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收藏的民国书刊中,最珍贵的藏品之一,便是《语丝》周刊了。
淘到《语丝》,多亏了杭州书友王宜清君。她是我的责编,听说我爱淘旧书,便打探到了不少杭州的旧书店。我去杭州讲课时,她便带我到了耶稣弄收藏市场,这里是闹市区,市场内拥挤昏暗。在一间狭小的旧书摊里,我在老旧的玻璃书柜中,看到了一大摞《语丝》周刊!
凡是学过一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人都知道,《语丝》是“五四”运动以后,由鲁迅、周作人、刘半农、钱玄同、林语堂等人发起撰稿的著名的综合性文学期刊,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能够看见原件已属不易,现在,这么多的《语丝》穿越历史的风尘,静静地展示在我的眼前。我开始心跳加快了。
书摊老板余先生眼镜下滑到鼻翼,抬眼审视打量着我,说,这是老书,很贵的!
我笑笑,老先生,我就是冲着老书而来的。
好大一摞《语丝》。各种版本的都有。来不及细数有多少本。但是,只需一本,就让我的心狂跳了:那是《语丝》第一期,创刊号!
好大一摞《语丝》。许多本都已经脱线了,发黄了,发脆了。余先生拿出来的时候,脆脆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我扫了扫纸屑,请余先生开个价。
你都要?
我都要。
余先生从下滑的眼镜中抬眼望着我,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千。
好的。成交。(www.xing528.com)
那一夜,我将《语丝》铺了一床。床上当然铺上了报纸。杭州的秋夜很静。空气中有潮潮的水腥气。我躺在床上翻看着《语丝》,在陈旧的书香中,梦回当年。
说起《语丝》,恐怕先得说说孙伏园。这位民国初期被称为“副刊大王”的大胡子,当时正在主编著名的《晨报》副刊。孙伏园是绍兴人,与鲁迅有着师生之谊。自打他接手《晨报副刊》后,将副刊办得风生水起,全国闻名。鲁迅的《阿Q正传》,就是经他手在副刊上发表的。但是到了1924年,他却愤而拂袖而去。其原因,也是因了鲁迅。
1924年的北京,风风雨雨传闻的,都是徐志摩疯狂追林徽因的故事。待到林徽因与梁思成双双赴欧,失落的徐志摩在《晨报》副刊发表了一首感伤的诗。鲁迅看不得这些无病呻吟,写了一首打油诗《我的失恋》予以调侃,寄给孙伏园。结果,《晨报》新来的总编辑是徐志摩的粉丝,没跟孙伏园打招呼,就将鲁迅的打油诗给撤了下来。孙伏园大怒,于是愤而辞职。鲁迅见自己连累了孙伏园,心中不安。当闲不住的孙伏园提出想约朋友自己办一份杂志时,他立即表示大力支持。
1924年11月2号,是个星期天。孙伏园约了周作人、钱玄同、顾颉刚、李小峰等朋友,在北京的东安市场一个豆食店里聚会。大家商议,办一个周刊,共同撰稿,费用共摊,每人每月八元。那天鲁迅未到,但是也捐十元,以资创刊。刊名得来也有趣,大家商议刊名的时候,从顾颉刚带来的一本书中,随手翻看到“语丝”二字,均认为有趣,于是,这本周刊的刊名,就叫了《语丝》。
1924年11月17日,《语丝》在北京创刊。十六开,八页。每份本京铜圆四枚,外埠连邮寄费三分半。刊址在北京大学第一院新潮社。当时的主编,是孙伏园。我收藏的创刊号可以清晰地看到,第一期的撰稿人,是鲁迅、周作人、孙伏园、钱玄同、江绍原、川岛、衣萍,其中,周氏兄弟各写了两三篇。鲁迅的名篇《论雷峰塔的倒掉》,就发表在创刊号上。而《语丝》的创刊号,则为周作人的手笔:
“我们几个发起这个周刊,并没有什么野心和奢望。我们只觉得现在中国的生活太是枯燥,思想界太是沉闷,感到一种不愉快,想说几句话,所以创刊这张小报,做自由发表的地方。我们并不期望这于中国的生活或思想上会有什么影响,不过姑且发表自己所要说的话,聊以消遣罢了。
我们并没有什么主义要宣传,对于政治经济问题也没有什么兴趣,我们所想做的只是想冲破一点中国的生活和思想界的昏浊停滞的空气。我们个人的思想尽自不同,但对于一切专断与卑劣之反抗则没有差异。我们这个周刊的主张是提倡自由思想,独立判断,和美的生活。我们的力量弱小,或者不能有什么着实的表现,但我们总是向着这一方面努力。”
创刊号写的很低调,很冲淡,但却鲜明地表达了《语丝》同仁的思想艺术趣味,那就是“想冲破一点中国的生活和思想界的昏浊停滞的空气”“提倡自由思想,独立判断,和美的生活”。同时,创刊号还鲜明地昭示:我们个人的思想尽自不同,但对于一切专断与卑劣之反抗则没有差异。不管是以鲁迅为代表的杂文,还是以周作人为代表的小品文,《语丝》的作家群在针砭时弊方面形成了共同的风格,那就是排旧促新,放纵而谈,古今并论,庄谐杂出,简洁明快,不拘一格,张扬的仍然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所提倡的“破旧立新”的精神。
《语丝》第一期只印了2000册。当时怕销路不好,还准备了卖不掉,就随手送人。创刊号出来后的星期天,孙伏园、李小峰、川岛三个人拿着刊物到东安门电影院的大门口叫卖,结果,买的人很少。三人很是沮丧。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书刊市场传来的消息,却是令人振奋。因为《语丝》领衔的几位,都是五四时期《新青年》的大将,其刊址又在北大新潮社,于是,在北大的高校间一销而空。孙伏园他们立即决定再印2000册。可是,几天后,2000册又飞快卖完,而外地的汇款正源源不断地涌来。于是,第一期的创刊号,他们一口气就再版了七版,印数达到15000册,大获成功。
《语丝》周刊共生存了七年,其发展历程,大致经过了三个时期:其一,是创刊的北京时期,包括第一期至一五六期;其二,是鲁迅接编的上海时期,包括第四卷第一期至第五十二期;其三,是终刊的上海后期,包括第五卷第一期至第五十二期。刚开始,是一张八页十六开报纸的小型定期刊物,每逢星期一出版。过了一年多,改成了三十二开十六页的装订本。起初,只是在北京大学第一院新潮社做《语丝》的一个编辑、校对、发行的地方,并没有具体的社址,次年,李小峰的北新书局成立,才由北新书局发行。1927年10月15日,《语丝》出版第一五三期后,被北洋军阀政府查禁。从第一五四期起,迁到上海出版,由鲁迅先生主编,后由柔石接编。改为半月刊,1930年3月,出至五卷五十二期后,终于停刊。七年间,共计发行260期。鲁迅先生在《语丝》上共发表诗、小说、散文43篇。我收藏的《语丝》,从第一期创刊号起,一直到第五卷的前期,涵盖了《语丝》发展的全部历程,数量近200期,包涵了《语丝》的各种版本。对于旧书收藏者来说,自然是宝贝一般的。岂止是淘书,简直是淘宝呢。
关于《语丝》,有说不完的话题,得静下心来慢慢地品茗细谈。因为真正的宝贝,是“五四”时期那些新文化运动的猛将们。其中的许多人,后来均与《语丝》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是“五一”劳动节。再过几天,就是“五四”了。这也是今天将我收藏的《语丝》搬出来,请诸君共同品赏的原因。除了用伏案劳动的实践来纪念劳动节以外,也用《语丝》来纪念伟大的“五四”吧。因为“五四”的历史任务并没有完结。因为我们还需要《语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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