……您知道,我已经把我的全部财产献给了革命斗争。我对此一点不感到懊悔。相反,要是我重新开始生命的历程,我仍然会这样做。只是我不再结婚了。既然我力所能及,我就要保护我的女儿不触上毁灭她母亲一生的暗礁。”
马克思言辞之间丝毫不为全身心献给革命而后悔,甚至有点小小的自豪,但他后悔结婚。这种后悔不是不爱燕妮,相反,正是太爱她了而深深愧疚。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像她母亲一样再过一遍如此为钱而发愁的糟心日子,他必须要让追求女儿的人无论在品行还是物质上都能够担当得起一个好丈夫。马克思真是一个不太好对付的岳父!
马克思和燕妮的争吵只是马克思和燕妮漫长一生的插曲,说明这是两个正常人,有着烟火气的正常人,并不能证明他们的爱情被婚姻打败了。恰恰相反,人到中年之际,老夫妻之间如果还能说情话,证明岁月不败爱情。马克思和燕妮就是如此,纵然有争吵,但他们仍执手相看两不厌,马克思还对燕妮能够写出至今读起来还令人脸红的情话。
1856 年,燕妮回特里尔娘家,与马克思小别。她一走,他就忍不住了,写下了情书:
“深挚的热情由于它的对象的亲近会表现出日常的习惯,而在别离的魔术般的影响下会壮大起来并重新具有它固有的力量。我的爱情就是如此,只要我们一为空间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时间之于我的爱情正如阳光雨露之于植物——使其滋长。我对你的爱情,只要你远离我身边,就会显出它的本来面目,像巨人一样的面目。在这爱情上集中了我的所有精力和全部感情。我又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因为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热情。……对你的爱,使一个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
诚然,世间有许多女人,而且有些非常美丽。但是哪里还能找到一副容颜,它的每一个线条,甚至每一处皱纹,能引起我的生命中的最强烈而美好的回忆?甚至我的无限的悲痛,我的无可挽回的损失,我都能从你的可爱的容颜中看出,而当我吻遍你那亲爱的面庞的时候,我也就能克制这种悲痛。‘在她的拥抱中埋葬,因她的亲吻而复活’,这正是你的拥抱和亲吻。我既不需要婆罗门和毕达哥拉斯的转生学说,也不需要基督教的复活学说。”
不是岁月不败美人,而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时的马克思38 岁,而燕妮已经42 岁,但两个人的爱情经历生活的磨难、岁月的冲刷却依然炙热、滚烫。
马克思的“使一个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道出了他们爱情的密码。燕妮之于马克思不只是孩子他妈,更是革命的战友。马克思没有把燕妮限制在家庭妇女的位置上,他将她视为事业的同行者。燕妮给了马克思永远的精神支撑。同时,燕妮也没有因经济困境而去阻碍丈夫的事业,反而一生都在支持丈夫的事业。她常常热情接待他的无产阶级朋友,当马克思的秘书,为他誊写手稿,在他生病时处理信件。可以说,马克思就是燕妮的事业。当然,这绝不是说燕妮是丈夫的附庸。恰恰相反,马克思的追求也是她自己的追求。打动燕妮的是马克思的才华,是马克思那颗为了人类幸福而奋斗的初心。漫长且艰辛的革命道路上,他们互相配合,为我们诠释了爱情本来的模样。所以,爱情最牢固的基础不在于颜值,不在于物质,而是三观上的志同道合。纵然燕妮和马克思有争吵,甚至激烈的争吵,但他们因有共同的志向使他们能够携手跨越山河,风雨无悔,至死不渝。直到燕妮去世时,马克思和燕妮的爱情还保持着当初的模样,让我们相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www.xing528.com)
晚年马克思同燕妮的爱情有多美好?那时两个老人因病,许久没见了。终于有一天医生允许马克思去看看他朝思暮想的妻子了。那一幕,他们的小女儿杜西(即爱琳娜)一生难忘,她仿佛看见了两个年轻人在热恋一样:“我永远不会忘记,父亲终于有了足够的力气走进亲爱的母亲的房里。他们重新焕发了青春——她是盛开的女孩,他是爱慕她的青年……他不是疾病缠身的老人,她也不是垂死的老人。”
对于父母的爱情,杜西写道:“他一生都不需要去爱他的妻子,他一直在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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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 年的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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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燕妮·马克思
也许马克思和燕妮的爱情与婚姻没有活成他们父母想要的样子,但却活成了我们想象的爱情模样,也给了孩子们最好的爱的教育。
马克思一生遭受的不公与诽谤无数。燕妮在世时,马克思所应享受的尊重、认同与赞誉远远无法与其做出的贡献相匹敌。跟贫穷与疾病相比,这一点更令燕妮痛苦。《资本论》——马克思为之牺牲了一切的著作,马克思如此描述写作此书的艰辛:“我一直在坟墓的边缘徘徊。因此,我不得不利用还能工作的每时每刻来完成我的著作,为了它,我已经牺牲了我的健康、幸福和家庭。”但就是这样一部让马克思付出所有心血的著作,出版后等待它的不是大卖,不是举世震惊,而是依然如《政治经济学批判》小册子一样在英语世界遭遇冷淡。好在去世前,燕妮还是等到了世人对马克思的那份赞扬与肯定,哪怕这跟马克思后来的影响相比是微不足道的。1880 年11 月底,伦敦西区张贴出一些海报,宣传一份叫作《现代思想的领袖》的月刊。这份月刊之于燕妮有何意义呢?它刊登了首篇称赞马克思著作的英语文章。这篇文章作者是厄内斯特·贝尔福特·巴克斯,他称赞《资本论》“代表着对一种经济学说的剖析,其革命性和广泛的重要性足以与哥白尼天文学体系,或者说万有引力定律和力学相媲美”。视声望为羁绊的马克思却兴奋地将这些念给燕妮听。想必燕妮那时是无比幸福的。马克思形容她此时的眼睛“更加富于表情,更加美丽,更加明亮”。或许应了那句话,虽然岁月漫长,但一切值得等待。她等到了世人对她丈夫的肯定,她等到了曾经落在她丈夫身上的各种卑鄙的诬蔑烟消云散。如果她知道马克思之后将“破圈”,赢得无数人尊重,想必会更加欣慰。
遗憾的是1880 年12 月2 日,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燕妮与世长辞了。这一天,马克思的心情亦如外面的天气一样——天寒地冻。对于失去燕妮的马克思,恩格斯说:“摩尔,也死了。”
燕妮的葬礼,马克思由于身体原因没有参加,恩格斯替他念了悼词:
“她在革命运动中表现出的睿智的批判精神,敏锐的政治嗅觉,充沛的精力,伟大的忘我精神,是公众看不到的,在报刊上没有记载。她所做的一切只有和她一起生活过的人才了解。但是有一点我知道:我们将为再也听不到她大胆而谨慎的意见(大胆而不吹嘘、谨慎而不失尊严的意见)而感到遗憾。
我用不着说她的个人品德了。这是她的朋友们都知道而且永远不会忘记的。如果有一位女性把使别人幸福视为自己最大的幸福,那么这位女性就是她。”
一份简单的悼词,我们看到了一位伟大女性的一生。从中也可以读懂马克思与燕妮爱情的伟大之处——把别人幸福视为自己的最大幸福。没有这份共同的执念,马克思与燕妮的爱情难以扛过世间千万夫妻都面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千古难题,也难以抵御互相的埋怨,更是难以忽略周遭亲朋好友的偏见。正是有着为人类幸福而奋斗的信念,他们才能熬过风霜雪雨,从艰辛的生活中开出了令人感动的爱情之花。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所以,何谓爱情的真正模样?就如马克思所言:“爱情是基于一定的客观物质条件和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心中形成的真挚的爱慕,并渴望对方成为终身伴侣的一种最强烈的感觉。”
燕妮被葬在海格特公墓。两年后,马克思也葬在了同一地方。当马克思夫妇长眠之后,马克思的小女儿爱琳娜说:“没有燕妮·冯·威斯特华伦,就不会有今天的卡尔·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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