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叫桑提亚哥的老渔夫已经连续八十四天没有捕到鱼了。八十四天,这可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这个名叫桑提亚哥的老人每天都划着空荡荡的小船出海,天快黑了的时候,又划着空荡荡的小船回来。他的小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风帆,“那一面帆上补了一些面粉袋,收起来的时候,看去真像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帜。”
桑提亚哥确实是老了。他的后颈上凝聚了深刻的皱纹,显得又瘦又憔悴。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显得老迈,除了那一双眼睛。那双眼睛跟海水一样蓝,是愉快的,毫不沮丧的。
就是这样一个老渔夫,在八十四天没有捕到鱼以后,仍然满怀信心地希望捕到一条大鱼。
他果然就钓到了一条大鱼。那是在阳光灿烂的中午,他钓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这条大鱼竟然拖着他和小船,不慌不忙地在大海里漫游。大鱼吞下了老人下的鱼钩,是跑不脱的了。老人单枪匹马,年老体衰,不但一时制服不了这条大鱼,而且连大鱼是个什么模样,也没见到。大鱼拿他没有办法,他也拿大鱼没有办法。大鱼拼命想甩脱他,他也雄心勃勃地想制服大鱼。老人与大鱼就在大海上周旋开来。
这是一场比力量更比意志和毅力的竞赛,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残酷的搏斗。这场殊死搏斗一直持续了三天。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不甘心束手就擒的大鱼想出了种种办法,忍着剧痛不知疲倦地日夜游动,企图拖垮老人。而老人忍着饥渴,忍着疲乏,双手紧握钓丝,坚决不放弃大鱼。到了第三天,大鱼终于坚持不住了,它的肚子里吞下了鱼钩,身上还插着渔叉。它拖着小船和老人在大海上狂游了三天,它终于失败了。但是,即使是在临死之前,大鱼仍然是充满着英雄气概的。它生气勃勃地做了一次临死之前的最后抗争,也是最漂亮的一次表演:“它从水里一跳跳到了天上,把它的长、宽、威力和美,都显示了出来。它仿佛悬在空中,悬在船里老头儿的头上。”
大鱼终于死了,老人终于胜利了。但是,对于桑提亚哥来说,这场战斗远远没有结束。因为他还得将这条大鱼拖回去,而他已被大鱼拖到了大海的深处,而他已经精疲力竭。如果他不能将大鱼完整地拖回去,那么,他就会前功尽弃,他仍然是个失败者。
桑提亚哥不愧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驾着小船,又开始了艰难而充满危险的航程。这么一条大鱼,比他的小船还大两倍。对于那些专门在大海上捕猎的大鲨鱼来说,他拖着的是无比诱人的美味佳肴。
大鲨鱼说来就来了。“它游得那么快,什么也不放在眼里。”这是一条巨大的鲭鲨,在大海中,它是游得最快的大鱼,它的八排牙齿全都像锋利的剃刀一样,以致再厉害的大鱼,游得再快的大鱼,都不是它的对手。现在,它要吃一条已经死去的大鱼,谁还能阻止它呢?
精疲力竭的老人又面临着新的挑战。
要么就放弃大鱼,让鲭鲨饱餐一顿,自己则抓紧时间赶快摆脱鲭鲨,平安返航;
要么就冒着被鲭鲨掀翻小船、被鲭鲨一口吞掉的危险,再与鲭鲨搏斗,坚决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
在茫茫无边的大海里,即使是再强壮的水手和渔夫,在单枪匹马的困境下,也会躲避着巨大的鲭鲨的,何况是一个势单力薄的老人呢?
但是桑提亚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再次搏斗。
不仅仅因为要保护千辛万苦获得的胜利果实。
不仅仅因为他已经八十四天没有捕到鱼了。
还因为他是个男人。
还因为他是个宁折不弯的男子汉。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就这样打响了。
大鲨鱼飞快地逼近了,它那吓人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它张开大口,去咬那大鱼。老人手持渔叉,鼓起全身的力量,向鲭鲨的头上扎了下去。
他向它扎去的时候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是,他却抱有无比坚决的意志。(www.xing528.com)
鲭鲨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但是,它仍然在大海里翻滚,将那条死鱼咬得残缺不全。
大鱼和鲭鲨的血染红了海水。更多的鲨鱼被这血腥吸引而来。这次向他和小船扑来的,是两头星鲨。这是两条凶残嗜杀的鲨鱼,饥饿的时候,它们会去咬桨和船舵,甚至会咬在水里游泳的人。
而老人手里已经没有渔叉了。他的手中,只有一把刀。
他把刀绑在桨上,制成了一把长刀。当一条星鲨张口撕扯死鱼的时候,他将长刀一下插进了星鲨脑子和脊髓相连的地方。第二条星鲨又扑了过来,他又如法炮制。他不但有勇气,而且有智慧,有经验,他就用一把长刀,打败了两条凶残的星鲨。
而他那残缺不全的胜利果实,又被星鲨撕扯了不少。
紧接着,又一头大鲨鱼扑来了。这是一头犁头鲨。老人仍然先让它去咬那死鱼肉,然后,瞄准了它的头部,猛地将长刀插了进去。长刀是插准了,但是,犁头鲨猛地一挣扎,将他的长刀一下就折断了。
老人手中只剩下一根木棍了。
而鲨鱼仍然不断地扑来。
在汹涌的波涛里,在鲨鱼的围攻下,老人与鲨鱼展开了搏斗。这样的搏斗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老人已经疲惫不堪了。他的伤口和一切用力过度的地方,都因为夜里的寒冷而疼痛起来。他想,我希望再也不和它们斗了。可是到了半夜,当鲨鱼开始袭击死鱼时,他又奋起和它们斗了起来。这是一群大鲨鱼。它们展开了围攻和集团冲锋。老人左打右砍,到了最后,连木棍也被鲨鱼们咬跑了。他就用桨来战斗。他就用木桨击退了最后一条大鲨鱼。
而他辛辛苦苦捕获的那条大鱼,已经被鲨鱼们吃光了。当他历经艰辛将小船靠岸的时候,他拖上岸的,只是一条又粗又长的雪白的鱼的脊梁,以及一条庞大无比的尾巴。
作为一个渔夫,他仍然没有捕获一条完整的鱼回来,他似乎是失败了。
但是,这个从来就不曾被打败过的老人,这个倔强的桑提亚哥,他真的失败了吗?
我第一次看到《老人与海》的时候,还是个初中生。我第一次记住了它的作者,一个美国人:厄内斯特·海明威。作为一个在长江边长大的男孩子,我被桑提亚哥的故事震撼了。我感到它好像是一个寓言,但是,海明威却又将这个故事叙述得那么生动,那么引人入胜,那么令人难忘。后来我终于“见到了”海明威,我看到了他的照片。那是一张宽阔而棱角分明的脸庞,满脸倔强的络腮胡子,显示着一个男子汉的坚毅和刚强。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海明威和他所创造的世界,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在20世纪的作家中,从来没有一个作家像海明威那样,将男子汉的魅力展现得那么淋漓尽致,将男子汉的品格表达得那么充分而形象。
海明威1899年出生在美国芝加哥一个医生家庭里。他做过新闻记者,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1918年,他在意大利前线身负重伤,浑身上下嵌进了数不清的弹片。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的战斗生涯为他的创造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伤愈后,海明威侨居在法国巴黎,从此开始了创作生涯。海明威的生活总是富有传奇色彩的,他老是喜欢冒险,他喜欢到西班牙去斗牛,喜欢到非洲去打猎,而且喜欢猎非洲的狮子。他喜欢酗酒,喜欢浪漫的生活,他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连写作也是站着写。他以不同凡响的生活方式展示着男子汉的强健和高傲的思想。在他的笔下,我们看到的,是战场上无所畏惧的战士,是在炮火中奋不顾身救助战友的士兵,是从不怕死的勇猛的斗牛士,是非洲丛林里与猛兽搏斗的猎手。海明威为我们创造的,是一个男子汉的世界,是一个英雄的世界。海明威的小说总是充满了生命的激情,就像他自己体验和触摸到的一样。读着他的作品,我们的心中便充盈着男子汉的阳刚之气,我们的血管便鼓胀,便奔涌着男子汉滚烫的血液,奔涌着生命的激情。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塑造了一个敢于接受命运的挑战,从来不畏惧失败的男子汉形象。虽然桑提亚哥是一个老迈的老头儿,虽然他八十四天没有捕到鱼,而其好容易捕到的一条大鱼,又被鲨鱼吃得精光。就是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写下了这样掷地有声的句子:“人生不是用来被击败的。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击败。”桑提亚哥孤身一人在茫茫的大海上,与大鱼、与鲨鱼搏斗了几天几夜,他从来就没有退却,即使面对着失败,他从来就没有想到妥协和放弃。他的大鱼是被鲨鱼吃光了,但是,他的男子汉精神,他拼死也要维护一个男人的尊严,却让我们肃然起敬。这样的非凡的毅力和坚强的决心,这样的永不言败和勇敢坚韧,正是男子汉魅力的核心所在。海明威和他的小说,尤其是《老人与海》,便成为20世纪男人的经典,成为“男子汉”最好的诠释。
1954年,海明威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在授奖的原因中,专门提到了《老人与海》:“因为他精通与叙事艺术,突出地表现在他的近著《老人与海》中。”
海明威最后是开枪自杀的。这个一生都保持男子汉尊严的人,甚至不能容忍年老体衰和疾病的折磨,不能容忍自己的创作激情的衰减。这个骄傲的男人,将自己最心爱的猎枪含在嘴里,然后,用脚趾扣动了扳机,用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海明威的自杀并不是逃避,也不是放弃。在他的思想里,他用子弹毁灭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向他发起挑战的疾病,就像桑提亚哥与大鲨鱼搏斗一样,他消灭的,是“疾病”,而不是“海明威”。恰恰相反,他用这种残酷的方式维护的,正是一个男子汉的尊严。就像他在《老人与海》中所说的:“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能被击败。”
不论是生存还是毁灭,海明威都生气勃勃地活在每个男子汉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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